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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第304章

最开始的时候, 明千径刚被捉住的时刻,游弋喾曾马不停蹄过来一次。

他曾设想过很多次再会的场景,此时此刻却又仿佛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

问为何背叛?

——本是细作, 何来背叛?

问可曾后悔?

——本是燕人, 如何后悔?

瞧着囚室内发冠散乱、衣甲带血的人,他木然道:“听说明相武功上乘。”

“我还道将军在门边站这许久,是要准备长篇大论好唾骂在下。”明千径含笑道:“不想竟问这般问题, 将军总是心善, 便如当初在黄河边救在下时一样。”

游弋喾再是好脾气, 此时也有了火气, 何况他本不是什么好脾气,“没想到救了条白眼狼。”

“各为其主,是我对不起将军。”明千径垂眸, “将军的伤好了吗?”

“托明相的福。”游弋喾冷眼看着他,“明相既然武功卓绝, 当初又为什么装作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若果表现出那样武力, 定可为将, 届时再爬高些,不比我一人军师更好?”

“将军不明白么?”明千径凝着游弋喾。

“明白什么?”游弋喾皱眉。

“就如同将军您不明白自己为何替在下挡下那一箭,又为何在还是太子的温留君盛怒时保下在下。”明千径低笑一声, 这笑音像极了书中对山精妖怪的形容,蛊惑人心,“就如同将军不明白您现在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这个问题。”

灯花轻声炸裂, 游弋喾心头一跳, 像有什么要从心底破土而出。

明千径却话锋一转,索然落寞道:“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家族为我选了一条寂寞的道路。如果可以,千径从不想做明家子弟,也从不想与将军为敌。”

游弋喾气势汹汹的来,最后落荒而逃。

明千径悠然坐卧,准备着等对方下次来说什么做什么,再下次说不得就可以出逃了。

至于什么从不想与对方为敌,是啊是啊,他以前连游弋喾是谁也不知道呢,如何去想?

明千径觉得自己是个很倒霉的人。

当初他是奉命来北境采地图的,他曾以一枝妙笔闻名灵道,故被委以此任,绘制上去必是大功一件。踌躇满志地来,没想到就遇到温留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别说什么毛笔绢布了,所有盘缠都一干二净。

世家贵子出生的他,不会讨生活的手段,于是扒着救了他的游弋喾,等知道对方是北境守将后,遂心生一计,效果是显著的。

前途一片光明时,谢涵来了,他察觉到威胁,故挑拨游弋喾和谢涵的关系,磨刀霍霍准备擒拿齐太子,岂止对方心肠简直是九曲廊环,反而是他险些掉马。

于东梁死后,他心里很有些担忧。为免后患,趁着太子殿下过来,假作忠心扎了游弋喾一刀,成功回国。

前途再次光明,考虑到他对北境地形和各守城将官的熟悉,太子殿下让他来擒拿谢涵。天/衣无缝之策,谢涵果然手到擒来,然后他遭遇了聂慎这个变数。

那封留书,简直就像当初的大洪水一样,把他浇得透心凉。

于是他派人追赶,他以为自己对北境守将是很熟悉了,不错,齐朝廷不知道,但他知道大家都与谢涵感情不错,可再是感情不错却不到为对方冒大不韪出兵的地步。他们已经退兵了,再私自出兵,情同叛逆。豫侠也是个正板按规矩办事的人。

给他插上一对想象的翅膀也想不到,北境守将不敢做的事,谢涵的家臣做了,还做的那么气势汹汹,转过头,青灵就成了一座孤城。

明千径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倒霉了。

等这次出去后,他再也不要来温留这个地方,再也不要见谢涵了。

可他没想到,他以为很快会再次过来的游弋喾,竟再也没有来过。

应小怜拦住了他。

游弋喾见明千径的时候,他就在一侧楼梯听着,游弋喾心思如此浮动,他岂会再放对方进来,他也不指出明千径话语中颇多的虚伪,径直道:“游将军确定还要见明丞相?试问上一次见明丞相前后,游将军心情改变多少,是否恨意已经大大消减?再见几次,莫不是要把酒言欢?若酒后失手,将人放出去该如何是好?”

游弋喾皱眉不悦道:“本将在营中不饮酒。”

应小怜“哦”了一声,“那敢问将军这次所为何来?上次是对峙询问?这次呢?”他轻声叹一口气,“拾家主当初保住游将军可颇费了一番功夫。”

于是明千径一待,就待到燕齐结盟,燕朝廷自是要求把明千径放回去的。

不提燕襄爱惜明千径才华,只不理睬败军之将易令国内臣民寒心一点,他便一定要赎回对方。哪知谢涵一封来信,沈澜之态度一变,把“贼喊捉泽”演绎到淋漓尽致,他把原囚室好一番整顿,雇了贪狼劫狱,最后把明千径转移到自己卧室隔间,直指燕国为不想付出代价,假作赎回放松他们警戒,却派人劫狱。

朗朗乾坤,证据确凿,燕国百口莫辩。

这事,连豫侠、应小怜等人也不知。

直到沈澜之要去会阳,才拜托了应小怜暂住他卧房,在看到明千径那一刹那,他简直要被对方的作为骚断了腿。哦——他本就是残疾之人。

现在,谢涵回来了,一行人来到明千径囚室外,此时对方从夏天被关到冬天。未免惹人疑惑,果腹终日只是阿劳一些剩下的口粮,对外宣称阿劳最近练新拳、食量大,如今明千径已是面黄肌瘦、萎顿不堪,不见初见半分风采。

好在明千径自强不息,拔下玉簪,撕下衣服,终日在衣服上写写画画,聊以自/慰,不至于在无边的寂寞与关押中迷失自己。无人与他对话,他便自说自话,有时也会唱点小曲,比如现在——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广袖挽,兰指翘,婉转音,缠绵快活。冷不丁,昏暗的隔间一亮,头一扭,大眼瞪小眼。

明千径:“……”

谢涵:“……”

应小怜、沈澜之、霍无恤:“……”

明千径收回手,抖了抖袖子,振了振衣襟,唔,有点霉味,但所谓“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味”么,故他半点没察觉,就像没察觉到自己的面黄肌瘦一样,端容露出一个世家子弟刻在骨子里的优雅笑容,“久不见温留君了。”

谢涵点点头,露出个更优雅的笑,“久不见军师了。”

明千径指着墙壁刻痕道:“一百一十一道,在下已被温留君关了一百一十一日 。身上衣裳也一百一十一日未换了。”他幽幽道:“温留君关着在下,供吃供喝,总不会毫无目的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谢涵看着他,侧头对应小怜道:“关上门,我们出去说。”

明千径:“……”

“刷拉——”门被拉上,凭他如何拍打,外面毫无动静,他傻眼了,颇为楚楚可怜道:“好歹再和我说几句话啊。”

早知道就不摆谱,不装模作样了。

“别走啊——”

他已经有半年没和人说过话了,要不是在隔间里唱唱戏,都快忘记说话的滋味了。

出去后,谢涵询问三人道:“本君准备放了他。”

应小怜眉梢一挑,沈澜之怪道:“我还以为君侯要收服他为己用,正想说这样的世家子弟,父母亲朋俱在,叛变几率太高。”

谢涵道:“我欲放他回国,由聂惊风救他回去,只你们看——他心性坚韧,又有才干,我不想送这么个人回燕国,却没其它方法叫聂惊风回国不受惩处、获得信任。”

霍无恤抬头看他一眼。

沈澜之恍然道:“原来君侯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派个细作回去。怪道我说您为何突然要擒了对方。

不错,听闻聂七郎不被父母喜爱,有从小被狐相带他到齐国,恐怕对聂家、燕国都没什么恩义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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