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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第421章

苗方不是痴傻之徒, 早有所觉,可那又如何,“君上的病症自然有天下神医党阙救治,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话听起来颇有赌气意味, 药童眼珠一转,“老爷,神医是神医, 可不是神仙, 咱们都见过, 神医对君上的方子也不过是寻常补益元气的东西。他是神医所以方子开的格外经典, 都说是补气方的代表作,可说来说去也没能解决君上的问题,归根到底, 肯定是方向不对。”

“就算是神医,方向不对, 也得吃挂落。这可不是一般的挂落, 还要连累君上的性命。君上对老爷你多好啊, 说恩重如山也不为过, 您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君上每况愈下,却把自己的好方法藏着掖着呢?您不是童儿我最尊敬的老爷了。”

苗方被他说的脸红脖子粗,捡起装草药的簸箕就朝人砸去, “反了你啊——”

可他有一句话说对了。君上对他恩重如山。

苗方摩挲着手中的齐医书籍,眼中变幻莫测,“老爷我去请示温留君, 将这本书誊抄一遍送给神医?”

药童“啊”了一声, “天啊老爷,我单知道你医术高明, 原来你还是圣人啊?这么好的机会,您不自己把握,竟然要把天大的功劳拱手送给那神医?我的好老爷,他是神医,不缺这锦上添花的名声,可这名声在你身上却能狠狠打院里那些不服管教的老油条的脸。”

苗方何尝不想用医术狠狠证明自己,叫那些看不起的人刮目相看,可是——他苦笑,“活血化瘀这法子,讲给你听你听得懂,那是你学了八年的医。君上却全然不同医理,又怎么可能听我三言两语,舍弃天下闻名的神医,而选择我的理法方药呢?”

“这个——”药童呐呐,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老爷,药物可服着用,嗅着用,洗着用。你不是每三日要给神驹请平安脉么?大可以将活血化瘀药偷偷抹在神驹上,君上总要摸它抱它亲它,不就相当于用药了吗?”

“胡言乱语,暗中给君上下/药,是死罪。”

“啊呀——老爷——这大冷天的,给神驹涂抹一些活血药,本来就能促进它血脉流通,驱寒除弊,和给君上用药有什么关系?”

苗方略略心动,仍踌躇不定。

那药童却是借给谢涵卫士送药的时间,见了谢涵,“温留君,我都照你教我说的话做了。”

谢涵大方给了他一串珍珠,“才不露白,收牢。”

药童有些不放心,“我这真是在帮老爷罢,可、可——”他抬头,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瞧谢涵,“可温留君为什么不亲自和老爷说?”

“当然是帮他。苗首席本来就不该被出身埋没,正需要一鸣惊人奠定地位。而本君——”谢涵摇摇头,“这话如果由本君来说,你看连你尚且会多想,苗首席比你多这么多阅历和想法,哪里会不多思考几分,这一思考,时机就过去了。

本君是真的敬苗首席的医术,所以想推他一把。当然,这也不是白推的,等宋侯渐愈后,你就得向首席和盘托出,我好要他个人情,照拂我阿姊。”

利益、情感都到位,那药童再没有疑虑了,满口道:“温留君你放心罢,你帮了老爷,又给了我这么好的东西,我以后一定会原原本本把您的好告诉老爷的。”

谢涵微微一笑,轻点他鼻尖,“去罢。”

等他走后,霍无恤才出来,“两个卫士在太医院拿药时大肆吹捧苗首席的医术,那么刚刚好就被最心高气傲看不起苗首席的李太医和徐太医面听到。一对病症和苗首席的方子,他们就立刻指出不足,认为苗首席滥用药,卫士们是体质强健不药而愈。那边已经院争论起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人禀报苗首席。”

“大善。”谢涵一击掌,“咱们就静等他午后去给紫金赤兔请平安脉罢。”

“君侯有烦心事?”等正事告一段落,霍无恤在谢涵面前蹲下,仰头看他,像条护主的大狗。

谢涵支着额,“我观阿姊对小斯颇多排斥,阿姊一生估计只得他一子,母子互仇,怎么是好?”说完忽想起对面人也是母子如仇。

另一个世界的雍王甚至说出“我与他母子义绝,碧落黄泉永不相见”的话来。

用这种问题问他,岂不是为难他?连连摇头道:“不说这个了,你伤势可如何?”

霍无恤仰脸笑,呲出一口白牙,“好全啦。魏起再来,我可不怕她了。”

说完又道:“阿姊只是排斥小斯,却不苛待,已经够了,还是多多让小斯知道阿姊的委屈,教他渐渐体谅阿姊为好。”

“只是排斥?

却不苛待?

已经够了?”

谢涵瞧着人晶亮的眸子,陡觉一阵难言的心酸。

你的愿望如此卑微,竟然没有人可以满足你?

他眨眨眼,伸出手,“今年只得咱们两个包饺子了。”

霍无恤眯眼笑,“只要有君侯在,便能过年了。”

谢涵拉起霍无恤,和人看了会儿书,便去看宋斯了,他叹息道:“这对小斯不公平,可阿姊心如磐石,我也只能从小斯这里入手,但愿他能体谅罢。”

说完,他忽回忆起什么,睁大眼睛,“你怎么也唤‘阿姊’?”

霍无恤开开心心,“阿姊叫我改口的。”

谢涵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咱们情同手足,本君的阿姊自然是你的阿姊。”

霍无恤已经习惯了对方时时刻刻的“唯兄弟论”,点头道:“君侯的脸也就是我的脸,卑将可以摸摸吗?”

谢涵:“允。”

过了三日,宋侯晨起,忽呕血不止,不一会儿面色惨白,冷汗淋漓,气若游丝。

宫廷卫士急押党阙入宫。党阙问呕血多少,数之竟有三盆,再查脉象,浮大无根,便知气血亏虚至极,“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宋侯可是吃坚硬的食物了,可是是脘腹受伤了?”

“神医,当务之急,先救君上,再追根溯源。”太医院太医急急道。

“这怎么救?这还怎么救?必是胃肠大脉破口了,还能跑进宋侯肚子里摁牢那口子吗?”

话虽如此,他还是赶紧开补气止血的方子,扎止血要穴。

然而,药石罔效。

宋侯大口大口吐着血,伸手、伸手指着门口方向,“备水。”内侍会意,连忙领紫金赤兔进来,这个时辰,合该是给它弄水刷毛的时刻了。

随着紫金赤兔甩着马尾入内,路过党阙一行,党阙目光一凝。太医院太医面面相觑:可是水蛭、三棱、莪术?

党阙伸手一拦,“不许进来,不能让神驹进来!”

宋侯半阖着眸子,声微欲绝,“何解?”

“老朽已嘱咐宋侯千万实用流质柔软之饮食,千万不要尝桃仁泡红花,便是因为肝脾病之末期,最怕第一神昏谵语,第二胃脘大出血。紫金赤兔马身带数种破血消症药的味道。”

党阙不喜欢听他国辛秘,更不想发现这宫闱倾轧,这通常代表了麻烦,可他观宋侯对紫金赤兔的眷恋依赖,知道不说清楚,就是让宋侯自寻死路。

“是么?”宋侯淡淡道:“寡人闻不出来。”

“马素有异味,宋侯闻不出来其内夹杂的药味是正常,可我等常年和药物为伍,不会闻不出来。相信李太医、徐太医也闻到了。”

李太医、徐太医对视一眼,却道:“神驹素来是苗首席看顾,难道首席发现不了药味吗?”

宋侯却没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暴怒,拿苗方问罪,只问党阙,竭力平稳声息,维持一国之君的尊严,“依神医看,寡人这次可还有救?”

党阙垂眸,“老朽无力。至多一刻钟。”

“呵、呵呵——”宋侯笑出声,倏忽对紫金赤兔招了招手,极尽温柔道:“小紫,过来。”

“宋侯!”党阙不可思议,“如此便只剩半刻钟了。”

紫金赤兔应声跑过来,把大脑袋塞进宋侯怀里蹭,宋侯拿厚厚的巾子捂住自己的唇,避免鲜血淌到紫金赤兔上,另一手轻抚他的大脑袋,缓缓开口,“史官记下,寡人是自己贪嘴食用了坚果,没嚼碎,磨砺胃部,致使病情加重,与紫金赤兔无关。”

“恕臣不敢曲笔真史。”

“有个性。可惜就要死了。”

“唯惧死后千夫所指。”

宋侯闭上眼,“拖下去——杀。换二史。”

大雪的天,宋侯寝宫里烧的暖烘烘的,徐太医、李太医却不寒而栗,齐齐跪了下来,抖着唇道:“君、君上,既、既然食用了坚果,不、不如多喝些水,使硬物漂浮于胃,避免再次划伤胃部。”

选史官的要求,除去文采出众外,最重要的是事必求真。人言只是一时的,青史却要流传千古。一句话的错谬,历史便失了真。

宋侯一连杀了三个史官后,内侍不忍,再去宣旨时,刻意挑了一个风评极差的史官,他对宋侯应了一句“是”。

此时宋侯已经抖着手在给紫金赤兔梳毛了,他嘴里插了一根铜管,吐出的鲜血都被铜管引到水盆中,宫婢一左一右替他擦着嘴角血迹,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给他爱的马最后梳一次毛,一梳齐眉到老。

他恍惚想起第一次见紫金赤兔的时候,那也是个像今天这样的大雪天,他从鹰愁水涧上滚下来,饥寒交迫,看到匹神气活现的马,一惊奇荒郊野外有这样的神骏,二可惜这样一匹神骏竟要被他杀了果腹……

终于,第四位史官记下了他误食坚果的事。

宋侯低着头,“让文武大臣都进来罢。”

候在殿外的嫔妃公子、贵族臣工鱼贯而入,面色莫不哀戚,后妃掩面,群臣落泪。

宋侯令宫婢拿开铜管,边吐血边道:“寡人,继位至今二十余载,逆臣皆灭,励精图治,开疆拓土,群雄不能再藐我宋国,时人再无‘小宋’、‘弱宋’之言。

人人道寡人朝齐、午梁、暮楚,不屑讥讽。寡人说:这是他们没有寡人审时度势、运转自如的本事,嫉妒寡人。邦无定交,本就是有利则合,无利则散。我国当初寻求齐国庇护,因为我国弱小;齐国庇护我国,因为我国地势险要,而齐南无险可守,我国可为齐南门户。多少次楚国威吓齐国,是我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现在我宋国有实力了,可以做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了,不是我宋国忘恩负义,是交易双方已经不能等价交换,现在寡人宣布:交易终止。

寡人有妃嫔者众。寡人死后,想走则走,若要再嫁,准其改嫁。寡人有五子,长子宋期优柔寡断,终死于自己的弱点,寡人不能举国相托;次子宋基好勇斗狠,暴躁易怒;三子宋甚文采华章却虚华俗丽,于国无益;四子宋箕年幼木讷;五子宋斯敏而慧,可惜——”

“君上!”谢妤忽然打断,膝行上前,奉上一卷,“妾有一奏,唯恐君上忘了,尔后遗恨叹息,恳请君上恕妾搅扰之罪:

昔君上被放逐山野,遇猛兽幸得紫金赤兔相救,君上幸免于难,乃有我宋国二十余年来蒸蒸日上,现君上病危,紫金赤兔日夜相伴,如此忠兽,不亚于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妾请奏立紫金赤兔为我国护国神兽。”

宋侯微低头,深深地凝视着她,谢妤坦然回视,宋侯点头,“善。”

他接过奏请,盖上印章,道:“五子宋斯敏而慧,可惜年纪太幼,尔等文武百官须尽心辅佐,强我宋国。”

“君上?——”百官中有熟悉宋侯的人,很明白地知道对方刚刚的转折绝不是如此。

宋侯微笑,“这世上有很多人诟病寡人爱马甚于爱人。紫金与寡人相识于微末,山野中三载相伴,寡人饥渴,它会拾来瓜果;寡人病了,它会剖来蛇胆;寡人回都遇险,它会带寡人逃命,被射中屁股也不会发狂将寡人甩下马背。

寡人的紫金比那些名士剑客差什么了?寡人不爱紫金,难道爱他们,他们配吗?你们记住,不是紫金拖累了寡人的声名,是寡人拖累紫金失去了山林自由。寡人一生一世都欠了它,尔等既为寡人妃妾臣子,须替寡人偿还业债。今生今世,不得加害紫金赤兔。否则,情同叛国。”

原着结局1

华容怀疑自己不是亡国王子, 而是他们英明神武、横扫列国、一统江山的雍帝陛下的真爱私生子。

这不是异想天开,而是他根据自己八年雍皇宫生活,横向对比诸皇子的苦逼日常, 纵向对比雍帝如秋风扫落叶般的对敌方法, 讲逻辑讲因果得出的结论。

现在,为了验证这个结论,他一溜跑到皇帝陛下的书房, 一个闲杂人等禁止进入的地方, 这个闲杂人等包括诸位皇子、后宫群妃。

“陛下, 华容公子求见。”门口带剑卫士林立, 守着的大内侍监瞧见他,笑得和蔼可亲,捧过他的小铁剑轻叩门扉。

“进来罢。”华容知道里面的书房很大很大, 陛下肯定又是坐在最靠后的万里江山屏风前,所以从门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渺远。

门扉“吱呀”打开, 阳光洒了进来, 华容仰头, 果然不出他所料, 一个黑衣人影高坐在阶梯上,十二冕旒晃动轻击,他背着光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容颜与神情。

不过这不是问题, 他哒哒哒跑过去,穿过木砖,跑上阶梯, 来到这帝国主宰的脚边。

楚国是最后一个夷灭的国家, 华容就是在楚国亡国前夕出生的,他今年八岁了, 意味着这年轻的帝国已建成八年了,而这帝国的主人也已年过不惑。

在这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岁的年代里,雍帝已算高寿,但他半分不显老态,棱角分明的面庞,鬓若裁,眉如剑,鼻似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锐利如刀,过于威严与冷峻,无怪乎诸皇子见到雍帝,就如老鼠见了猫。

但华容浑不受影响,抱着雍帝大腿,眼睛滴溜溜地转,小声如做贼般道:“陛下陛下,我给你讲个秘密。”

雍帝睨他一眼,放下掌中文书,往后一靠,“是厨房的大娘和守门的卫士好上了,还是七公主的钗子被五皇子偷了,还是李美人和王少使耐不住寂寞亲嘴了?”

“陛下,您也太小瞧我了,这些小秘密已经不会让再我一惊一乍了。”华容小大人似得一叹,“皇宫这种地方啊,埋藏了代多人的爱恨,也就会衍生出辣么多的情仇,没什么湿奇的。”

雍帝闭目仰头,并不吱声。华容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询问,气鼓鼓戳了戳对方大腿,有点硬哦。

雍帝仍未睁眼,淡淡道:“在分享秘密前,朕想你应该先不让嘴巴漏风。朕没兴趣听辣么多湿奇的事。”

华容捂住掉了两颗乳牙的小嘴巴,往后一倒,哇哇道:“丽妃娘娘果然没骗我,我就是你圈养起来的吉祥物,用来显示您和大雍的仁德,缓和各国的矛盾,您根本就不爱我,呜哇——我好可rian啊——”

就算很努力地在矫正字音,意识到自己的“可怜”还是变成了四不像的可rian,他闭上了小嘴巴皮,呜呜地哭泣。

套路中,面前的人该一挪贵臀,弯下腰抱起他,无可奈何地摇头说,“你啊——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嗯?”然后在他“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的绝不信任下,逼不得已告诉他真正身世。

可是面前的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道:“你明白就好。休要将鼻涕蹭到朕的衣摆上。”

唉,陛下还是那个铁石心肠的陛下。

根本没有慈父心肠嘛。

他肯定猜错了呢。

最后,还是华容自己捡起了剧本,用无可奈何的语气道:“陛下您啊——别人说什么您就认什么?唉——”他给人捏起大腿,揉起太阳穴来。

糟糕的按摩技术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雍帝终于微微皱起眉头。

华容报复成功、心满意足。

唉,他按摩这么差劲,三皇子都说是酷刑了,陛下还愿意让他按,肯定是真爱儿子了叭。

直到他走后,龙椅上的雍帝睁开双眼,轻按额角,有一瞬间的惘然,转瞬清明锐利,传来内侍,吩咐道:“去查丽妃三天内的一言一行。”

第二天,丽妃就因为出言不逊、忤逆悖德进了冷宫。

妙啊——华容小手轻拍,对三皇子说,“放心罢,坏女人再也不会欺负你了。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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