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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55章

“哪怕只教你们一天,我也是你们的老师,老师的职责就是教书育|人。你们的未来只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如果你们想这样烂下去,辜负所有关心你们的人的期待,我也无话可说。”

周三有班会课可以深入探讨这个问题,林曼星关闭要播放的大学宣传片,转而打开课件准备讲课。

前几天看过学生们的化学期末卷,他们的基础比预想的要糟糕,想跟上中考进度,必须加快讲课节奏。

“这节课我们要讲……”

前排男生无视她,弯腰拿起桌下的篮球,兜在怀里往外走。

“杜威!你要去哪?”

“我爸妈都死了,没人在意我的未来,我也无所谓,不想读。”

杜威是班上有名的刺头,本该坐在最后一排的大高个,因太过顽劣被班主任提到第一排。

他的头发乱成鸡窝,脸上有几道不知是打架还是爬树掏鸟窝弄伤的划痕,像烂泥似地靠在门边,语调懒散,“林老师,我能走了吗?”

这是他第一次喊老师,可语气和神情都充满不屑。

林曼星脑袋一热点头答应。

看到后排有几个男生起身跟上,才意识到不好,开口要叫回来,又觉得有损老师的威严,犹豫两秒,冲后排男生喊:“这堂课非常重要,过两周会有一次家长会,现在跟出去的人要考虑清楚。”

几个男生相识一眼,如斗败的公鸡,缩脖认命地坐回座位。

班上有颓废虚度光阴的学生,也有认真刻苦的学生。下课,林曼星留在班级为这部分解答作业题,直到下节课的物理老师进门,再夹课本离开。

大课间,学生们在楼下自由活动。

林曼星向班主任请教如何管理学生。

贝竹是一所九年一贯制的学校,每个年级两个班,学生不算多,全职教师更少,没有短期支教团的时候,一个老师要兼任两三门学科。

初三一班的班主任陈阿妹是这里的老教师,原本负责初二、初三年级的物理和化学。

现在化学交由林曼星和丁咏珊负责。

两人被提拔为副班主任,负责管理学生的生活。

学校接收附近两三个村的学生,为方便上学几乎全是住宿生,教职工宿舍在学生宿舍隔壁,每天晚自习结束,两人还要拿册去宿舍点名。

林曼星作为生活老师,却对学生的家庭情况一无所知。

“陈老师,这个杜威家是什么情况?”

“唉,他家挺可怜的呢。爸爸在工地出事离世了,妈妈跟人跑了,只剩爷爷在家,还有一个哑巴妹妹。”陈阿妹抽出班级同学的家庭登记表,“这个给你,可能会对你有帮助。”

“陈老师,不好了!”数学老师急吼吼地跑上楼,没进办公室就扯着嗓喊,声音回荡在办公室。

陈阿妹浑身一颤,起身往外走,“怎么啦?”

数学老师捂着胸口,边喘气边回:“那个杜威玩弹弓把教室玻璃打碎了,玻璃渣子溅了一地。”

“有没有学生受伤啊?这个杜威真是一天不让我省心。”陈阿妹快步往外跑。

林曼星摇头叹气。

类似的事这一周不知道听了多少回,这孩子好像真的没人管,什么都不怕,也不读书。

家庭登记册记录的内容太浅,找不到想要的,她决定去学生家看看,老一辈的人很重视教育,这么难得的读书机会应该不会任由他放弃。

她掏出小本子记录下几个学生的家庭住址。

**

周六,林曼星早早起床,背包出门。

村里没门牌号,地址是什么几组几队,她不认得,拦下一个村民问路。

大哥听说她是支教老师,热心肠地要用三蹦子带她去。

村道是自然踩出的土路,凹凸不平,还有许多小石子,三蹦子没有外包铁皮,林曼星坐在载货的后斗,随超强马达上下颠簸,颠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小时候,听奶奶说村里有人坐三蹦子没抓好,从车上掉下去,当场被车轮压成肉饼。

心里害怕,手抓得很紧,身体也紧绷绷地缩成一团,恨不能镶在车斗里。

行至一半,大哥被人叫住,他停车和人聊天。

林曼星深呼吸平复,扶着车斗跳下来,“大哥,还很远吗?”

大哥伸手指:“顺着这个坡上去,再走一公里吧。”

“今天谢谢你阿。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

“好。”大哥又叮嘱一次,“不要拐弯,直直走。不懂就敲门问,都会回答你的。”

走了大概两百米,看到两三个男生围着一个小女生转,还往她身上扔泥巴块。

以为是小孩之间的玩闹,林曼星怕泥巴块砸到她,扯紧书包要绕道走,瞥见小女生眼眶红红,眼神凶恶,又听到几个男生喊她小哑巴。

“你们在干嘛!”她跑过去,挡在小女生之前。

男生穿的是贝竹的校服。

林曼星问:“哪个年段哪个班的?老师没教你们不能欺负人吗?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她弯腰拾起一块泥巴块砸向其中一个男生。

避免受伤,往鞋上扔的,干透的泥巴块有点硬,砸到脚背,声音闷闷的,男生哎哟一声,跳着脚喊疼。

“砸脚都这么疼,你们还敢往身上砸,万一出事了,你们能负责吗?快点跟她道歉。快点啊!”

林曼星瞪眼。

几个男生畏畏缩缩,你推我让的,磨蹭半天见赖不掉,朝女生低头,小声说‘对不起’,然后转身跑开。

林曼星掏纸给她擦手。

小女生挣脱开,右手握拳,伸出大拇指,指尖弯曲、伸直,朝林曼星弯曲两下。

以前学过‘感恩的心’手语,林曼星知道她在说‘谢谢’。

她笑了笑,用夸张的口型说:“不用谢。”

隔了一会,坡上跑下一个男生。

“杜雨!”

小女生眼中笑意更甚,抬手和对方打招呼。

林曼星转头,发现来的是杜威。

猛地想起家庭情况登记册上说的,杜威的哑巴妹妹就是叫杜雨,现在在市里的一家聋哑学校上学,一周回一次家。

杜威没想到会遇到林曼星,顿了两秒,低头擦过她,扯过杜雨,拽着往家走,边走边用手语和她交流。

林曼星看不懂,但能感觉到他可能是在教训妹妹没在车站等他接,手势比得很快,脖上也有青筋爆|出,杜雨则认错似地低着头。

杜威的教训走到家门才停,蹲下身,改用口语教育:“以后要等我去接你,知道吗?”

杜雨点头。

他推她:“去洗澡换衣服吧。”

“林老师,进来吧。”

“真新鲜,主动开口管我叫老师了?”

杜威白她一眼,“幼稚。”

被一个小孩说幼稚,林曼星瘪嘴,有点生气,也有点想笑。

房子不大,就四间屋子,左边是厨房,中间是客厅,右边是杜威和爷爷的房间,还有杜雨的房间。屋子打扫得很干净,房前屋后都晾晒着蔬菜干,院子的晾衣绳上挂着洁白的校服。

杜雨换好衣服,出来打水洗脏衣服。

林曼星注意到她往水里丢了几朵干花。

难怪她看杜威会有一种违和感。

他是年段出名的惹事王,校服却很干净,凑近闻还有股花香。刚开始林曼星以为是柔顺剂,但细一想,这的小卖部连洗衣液都没有,哪来的柔顺剂。

现在明白了。

杜威从妹妹那知道方才的事,端上一杯清茶,“林老师,谢谢你。”

“你爷爷呢?”

“隔壁村有户人家盖房,他去帮忙,这几天都不会回来。”

“这样啊。”

一个人真的能有很多面,对外他是万人嫌的刺头学生,在家却是体贴妹妹的好哥哥。

林曼星欣慰又诧异,眼中不由得生出几份怜爱,想以此劝他好好读书。

杜威先一步看出她心中想法,抢先说:“别劝我。我有自己的计划。我知道城里很好,要不然她也不会抛弃我和妹妹跟人跑。可我不喜欢那里,我就想待在这里。用我爸的伤亡赔偿款承包一片果园,去技术站学个果树栽植,留在村里种树,照顾爷爷。早点工作,才能有钱供她继续读书。”

“林老师,今天谢谢你,以后你的课我不会讲话,不会捣乱的。但是你不要再劝我了,我不想离开这里,也需要早点工作。难道坐在办公室就一定比在村里干农活好吗?我不这么觉得。”

眼前人只有十五岁,说这话时,言语间却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特别斩钉截铁,不是一时兴起,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尤其是最后的那个问题,戳得林曼星哑口无言,尴尬应‘嗯’,灰溜溜地背包离开。

回学校的路上,她仍在琢磨杜威的话。

她干过农活,觉得很辛苦,很累,到嘉禾市不用再下地干活,特别开心,格外珍惜读书机会。

认真读书的动力之一就是离开惠崇这样的小乡镇。

她是这么想的,自然地以为这里的孩子也会这么想。

这刻才意识到平日里她总教育学生职业平等,其实在她心里是有三六九等的。

心累大于身累,全身疲乏走不动,花钱找三蹦子带她回学校。

**

支教没有想象的那样美好,难管教的学生,提高不上去的成绩,林曼星找不到对策,只能着急。

每天睡前撕掉一页日历,都会长舒一口气,想着难熬的日子又少一天。

低头瞥见桌角大日历的五一那栏有个红色爱心,想到两人约定的惊喜日,忽然又充满干劲。

骑士在冲锋,她不可以落后。

这天,正在讲课,校长带着两个人往班级前门走。

林曼星以为是来巡视的,心一紧,调整小蜜蜂收声器,讲课语调多了几分生动,努力调动学生情绪,“同学们,一会老师会播放一个实验视频……”

“林老师,我打断你一下。”

“好的。”

林曼星关掉耳麦。

校长招手,“杜威,跟我出来。”

“可以了。林老师,你继续讲。”

“好……”

校长身边的两个陌生人凶恶地盯着杜威,一点不像巡视的领|导,林曼星预感不妙,课程结束没留堂解答作业,匆匆将教具扫进手提袋,拎着往外跑。

校长办公室里有谈话声。

林曼星深吸一口气,抬手叩门。

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小小一间屋子全是人,三四个学生站在左边,两个家长坐在沙发,校长和陈阿妹坐在旁边。

“林老师,有事吗?”

“杜威……”开口发现麦克风没关,跑动时可能动到什么开关,腰间扩音器传来尖锐的电流声,刺啦啦的扎进在场人耳蜗,除了杜威,几人都捂耳拧眉。

“不好意思。”林曼星关掉扩音器,“我是初三一班的副班主任,负责学生的生活,想知道这孩子怎么了?”

“那你坐下听吧。”校长指了张空凳子,向两个家长介绍这是新来的支教老师,再扭头告知事情原委,“杜威把这三个五年级的小孩绑在树上,拿土块砸他们。”

林曼星简单检查三个男生的伤口,脸上都有划痕,最严重的一个右半边脸有一道半指长的划痕。

家长拽过男生,指着他脸上的划痕,“都快划到眼睛了!这事学校得给个说法吧?我们常年在外务工,孩子全权交给学校,现在弄成这样!要不是我这次回来,都不知道这事。”

“孩子妈妈,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孩子不是在校内打架,是……”

“你们不想负责是不是?”

“也不是……”

校长极力劝说家长冷静。

从进门,林曼星就觉得三个被打的男生很眼熟,他们脸上抹了红药水,又贴着创可贴,她辨认一会想起来是那天欺负杜雨的三个男生。

林曼星走到杜威身后,两手搭在他肩膀,“你为什么打他们?”

家长情绪激动,“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能把人打成这样啊!瞎了怎么办?”

“您的儿子曾经也是这么用泥巴块打杜雨的。”

家长喃喃自语,“杜雨?”

林曼星点破:“杜威的妹妹。”

“那个小哑巴?”

一直低头沉默的杜威抬眸,恶狠狠地盯着她,像盯着猎物的豹,家长咽唾沫,戳了戳儿子,“你打他妹妹了?”

“我们就是闹着玩。”

“把人家弄得全身是泥,手臂乌青,也叫闹着玩?”林曼星将那天看到的事详细叙述一遍,“以暴制暴肯定不对。杜威确实该处罚,但他们三个同样该处分。”

听到儿子要背处分,两个家长气势骤减,对视一眼,选择口头教育息事宁人。

处理完这件事,林曼星推着杜威离开办公室。

“刚才在办公室为什么不提这件事?”

“说了也没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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