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冽真元外放那刻,乐修领队才从这凶煞迫人的寒凛气息中明白了此魔修的身份,也陡然明白了方才言笑晏晏的魔修们为何瞬间变脸。
以那位的修为,他们一行人的谈话,只怕是半个字都没漏,全进了他的耳朵里。
千山门。
领队并不知道千山门剑走偏锋绑了魔族少主道侣,只不由自主回忆起几十年前,魔域无罔宫与千山门那场血流成河的过节——那是魔族少主成名一战。
那一场跨越境界的、以一敌百的单方面屠戮,成了刻在正道每个宗门心里的一道疤,永远难以磨灭。
领队手指不住颤抖,背上古琴感应到他的惊惧,琴弦亦开始颤动。
距离他最近的师弟觉出不对,忙小声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我害了道友。”领队如此想,极快地拿出一枚灵石,作势往手腕的灵器塞去——那是一方“水月”。
交好的修真世家每每派弟子出来寻觅机缘,都会给他们配上镜花水月,作为各派之间联系的媒介,以便互相照应,应对不时之需。
灵石才触碰到水月,领队手指遽然一凉,钻心的疼痛顺着指骨爬去,冰霜结满手臂,旋即水月“砰”得一声,炸成碎片。
此变故在乐修中起了不小的喧哗,领队心脏一搐,抬头看去,见那魔修的视线不含任何情绪地扫来,不轻不重在他身上驻足一瞬,又看向别处,好似只是目光睃寻四周时不经意落到他身上而已。
同门师弟亦觉出气氛压抑,又问了一遍:“师兄,到底怎么了?”
领队没有回头,眼前却浮现出师弟师妹们的脸,他们一个个虽然形容狼狈,却皆是神风楼年轻一辈中前途不可估量的优秀弟子。
领队眼底数种情绪千变万化,最终化为平静,强自笑道:“无事,被凶兽闹得草木皆兵,真元没收住,继续打坐吧,便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
江冽神识朝四面八方铺去,隔着百里便率先感受到那队朝清泉御剑飞来的修士的气息。
他拇指缓缓摩挲着剑上的纹路,眼尾垂落成刀锋般的弧度,声音却很柔和:“你随他们留在这里,稍等我片刻,我去去便回。时崇,照顾好他们。”
前半句话当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时崇心里很有数,不阴不阳地撇了撇嘴:“也不知道究竟是我求你办事,还是你求我办事。”
斜照困在剑鞘里,贴着江冽身躯不断颤动,跃跃欲试地发出低沉嗡鸣,这声音落到众人耳朵里,与催命铃无异。
江冽转过身,朝远方走去。
在他起步的同时,逐衡下意识想拉住他的手臂,却冷不防被人扯了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冽缩地成寸,几步消失在他视线里。
逐衡疑惑:“为什么拉我?”
方才压迫神魂的威压已经远去,但冰霜还没融化,挂在目之所及,宛若渡劫修士不言不语的静静凝视。
阙成哆嗦了一下,小声道:“虽然你是少主道侣,但你总归只是凡人。少主身上好凶的杀气,你别过去,小心伤到自己。”
逐衡一怔,心道这孩子心性较常人更为纯善,虽天赋不足,却勤勉有余,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大器。
他无奈地扯出袖口:“他的锋芒怎会伤到我?我们可是气运相连的道侣。”
“等等,我才反应过来,”躲到老远的二叔缩着脖子跑回来,“那伙乐修提到了千山门后,少主脸色就变了,难道因为那件事?这么多年了,难道少主心里还有结?”
“什么事啊?”阙成问他。
二叔小心翼翼看了逐衡一眼,就见这年轻人非常温和地一笑:“您请讲,我亦好奇,先前阿冽与他们有过节吗?”
“那可是天大的过节了。”时崇左手握着右手腕,没骨头似的倚靠着树:“你们这些年轻人不清楚细节,但我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么血腥的事情,江冽一定没跟你说过吧?”
逐衡敛眸。
时崇见状,浑身上下立刻散发出“我这个前任知道的故事比你这个现任多”的志得意满,挑衅地一扬眉。
逐衡静静看着他自娱自乐,半晌,眨眨眼“哦”了一声,算作回应。
时崇一噎:“……”
他上下打量逐衡一遍,内心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异感,似乎这小子在江冽离开的后脚,就像变了一个人,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了。
二叔此时长长叹了口气,心境非常复杂地想:连少主成名一战都要我来普及了,看来时间真是过得太久,刀不出鞘久矣,世人便忘了锋刃有多利。
他望着天空,回忆道:“那一年,圣君闭关,少主游历,侍长宿伊出征妖族,圣宫里能管住圣女的都不在,她偷偷跑出去玩,却被来魔域挑衅的千山门六长老绑走了。”
听到这个开头,逐衡便已经想象到这位六长老的悲惨结局,既如此,绑架了他的那位六长老,便该不是这位六长老。
但怎么回事,千山门的“六长老”都喜欢绑人的吗?
听二叔接着道:“少主得知后,独自赶赴千山门。”
其实那时江冽境界并不如千山掌门,也因年纪限制,远不如掌门有战斗经验。
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封禁了整个千山门的冰雪融化之后,大家看见的,是跪坐在地、浑身是血的千山掌门,以及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几位长老。
只有一位还站着,那便是六长老——因为被一剑钉在了千山门石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