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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18号一大早,霍染因接到来自实验室的报告,自昨天纪询送来的叶片上,他们加急提取到了全新的东西——新的DNA以及尼龙纤维。

尼龙纤维上沾了一些白色油漆,痕检的技术人员推测凶手可能是戴着一双常见的尼龙防静电手套来防止自己的指纹留在现场,油漆与案发现场的装修用材也不相符,想来是凶手在别处蹭到的。

至于DNA,来自唐景龙妻子,饶芳洁。

饶芳洁再度被传唤到警察局。

四十出头的女人和阳光医院门口一样,妆容精致,打扮妥当,盘着脑后发髻的碎钻发网,耳下缀着宝石耳环,这些闪闪发亮的珠宝的光,全是她成熟且成功的女人魅力。

这回由霍染因亲自询问她。

“警方掌握了全新的证据。”霍染因,“如实交代吧。”

“我不明白我需要交代什么。”饶芳洁坐得端正笔挺,神色从容,不像是置身询问室,更像是参加一个行业内的沟通交流会,而她正发表演讲,“该说的上回都已经说了,我确实冲动的给她发骚扰信息,也开车跟踪她,但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正面接触她,也没有做更过激的行为——我想在原配面对小三这方面,我已经做得够好了。”

刚刚发现奚蕾尸体当夜,警方就通过通讯记录和小区监控,发现了奚蕾在5、6、7三日被“呼死你”与可疑车辆骚扰。

通过查询车牌号,定位到饶芳洁,再由此发现了奚蕾与唐景龙的地下情关系。

当时询问到这对夫妻的不在场证明的时候,两人拿出了去外地旅游的各种凭证,因此对他们的询问便暂时中止,警方收集更多的资料——直到此时。

“在上回包括这次,你在供述中都称,你从未与奚蕾有过正面接触。”

“对。”

“唐景龙在得知你发现他出轨后,于7号向你道歉,8号时候,你们就出外旅游,打算通过这趟旅游,修补夫妻关系。”

“没错。”

“那么请你解释一下,”霍染因冷冷说,“你的DNA,为什么会出现在奚蕾家中。”

一记重锤锤蒙了女人,饶芳洁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不可能,不可能查出你的DNA?”谭鸣九立时接上,他的语速突然变快,快得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饶女士,听过一句话没有?人会说谎,证据可不会说谎!”

“她死的时候我在外地!”

“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几百公里的距离,开车四五个小时而已,在外地可不是免死金牌,起意杀人于是特意安排一场旅游以制造不在场证明,也完全说得通吧?”谭鸣九说。

“我没有杀人,我根本没有和奚蕾有直接的接触,我的DNA在奚蕾家中,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饶芳洁狼狈又大声。

“呦呵。”谭鸣九笑道,“知识分子,还知道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也就是说这个DNA,你认为是你老公携带着到奚蕾家中不慎落下的是吧?那么问题大了!”

“沾染DNA的介质,是奚蕾在你们夫妻一同旅游之后购买的,你的DNA,是怎么以唐景龙为中转,跨越数个城市距离,飞到奚蕾家中?”霍染因十指交握,身体前压,“在这场旅游之中,你和你丈夫,每时每刻寸步不离吗?要知道唐景龙的不在场证明除了那几张只有个别节点的发票,大部分可都是由你作保的!”

一种茫然定格在饶芳洁脸上。

询问者的内心防御已被击穿。

霍染因加上最后一块石头:“包庇罪在刑法上最高判几年?”

“十年。”谭鸣九和霍染因一唱一和,“人生苦来短,能有几十年。饶女士,我们的同事已经到达舟市,正和当地警方合作调查你们的行踪,两个小时候就能把你们沿途的监控查个一清二楚。你有身份有地位还有个孩子,模样美丽风华正茂,到底怎么做,可要想清楚了。”

“……我美丽吗?”饶芳洁忽然说。

她抬手撩了撩鬓角。

她当然美丽。她的面庞如同桃心,乌发如云,肤白如雪,她恰在果实褪去青涩彻底成熟的年纪,饶是果皮遮挡得再严实,也遮不去自芯子里透出的招蜂引蝶的芬芳甜蜜。

她冲霍染因妩媚一笑:

“警官,你也见过奚蕾了。你想和奚蕾上床,还是和我上床?”

谭鸣九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

他都不敢窥探霍染因的神色,用力拍着桌子呵斥道:“这是你瞎说鬼话的地方吗?再乱来先拘留你三天让你清醒清醒!”

“别急。”饶芳洁脸上的笑容变得冷淡,“要交代总得从头交代吧,我没有说谎,唐景龙向我道歉,和我出去旅游。但这趟旅游并没有那么甜蜜,我们中途又吵架了。”

“旅游的地点是你挑的?”霍染因问。

“……不,是唐景龙挑的。”

“吵架是几号?”

“11号早上。”

“还有呢,接着说。”

“吵架之后我和唐景龙分开。我去酒吧买醉,和不认识的男人在酒店里胡搞一天一夜。唐景龙喜欢奚蕾是他没有眼光,而我,我美丽啊,多的是人想和我春风一度。那人的电话号码我留着,如果需要,你们可以找他求证。至于唐景龙,我不知道。”饶芳洁一气说完,突然问,“口供保密吗?”

但不等霍染因和谭鸣九开口,她又讽刺一笑,如勾月的眉梢轻轻挑起。

“算了,不保密也无所谓。这些破事最终会传遍邻居朋友的耳朵,他们会在背后极尽所能的议论你。而你嘛,大概也不会离婚,假装不知道喽,日子总得过下去。”

这趟询问敲出了全新的内容,最关键的奚蕾死亡的11日,唐景龙和饶芳洁根本不在一起!霍染因几乎肯定唐景龙的杀人嫌疑。

然而两个小时之后,前往舟市的文漾漾传回消息,11日晚6时23分,舟市一个电梯监控拍到唐景龙进出画面。法医推定,奚蕾死亡时间在11日晚9-11时。舟市距离宁市一个半小时飞机,五个小时高铁,八个小时私家车,当天没有唐景龙乘坐高铁飞机的记录,而选择私家车的话,唐景龙赶不上奚蕾被害。

奚蕾死亡之际,唐景龙确实身处外地,没有作案时间。

唐景龙不是杀人凶手。

霍染因非常失望。

失望的也不止霍染因一个人,碰头开会的时候,各个线索消息一汇总,二支里趴下了八成的人。一半是失望,一半是累的。

刑侦界有个成例,按照时间将案子分成三种。第一种,热案,刚发生72小时的案子,这也是一个案子最容易侦破的时间;第二种,温案,三天到一个月内的案子;第三种,冷案,超过了一个月,案子再想破,难度就直线攀升了。

今天是奚蕾死亡后的第七天,距离尸体被发现也有五天了。

要知道,除了叶片上的一点饶芳洁DNA,包括捂死奚蕾的枕巾和现场做过的复原所推测的凶手可能碰触的物品上都只有大量的唐景龙的痕迹,如今,集中力量调查的嫌疑人最后证明其清白,不吝一场马拉松以为马上要跑到终点,却发现跑岔了道,又绕回半中间。现在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在第一案发现场无比心细,没有留下任何生物物证的嫌疑犯,势必消耗大量人力物力,重新走访摸排查找锁定嫌疑人。

“调整方向。”短短几分钟后,霍染因重新开口,布置任务,“奚蕾的房子中出现饶芳洁的DNA,不排除饶芳洁杀人,以防万一让身在舟市的文漾漾继续调查饶芳洁的行动轨迹;着重盘查这对夫妻的人际关系、资金流动、消费记录,考虑买凶杀人的可能……再对比花店的线索看是否有交集。无论凶手是谁,既然现场出现了饶芳洁的DNA,他至少曾出现在饶芳洁身旁。”

*

警方那头的调查碰了壁,转了头。

纪询这里倒还算顺利,吕丹樱死了,就要办葬礼,葬礼的时间也巧,这个月21号。

再过两天23号,则是奚蕾的葬礼。

一连几天时间,纪询先去了吕丹樱的葬礼,又去了奚蕾的葬礼。

奚蕾的葬礼设在乡下,一个距离宁市不远的乡村,如果不是亲自来到了这里,很难相信也就四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已经来到一个没有学校,没有医院,连生活用水都有困难的地方。

灵堂被安置在家中。

到处都闹哄哄的,村子里的人估计都来了,三三两两挤在小院中央,闲聊着生活琐事,工作烦恼,也包括棺材里头的人。

人死了反而热闹。

纪询没有凑热闹,他送夏幼晴进去以后,就呆在外头院子的角落。

这个角落能看见院子的前门后门,还正对着三层小楼的墙外楼梯,无论谁要进出行动,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咚咚咚的声响传来。

自楼上跑下来的一群年轻男孩子。

打头的面相与奚蕾有三分相似,是奚蕾的弟弟。他个头比奚蕾高很多,175左右,一身普通便宜的运动服,穿着却是一双大热st 350,发售价1200,被黄牛炒到12000。

他的手上拿着手机。

手机是 plus,去年九月发售,售价6888。

这两样都是全新的,这两天买的吧。

纪询短暂评估后,收回目光,外头传来车子熄火的声音,不一会,敞开的院门搬进一块刻好了字的石碑,那是奚蕾的墓碑。

墓碑不小,除了隽刻名字的主体外,周围还有围栏围护。

起码30000块,不便宜。

和灵堂周围的简陋格格不入,不像是同一个人的手笔。

纪询想。

来自旁边的议论再次验证他的想法:

“老奚墓碑买得这么好,怎么连烟都不舍得发一根?”

“有三毛钱霉鸡蛋买,绝不要五毛钱好鸡蛋的吝啬鬼,哪舍得出这个价。墓碑是程老师搞来的。”

“嗐,无亲无故,为个女娃娃出这份大钱?”

“怎么无亲无故了,她可是程老师的第一个学生。古代不还讲究老师和学生也是父女关系吗?”

葬礼上什么都能听见。纪询想到吕丹樱的葬礼。

奚蕾的葬礼别出心裁一些,八卦的都是男人,吕丹樱的葬礼窃窃私语的角色,就约定俗成由中年女性来扮演。

她们议论:

“年纪轻轻地怎么死的啊?”

“我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哦,说是怀着宝宝,在浴室里跌了一跤,大人小孩都没了。”

“哎呀,那她老公该多伤心,怎么没看见她老公?”

“还老公,连男朋友都没有!不过好歹留下了一套房,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小三赚来的,不自爱,报应就来了吧。”

……

“纪询?”

前方的声音唤回纪询飞远的思绪,他朝前一看,是夏幼晴。

相较进去之前面色苍白,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现在的夏幼晴似乎放下了一块巨石,不止脚步变得轻松,连脸上都多了一层血色。

“我们走吧。”夏幼晴说。

“现在就走?”纪询问,“葬礼还没正式开始。”

“嗯,现在就走。”夏幼晴轻轻颔首,“不用再留了,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纪询依照夏幼晴所说的,带她离开。

小院的出入口守着奚蕾的母亲,那是个高大的,长得挺像男人的女人,和矮小的奚蕾不尽相同——奚蕾像爸爸,这个高大女人的丈夫是个矮小男子,并且身体单薄。

她对着每一个进来的人鞠躬:“你好,谢谢你来送奚蕾一程。”

当纪询和夏幼晴要出去时,她依然鞠躬:“你好,辛苦你大老远过来一趟。”

一下一下,勾着背,勾着头。

像是装着电池的机器人,不知疲倦重复同样的动作。

他们出了院子。

纪询在启动车子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带眼镜的男人。他躲在树的后边。

冬日里,树木的叶子都落光了,光秃秃横斜的枝杈如同一条条向天空伸去的胳膊,其下树干上的一个个瘤子,像一只只自里朝外窥探的眼。

灰衣服的男人靠在这些瘤子上,他的背几乎和这些瘤子长到一处。

他手里抓着一叠东西。

那是一堆奖状,一个大红花,一张黑白照片。

他鼻梁上的眼镜还起了雾,那张脸就藏在雾的后面。

“纪询,你知道吗?”夏幼晴幽幽的声音自后传来,“蕾蕾为我办过葬礼。”

纪询手一滑,打火打过头,正启动的车子熄火了。他自后视镜看去,夏幼晴手肘撑着窗,指尖抵着额,眼神有些渺远,正在回想一桩过去。

这桩过去不难以回想,它给了她很深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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