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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45

世家大约真的是放肆惯了, 无论惹出怎样的是非都能摆平,于是即使只是几个下人也有恃无恐起来,堂堂刑部尚书的一条性命害在他们手里, 他们都没觉得怎样。

反正徐纶出身平凡,比不过世家的权势, 最后又能把他们怎样呢?

丁大与丁二都这般想着。

这时, 牢狱里走进了一个挺拔修直的身影, 冠玉的面容在昏暗烛火的照耀下,脸部阴影深刻, 让五官深邃凌冽起来, 以致于他素来的温润气质在这血腥的牢狱里没有任何的突兀。

所有人都认识他,当朝的丞相荀引鹤。

丁大与丁二对视一眼,拿不准荀引鹤的深浅, 只能细细打量着他。荀引鹤眉眼舒展,姿态从容地落了座,问主审的狱头可有问出些什么。

牢狱里腐烂的臭味与浓郁的新鲜血腥交缠在一起, 发酵出的味道让人一言难尽, 但荀引鹤没有任何的不适, 这种淡定让丁大有些紧张。

没办法, 荀引鹤亲自审了陶都景这事, 流传的不广,知道的都是当时参与过的人, 而在很多人的印象里,他没必要贵步临贱地, 只需现成看个供词就是了, 毕竟用刑这种事, 一般人也没那个心理承受能力。

但荀引鹤如此适应牢狱的环境, 恰恰暴露出了点什么,丁大给丁二使眼色,但丁二没理会,他们还要靠主家保命,若是把主家那些事都供出来,还求什么呢,怕不是主家都会先动手杀了他们。

这时他们听到荀引鹤道:“一句话都没问出来?”

狱头道:“是,只说我们抓错了,一句话都不肯说,还要我们联系主家,说主家有人能给他们作证那时他们就在府里,哪儿都没有去,更没有见过那些农人。”

这是丁大的对策,那些农人说见过就是见过了?他们能为了银两诬告徐纶,怎么就不能因为银两陷害林、许两家了?

丁大察觉到荀引鹤轻轻瞥过来的目光,自觉是时候了,正要开口喊冤,就听荀引鹤道:“那便不审了吧。”

丁大与丁二齐齐不可思议地看向荀引鹤,丁二天真,还问:“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荀引鹤道:“不着急。”

他起身问狱头:“听说牢里又添了新的刑具?让我瞧瞧。”

狱头忙殷勤地取下了根狼牙棒,那棒身上的铁丝都是倒钩的,上面挂着被刮下来新鲜血肉。

狱头道:“用的时候再往上面淋点盐水就好了,从头刮到脚,很多人一下都撑不下,全招了。”

荀引鹤点头。

狱头又取来油纸:“相爷别看这只是一张小小的油纸,似乎没什么乾坤。但等到了时候,把这油纸蒙在人的口鼻上,然后徐徐倒下水,那感觉简直就是窒息和呛水的双重叠加,比一般的溺水还要痛苦,但用起来要有分寸,不然很容易把人弄死。”

都说牢狱里的刑具变态,但丁大丁二在主家不是没见过世家处罚犯错的仆从的场景,自以为什么场面都见过,如今却还被这折磨人的法子深深镇住了。

恰此时,荀引鹤微偏了头,瞧了他们眼,目光平淡,像是在看路边的杂草:“在他们身上用用,我看下效果。”

丁大高呼:“相爷,你说不审我们的,为什么还要对我们用刑?你应该放我们走!而不是这样滥用刑罚,届时我主家追究起来……”

“会怎样?”荀引鹤挑眉,“你继续说,我很期待。”

丁大语塞,荀引鹤可不像徐纶那样好拿捏,涂县林家与郴县许家加在一块儿,都可能比不过一个清河荀家。

荀引鹤道:“所有农人都指认你们,不是你们不认,就可以洗脱罪名的。不过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强人所难了,既然你们咬定主意不说要等主家来救你们,那我便不逼你

们,你们不需要招供任何的信息,我只是单纯想用你们试试这两年新出的刑具罢了,顺便陪你们等主家。”

他歪了下头,狱头忙招手叫过几个人来,上去脱了丁大的衣裳,另有人出去了会儿,很快又提着水桶进来了,桶重重放在地上的声音撞在丁大心头,让他四肢都发麻,眼睁睁看着那狼牙棒就入了水桶。

丁大已经面无血色,大喊救命,但他的四肢已经捆起来,一根粗长的链条把他的手脚串成一条直线,直直地吊了起来,狱卒举着狼牙棒过来了。

丁大惨叫:“我招,我招……”

荀引鹤只是肃穆地坐着,似乎在出神,眼前的惨景与直上云霄的惨叫声都不能让他有一丝触动,甚至因为过于无聊,还走起神来。

丁二那颗本就摇摇欲坠的心,此时更为激颤起来,此时一个狱卒碰了他的手,他立刻尖叫着弹跳起来,结果动作太急,迎面看到了丁大的惨状,他又腿脚发软地跪了下去。

狱卒要去拉他,他手脚并用地朝荀引鹤爬过去:“相爷我招,我都招,是主家吩咐我们干的!”

荀引鹤这才回了些神,看见跪在脚边的丁二,淡道:“这样的事我早知道了,你们招与不招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除非,你们能告诉我一些别的我还不知道的事。”

丁大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即使很虚弱了也有说:“我能说,我能说。”

荀引鹤道:“这样吧,你们两个人一起说,谁率先说出一条我不知道的,就可以得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如何?”

丁大与丁二争先恐后地道:“我们在主家大小也是个管事,许多事别人不知道,只有我们知道,我们一定事无巨细地说。”

荀引鹤点头,狱头极有眼力见地铺开纸,毛笔蘸墨,准备记录了。

*

一群人来势汹汹地进入了京兆尹,府尹上前寒暄接待,都被为首的男人推到了一旁,只问:“相爷呢?”

江寄月起身,侍剑在旁道:“这是许进,刑部侍郎,徐大人死后刑部由他暂为接管。”

江寄月瞥了她眼,侍剑从前就是个冷漠的执行命令的机器人,江寄月如果不吩咐她做事,她就能一直沉默着,如今大概是因为感激江寄月救过她两回,所以才对江寄月热情了些。

江寄月低声道:“那他不就是那两人的主家么?消息倒是灵通,才被抓了多久,他就知道了,这样快赶过来。”

侍剑道:“要是再不赶紧,怕是所有秘密都吐干净了,他自然着急。”

江寄月讶异:“这样快?”

荀引鹤进了牢狱恐怕连半个时辰都没有,那两人就这样快吐出来了?

侍剑道:“你只需要相信相爷的本事。”

江寄月心里道了声‘好吧’,又道:“说起来京兆尹的衙役办事效率也高,早上才审出来的,午间就抓住了,许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是理所当然,只是那两人为何这般蠢,竟然不出城躲着去。”

侍剑道:“虽然人是衙役抓住的,但功劳可不能安在他们的头上。徐大人骤然遇害,虽事发突然,但相爷几乎立刻推断出是谁人所为,毕竟许家与林家利益交织太深,许家要救自己就得救林家,许家没得选。于是相爷便吩咐人盯着许家了,丁大与丁二不是不想逃,而是逃跑的路上我们会给他们安排意外,这一来二去,自然只能困在上京,成为瓮中捉鳖的那只鳖。”

江寄月意外之余,算是对荀引鹤有了更新的认识了。

那边许进已经不耐烦和府尹周旋,一把将人推开,就要往里面冲,却听荀引鹤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许大人如此着急要见我,意欲何为?”

比起许进的着急上火,荀引鹤的气定神闲当真招恨,许进道:“相爷办案也要讲究王法吧,好端端的捉我的两个管事做什么?”

荀引鹤道:“正是依着王法才抓得他们,许大人要进牢狱见见他们吗?”

许进双目死死地盯着荀引鹤,道:“我与相爷一道进去,别人就不要跟了。”

许进来时就知道大难临头了,荀引鹤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出手的人,但凡他出了手,基本都是死路一条。

但许进之所以还要来这儿先见见荀引鹤,不是与他讲法理,还是要论情。

都是世家,真要牵扯起来,两家也有交情,两人小时候也是玩伴,没必要如此赶尽杀绝,荀引鹤如此毫不留情面地翻脸,就不怕其余的家族自危,联合起来对付他吗?

江寄月看着荀引鹤形单影只地与许进走进了牢狱,不免担忧:“许进不会乱来吧?”

侍剑道:“姑娘放心,许进他不敢的。”

江寄月抿了抿唇,仍旧在靠栏处坐了下来,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荀引鹤背影消失的转角处看着。

侍剑道:“姑娘好像很担心相爷。”

她原本是想揶揄江寄月,同时也劝她尽早收心,乖乖地跟着荀引鹤,自有她的福气,不然和荀引鹤对着干,说实在的,侍剑还从没见过谁和荀引鹤对着干还讨着好了。

她并不想看到江寄月吃苦头。

江寄月却很自然地道:“你不担心他吗?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对他会遇到什么,事情如何发展都没有个底,真怕许进突然发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他要真动手,相爷出了意外,之后谁能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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