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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99章

后半夜, 李飞进来。

靳朝安还是维持着那个不变的姿势,闭着眼睛。

李飞敏锐注意到了他左手手腕上的血痕。

很显然,他挣扎过, 也许知道挣扎无用,这不过是他发疯的一种证明。

他点了根烟,走到他面前。

“靳舒宁都交代了。”

见他没反应, 他继续道:“她认下了所有, 她说兰花社的事情是她在背后指使的, 一切都和康家无关。她还说……你没有包庇她, 是她给你下了毒,用你的性命安危来威胁你,逼迫你带她脱身。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靳朝安的喉结滚了两下, 依旧没有睁开眼。

“她没有把康家供出来,但她到底是不是主谋,这一切和康家有没有关系, 我想你应该知道吧?康政道和三江会到底有什么阴谋?如果你能把这一切交代清楚, 我们可以给你一次从轻发落的机会。”

李飞不满地看着他,“洪华生派人追杀你,康政道抓了你亲妈, 如果我是你, 就该选择相信警方, 趁此机会将它们一举剿灭!和警方合作,对你只有利没有弊,可你却你死咬着不吐口, 难道说, 这个阴谋和你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靳朝安闭目不言, 只有胸腔在起起伏伏。

李飞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不管怎样,你已经是‘瓮中之鳖’,你以为有靳舒宁的口供你就能脱罪了吗?不会!不仅不会,我还会亲手把你们背后的阴谋挖出来!你若现在坦白,还——”

李飞话还没说完,靳朝安的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他吓得后退两步,几乎愣在那,监控室里看到这一幕,立刻派人闯进审讯室,把靳朝安带了出去。

刚走到医务室的门口。

一副担架便从里面抬了出来。

那里面明显躺着一个人,人上面盖着一块白布,从头蒙到脚。

担架从他们身边急慌慌地抬走。

靳朝安被左右两个警察架着,一只脚刚刚迈进医务室的门口。

他突然停住脚步,缓缓回过头去。

原本剧烈的咳嗽,一瞬间,也像是卡在了喉咙口。

他捂着嘴巴,眯眼望着走廊尽头,那抹打在白色担架上的阳光。

担架转弯的时候,白布里的胳膊轻轻地滑落了下来。

他看了那只胳膊一眼,

然后闭上眼睛,手指弯曲,放在心口处。

在警察的催促下,他睁开眼,表情平淡无波,他恢复常色,冷静又缓慢地往里面走。

没走两步,便听地板传来“咚——”的一声。

靳朝安笔直地倒了下去。

……

靳朝安做了一个梦。

梦里都是小时候的事儿,杂七杂八,零零散散,总是从一个片段快速飞到了另一个片段。

每个片段都没有停留太久。

所有片段都没有声音,像是默片一样,一帧一帧地从他的脑海里闪过。

默片里只有一张脸。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最后却只剩哭。

画面定格在她拿起剪刀的那一幕。

他看到她手腕上无数的刀片划痕,纵横交错。

他伸手要去夺她的剪刀……可她却将剪刀抬起,扎向了自己的喉咙。

梦境破灭。

靳朝安突然睁开眼。

“姐!”他大喊一声。

胸腔剧烈起伏,额头上冷汗直冒。

“你醒了。”庄灿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

她的声音很平静,几乎听不到一丝情绪。

但若仔细辨认,依稀可以听出她语气里的几分轻蔑。

靳朝安睁着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声音。

他缓缓扭过头来。

无声地凝望着她。

庄灿朝他笑了一下,“怎么?看到是我,很失望么?”

她穿着同样的病号服,披着头发,纤薄的手背着还埋着输液用的留置针。

她的嘴唇很苍白,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冷硬的眼神不带一丝温度地看着他,她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你大姐死了。她是中毒死的,在她准备回来自首前就提前服好了毒药。她死的样子很难看,七窍流血、口吐白沫,连眼球都膨胀到掉了出来,舌头吊在外面,据说法医怎么塞都塞不回去,哈哈哈哈,这就是她的罪有应得,我看到她的那副鬼样子,真的开心死了!”

靳朝安含泪闭上眼。

庄灿突然抓住他的领子,生生把他拽到脸前,她强迫他睁开眼看着她,然后朝他怒吼,“可是她不该就这样死了!她还没有交代出康家!她隐瞒了一切!她凭什么?凭什么?!你知道真相,你说啊!你快把康家背后的阴谋说出来!到底康家人有什么阴谋!你不说,任由他们逍遥法外,就会有下一个兰花社,下下一个兰花社!!死祭是肉眼可见的罪恶!可那些肉眼不可见的怎么办!你说啊!你到底在隐瞒什么!你为什么不说!!”

延悦冲进来看到这一幕,人都吓傻了。

庄灿还在朝他大喊。

她泪流满面,连揪住他衣领的手都在颤抖,“你大姐死了!你亲妈被抓走当人质了!可乐也死了!连你的孩子也没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庄灿哈哈笑道:“这就是你辛苦谋划这么多年的结果啊?哈哈,这是报应!靳朝安,这就是你一意孤行的报应!报应!你的报应!”

靳朝安吐出一口血,滚烫的热血,浇在庄灿的手腕上。

可庄灿似乎依旧不打算放过他。

他奄奄一息地被她提着脖子,嘴角张张合合,庄灿仔细辨认,也没看清他在说什么,因他嘴里含含糊糊地含着一坨血块,没有吐出来,嘴唇上也都是血,根本看不清他的唇语。

他的眼睛是模糊的,挂着厚厚的泪珠,他绝望的眼神不舍地望着她,庄灿这才发现,他的胳膊好像一根软绵绵的面条,怎么都提不起来了。

延悦喊了医生和警察,立刻冲到庄灿身边,她跪着求庄灿,“灿灿求求你了,真的求求你了,你别再刺激三哥了,他、他真的受不住了,我给你磕头,我求你了,求你了!”

庄灿松开他,她回头看着延悦,“他受不住,我就受得住吗?”

她起身,擦了把眼泪,反而抹了一脸的血,样子看起来很吓人。

她提线木偶似的往外走,边走边说:“他的亲人没了,难道我的亲人就还在吗?他的孩子没了……难道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她说不下去了,延悦在后面跪着痛哭,医生警察立刻冲了进来。

医生开始抢救靳朝安,警察则迅速把庄灿带走。

庄灿听到了身后心电监护发出的警报声,她只顿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病床上,靳朝安张着嘴,发出“啊啊——”的声音,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所有人都看着他的目光一直在望着门口。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

颤抖的瞳孔。

仿佛,只要一秒,眼睛里的什么,就能一瞬间碎裂。

……

万叔闻讯赶来,半路上接上庄灿,把她带回病房。

他也没有斥责她为什么偷跑出来见靳朝安。

庄灿坚持走到病房门口,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万叔怀里。

……

靳朝安抢救过来,警方给他换了新的病房。

门外看守的警察又翻了一倍,古建民特地叮嘱,不许再让庄灿进来。

同样,庄灿那边的警察也多了两个。

其实彭晋延良他们做事很干净,实际警方现在并没真正掌握靳朝安包庇靳舒宁的证据。

外加靳舒宁的供词,现在看,想给他就这样定罪并没有那么容易。

但是李?????飞绝不会就这么放弃。

秦戈带来的律师一直在警局和他周旋,他能看出,这个律师是很有水平的。

李飞很担心,害怕这次让他就这么“溜”了,所以趁着还有时间,他务必要把靳朝安的嘴撬开。

他想到了靳朝安口中的“太太”。

李飞想了想,决定去“看望”一下庄灿。

……

靳朝安半夜醒过来。

延悦拿棉签给他的嘴唇点水。

其实延良他们这会儿都在外面,可惜走廊里戒备森严,他们都进不来。

他们都很担心三哥。

靳朝安看着延悦,艰难地把手贴在心口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延悦明白了。

她立刻走到衣架前,从三哥的衬衫里掏出那面镜子。

镜子的外面裹着一张纸,她一块拿了过来。

延悦把那面小镜子拿出来,她发现镜子的一角已经碎了,打开一看,果然里面的玻璃也碎了。

她很难过,但还是把它塞到了三哥手中。

靳朝安细细摸着上面的裂纹,这应该是在仓库的时候,他被按在地上时撞碎的,又或者是被警察打碎的。

包着镜子的那张纸一半都被染成了红色。

他也分不清那是他的血,还是灿灿的血了。

靳朝安让延悦把他扶起来,延悦照做。

他坐好后,将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打开,平铺在被子上。

延悦发现那竟然是一幅画。

是张全家福。

月光下,靳朝安深深望着眼前的全家福,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他看了好久好久。

然后伸出一根手指,仔细地摸着画上的每一个人。

摸一个,撕掉一个。

摸一个,又撕掉一个。

……

他一边撕,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妈妈没了,大姐没了,可乐没了……”

“孩子……孩子没了……”

“灿灿……灿灿也没了……”

没了,都没了……

破烂的纸上,很快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最后他将所有碎屑抓在掌心,面朝屋顶,狠狠一扬。

他仰面倒在床上。

张着嘴,像溺水的动物一般,无声地大笑。

延悦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她试探着问,“三哥……”

“嗯。”靳朝安发出沉沉的一声。

他的脸突然阴沉下来,连说话的语调都变了。

延悦觉得这会儿的三哥变得很陌生。

也很吓人。

靳朝安:“警察在外面吗?”

延悦说在。

可三哥却没再有下一步指示。

靳朝安平静地闭着眼,任凭心底的两个声音在激烈地捶打着他。

其中一个声音说:“不要交代!不要交代!警察都是废物!别怪我没提醒你!警察和康家是一伙的!你交出了哈恩博士,反而中了他们的圈套,这一切都是康政道设下的局!他是疯子,想要毁灭世界的疯子!难道你要亲手替他开启罪恶的大门吗!”

“黑化吧!做新世界的主人吧!你忘记你的初衷了吗?有了哈恩博士,你就能够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你有这个能力,你忘了吗?至今都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连‘白色珊瑚’都是你的……”

另一个声音又说:“所有的一切都没了……我要新世界有何用?这个旧世界就算毁灭又与我何干?”

他无法进,也无法退。

只能让虚无的意识催动他腐烂的躯壳。

靳朝安放空自己。

感觉身子飘起来的那一刻,脑海里渐渐浮现的,是庄灿的脸。

他恋恋不舍地流连在意念里。

直到那张脸渐渐变为泡影。

睁开眼的瞬间,靳朝安决定了。

他选择相信她所相信的。

靳朝安吩咐延悦,“把警察喊来。”

延悦沉默了半分钟,最终点了下头。

她出去找警察。

延悦一走,阳台的窗帘便突然晃动了一下。

一把手''枪顶在了他的额头上。

翻窗进来的神秘人开口道:“少爷,洪爷等您很久了。”

……

轰轰烈烈的脚步声靠近病房。

房门刚被推开。

所有人便愣在了原地。

病房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窗户敞开,窗帘舞动。

病床上只有一面破碎的小镜子,在反射着窗外路灯投射进来的冷光。

……

半个月后,庄灿出院。

沈夏和陆思源来接她。

这段时间,她暂时先回沈家住。

但是以后有什么打算,她还没有想好。

兰花社被捣毁,警方成功解救出了近百名花季少女,该案一并破获了许多多年未破的人口失踪案。

虽然没有实质证据证明康家直接参与了此案,但在舆论重压下,康政道引咎辞职,在他的带头下,康家人纷纷辞去政府职务。

时隔五年,沉睡于海底的冤魂终于沉冤昭雪。

大批市民以及当年“白鹭号”遇难的女孩家属们来到事故游轮的出海口岸进行悼念。

蓝天白云下,绵延的海岸线前摆满了一排又一排的菊花。

庄灿在电视里看到了这个画面。

她把头扭向窗外,一架飞机正划破云层。

刺眼的阳光照射在她苍白的脸上。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落了下来。

……

庄灿出院的这天,古队和万叔也来了。

此案是港城和北省两地联合侦办的,案子未结,后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李飞也跟着古队过来了。

靳朝安“失踪”后,他找过庄灿两次,希望她能提供一些靳朝安可能“藏身”的线索。

庄灿看着靳朝安留下的那面镜子,她笃定道:“他绝不是主动逃的,他是被人带走了。”

至于带去了哪里,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因为连延悦也不见了。

由于三江会总部在Y国,所以需要ICPO联系Y国警方协助调查。

但,若靳朝安真是被洪爷的人秘密带走的,恐怕不会这么容易查到他的下落。

案子在这里彻底断了线索。

李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她,被古建民打断,并且命令他,以后非工作需要,不许再向庄灿提任何问题。

甚至不许私下来见庄灿。

所有人都在帮助庄灿尽快“抽离”。

但这次,李飞竟然又跟来了。

古建民瞪他一眼,李飞快速上前,提起庄灿的行李。

他笑着说:“我是来帮忙拿东西的。”

庄灿没管他。

但陆思源走上前,又按下了庄灿的行李箱,“我来。”

李飞没撒手,他今天没穿警服,穿着休闲装,看起来像个很会打篮球的大学生。

陆思源依旧西装笔挺,很商业,也很精英。

两个高大的男人,分别站在一只小行李箱的一左一右,谁也不肯松手。

“李警官,你好像管得太多了。”他在提醒他,别以为没人看出他的小心思。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不要太明显。

“陆律师,您好像也一样。”他也在提醒他,同样他也没有任何身份。

病房的门,晃晃悠悠地关上,陆思源看了一眼,庄灿已经在沈夏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古建民和陈家万都走了。

谁也没有搭理他们俩。

陆思源松了手,看了眼地上的行李箱,还有堆在墙角的几个手提袋。

“那就辛苦李警官了。”说完,陆思源把手抄进西裤的裤兜里,也淡定地跟了出去。

李飞:“……”

……

庄灿回到沈家。

每天除了睡觉还是睡觉。

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周。

沈家的保姆天天变着花样地给她煲营养汤,她每顿都能喝三碗。

沈夏怕她胡思乱想,这段时间也没去公司,专门留在家里陪着她。

虽然大部分时间庄灿都在睡觉,也不跟她说话。

其实沈夏想多了,庄灿没有那么脆弱,他们怕她会想不开,会做傻事,但庄灿怎么可能会做傻事?

天塌了她都得活着。

只有活着,就还有希望。

庄灿住回沈家的这段时间,沈菁菁破天荒地主动来到了她房间。

她从抖音上的美食博主那里学来的,亲手做了一碗阿胶糕,据说产妇流产后吃这个挺好的,能补血。

庄灿还在蒙头睡觉,窗帘紧紧拉着。

屋子里光线昏暗,沈菁菁蹑手蹑脚地进去,把阿胶糕放到床头柜上就要跑,结果被拖鞋绊了一脚,“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庄灿“啧”了声,掀开被子,看了地上一眼,又蒙上被子继续睡。

沈菁菁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门口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两个字。

“谢了。”

沈菁菁本来已经出去了,又退了回来。

她回头,看着蒙在被子里的庄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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