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槐灵刷芯片进门,Rosie刚走进房间,便被眼前景象震慑了——仿生人不会感到惊讶,但他们会惟妙惟肖地模拟。
以正常人类的标准来看,公寓内实在是太过凌乱,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纸片,其中夹杂着一些人像照,换下的衣服随意扔在地毯上,一株可怜的盆栽缺水而死,茎叶枯黄,窗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向前是客厅,向左是卫生间和厨房,右手边则是卧室。整个公寓几步就能走完,小得仿佛在麻雀体内,陡然塞进他们两个人,几乎不能转身。仅有的一扇百叶窗在正前方,邓槐灵把那些散在地上的衣服拾起来,让Rosie通过。
“我还是觉得应该下载一些家政模块。”Rosie边走进来边说。他瞥了眼那扇窗户,街道对面的繁华区高楼林立,玻璃光洁,与屋内的阴暗杂乱形成鲜明对比。
他所有动作都没逃过邓槐灵的眼睛,“你想问我为什么不住在左边?”
Rosie摇了摇头:“你不必关心我的态度,邓先生。我的疑惑只是信息不能完整自洽的一种表达方式,并不属于人类好奇心的范畴。”
“这里的物价比对面低,而我需要攒钱。”邓槐灵罕见地解释起来,“顺便一提,对面是繁华区的‘篱墙’,其实是不住人的。”
“‘篱墙’?”Rosie说。
“住在谷霜街内侧的那些富豪,”邓槐灵拽起衣摆,脱掉上衣,头发被这一动作弄乱了,“他们不愿意拉开窗帘就看到灰扑扑的蜂巢,所以建起那些大厦,就像自家花园的藩篱。靠近蜂巢的这一侧基本是空的,没有人租用或者购买。”
他边说边走进浴室,Rosie望着他肌肉紧实的赤裸后背,问道:“那不是很浪费么?既然‘蜂巢’很挤,‘篱墙’又空置了,为什么不让右边的人搬过去住?”
邓槐灵怔了一下,笑道:“提议不错,如果我是当权者,我会考虑的。”他不再解答仿生人冒出的疑问,径直关上了浴室门。
淋浴声在房间内响起,等待邓槐灵洗澡的时候,Rosie独自转了一圈。他擅自下载了家政模块,把衣柜里的衣服叠好,未洗的衣服堆拢在一起,擦掉窗台和桌面上的灰尘。公寓里并没有吸尘器,不能打扫地面,这让Rosie觉得有些可惜。
他把目光投向那面贴满纸片的墙,这是最后一个没清理的地方。纸片一层叠着一层,龙飞凤舞地记载着任务和时间,显然是邓槐灵手写上去的,最早的日期可以追溯到三个月前。各种细琐的事项都有:与谁约定会面、帮谁要钱、同谁接洽、为谁调查,Rosie还发现一些纸上只写了人名和住址,其中部分人名已经被红叉划去,一旁标注着日期。
最近的日期就在今天,姓名是莫特·罗奇,HOPE酒吧。名字上随意地画着一个红叉。
Rosie看了一会儿,认为最好不要清理这些纸片。他的目光又转向墙上的一枚钉子,它突兀地扎在那里,用绳子挂着一本窄窄的笔记。笔记的外壳由牛皮制作,里面的字迹也不像墙上的纸片那么潦草。
这很奇怪,距离那场核战争已过了八十余年,科技极度发展的现在,无纸办公被人们广泛地接纳。纸笔更像是一种仪式感,但邓槐灵的住处几乎没有电子设备,纸张反倒随处可见。
他翻阅那本笔记,上面布满了数字。每月收入和支出细致地分门别类,在月底进行总计。但Rosie内置的计数功能让他很快发现了不对——累计金额一旦抵达两千万信用点,就会进行扣除。邓槐灵没有记录这些钱的去向,仿佛它们凭空蒸发了。
身后传来门推开的声音。赏金猎人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看见他手里的笔记,也不惊讶。“你平时需要洗澡吗,仿生人?”
“邓先生……我不是有意窥探你的隐私,相关数据会立刻删除。”
“没关系,你看吧。”邓槐灵低头系着睡衣扣子,懒洋洋地说,“带你回家之前,我早就默认你是派来的间谍了。”
Rosie还是一副认错的表情,邓槐灵环视四周,整间公寓被打扫得焕然一新,不到十分钟,他的桌上甚至可以照出人影。“而且,能让你轻易看到的也不算什么隐私。如果你不打算使用浴室的话,我要睡觉了。”
“最新型号的仿生人都使用流体皮肤。”Rosie伸出手展示了一下,无色液体状的物质缓缓流过指尖,皮肤上不沾染一丝灰尘,“我很耐脏,先生。”
邓槐灵“唔”了一声,没再管仿生人,关灯钻到自己的床铺里。房间里霎时陷入一片黑暗,狭窄的空间内,除了窗外雨滴沙沙的响声,还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
昨晚睡得很少,按照邓槐灵沾床就睡的作风,他应当立即进入梦乡。可现在他没有一丝困意,被人注视的感觉使他保持警醒,全身肌肉绷紧,没有一丝松懈。他打开灯,果然Rosie正站在床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他——很可能还开启了红外夜视功能。
“我不太了解,”邓槐灵说,“你也不需要睡觉吗?”
Rosie说:“不,我不用睡觉。”他发觉赏金猎人明显无奈的神色,又补了一句,“但你让我休眠的话,我可以照办。”
“很好。休眠吧。”
仿生人依言走到墙角,在昏暗的灯下蜷缩起来,对他说:“晚安,邓先生。”把头埋进了臂弯。邓槐灵看着对方柔软的发旋,思考要不要给Rosie准备一张临时床铺,因为没找到其他被褥而作罢。
他重新关上灯,黑暗沉沉地聚拢过来。另一个呼吸声随着Rosie的休眠停止了,他很快也陷入睡眠。
*
然而凌晨三点,通讯器催命般响起,刺耳的铃声在公寓内回荡。
Rosie迅速从休眠中醒来,发现自己头上蒙着整个公寓唯一一条毯子。灯已然亮起,邓槐灵去接电话,Rosie瞄了一眼他的床,上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能盖的东西。
这是个特殊通话,因而有特定的铃声。邓槐灵听着电话,神色从困倦渐渐变成凝重,一面应答,一面披上了外套。最后他将通讯器揣进兜里,拉开公寓的门:“有紧急任务,我要出去一趟。”
“我能一起去吗?”Rosie立刻期待地说,如同猫看到了猫薄荷一样眼睛发亮。
“你……我也拦不住你,”邓槐灵犹豫片刻,向他勾勾手指,“想来就跟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