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POMPO”字样矗立在建筑顶端,夜幕中每一个字母发散着橘色的光芒,从几公里外都可以看到。这是一家零售公司大楼的招牌,高楼耸立于江边,俯瞰着粼粼江水,此刻那个浑圆的字母“O”上正坐着一个人。
杀手抬起颈间挂的望远镜看了两眼,又低头在膝上的平板勾勾画画。平板显示着众多红点,随着他的手势指令飞快移动,仿佛焦躁不安的群蚁,对沿途经过的一切发起攻击。
上次在黑市,医生发明的傀儡并没有起很大作用,全军覆没。这一批新打造的傀儡提升了强度与速度,顺便加入手动控制模块,让杀手在远处也能指挥它们厮杀。
“看来已经不用我出手了。”杀手盯着望远镜中的景象,在多方围剿下,叛军处于绝对劣势,只能困守伯诺桥的入口垂死挣扎,“医生,我得说你设计的新功能还有点用,至少在我精湛卓绝的指挥下,这些傀儡足足撑了半小时。”
“不是因为那些猎人及时赶到,战局才改变的么?”耳机里传来医生平稳的声音,对方显然也关注着战况,“论指挥,那名叫作罗拉的黑客承担了最为复杂的任务。”
杀手恼怒道:“操,你就不能夸我一回吗?”
“是的,你的指挥技艺精湛卓绝。”医生干巴巴地说。
“算了,我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怎么会跟你这样无聊的人待了十年。”杀手纤长的手指跃动如飞,指派最后一波幸存的傀儡为赏金猎人队伍打掩护,“反正也快回二区了,到时没人在你耳边聒噪,希望你不要太想我。”
频道里沉默了片刻,医生说:“不会的。”
“不会什么?科因你给我说清楚,你凭什么不想我?”那队傀儡失控地往人海中撞去,杀手感觉全身的毛都要炸了,“原来你早就打算跟我分开——想得美,信不信我把你的尸体塞进福尔马林空运去二区?”
“我的意思是,即便你回到了二区,我们依旧有许多种联络手段,我会和你保持长期通讯。”医生不愠不火地解释道。
“你把珍藏的大脑标本送给我当定情信物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杀手嘀嘀咕咕,“还有做爱的时候。果然是厌了,两个人相处这么多年哪有不厌的。”
他很想瞟一眼医生此刻的表情,但面前除了火光交织的战场,什么也看不见,只好通过望远镜打量着战况。尽管跟医生交往的历史悠久,他们的关系却不算紧密,除去偶尔打炮,大部分时间都在各干各的事,彼此保持着鲜明界限。
杀手对二区的事务十分警惕,医生也从来知趣地不问。可是现在他倒希望医生问问他,或者表露出一丝不舍,这样他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对方拐去二区。
望远镜的视野在江边逡巡,锁定了搭档默契的赏金猎人和仿生人。他们是战场上最瞩目的核心,唐刀在火中晕染出霞般色彩,子弹如同流萤乱舞,卷入邓槐灵身边风场,在猎人顾及不到的死角,仿生人弹无虚发,帮忙点掉偷袭上来的叛军。
于是杀手又找到一个挑起话题的切口:“洛希倒是挺适应的,我猜再不让他恢复自由身的话,他就要不忍心离开那个猎人了。”
“复原手术准备得如何?”医生果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我每天都在帮你签收寄来的新器械,看样子是项大工程。”
“缺乏相应的建模数据。这就像洞穴探险,有一份地图能成千上万倍地减少未知风险,是多少探险器材也代替不了的。”杀手含糊地说,“不过等到陈维把数据移交给我,一切便不成问题。我们定在下周会面,下个月手术进行,之后洛希会跟我一起返回二区。”
医生“嗯”了一声,没再说话。杀手等了一会儿,再也按捺不住问道:“你对我要走这件事没有任何感想吗?或者说反应?我们可是整整十年都在一起。”
“我有感想,但你不会想听的。”
“为什么不说?我们俩也可以拥有——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沟通。”杀手勉强耐心地说,“你不和我沟通,我很难揣测你的意思。”
“那好,其实我不希望你去二区。”医生说,“就目前的情形而言,维克托用了十年将他的党羽安插在每一个部门,‘术’已经被他渗透了,不再是你十年前熟悉的样子。即使洛希的个人能力再强,也不太可能在那个新的组织活下来,你们的努力只是可笑的幻想。”
“滚吧,你这个混……”杀手破口大骂,随即想起了自己刚才说的沟通,生生忍住,“昏头昏脑的人。”
耳机频道内传来气流的微弱声响,似乎是医生笑了,杀手想象了一下那个严肃刻板的人面带笑容的场景,不由得恶寒:“别笑。你的建议我听见了,但是不好意思,这和你没有关系,我必须要走。”
“既然你的事和我无关,问我的感想干什么?”医生淡淡地指出。
“因为我想让你和我一起走,”杀手干脆破罐破摔了,不要脸地说,“老子舍不得你,不行吗?”
“在一定范围内,我会想办法顾及你的感受,但这件事不行。”医生对他越界的剖陈心迹无动于衷,“我是喜欢你,没喜欢到能为你放下主城区生意的程度,也不会为你去死;相应地,你也可以对我有所保留,我以为这是我们双方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