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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少年张嘴还想再问什么,院子外面响起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男人低头看了瓷罐儿一眼,瓷罐儿仰头对上他的目光,眨眨眼睛,样子十分的乖巧无辜,他心里琢磨着眼前的男人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他现在装个哑巴来得及吗?

男人抬起手,瓷罐儿下意识闭紧双眼,下一刻,他的后领被男人抓住,男人一下子把他从地面上拎了起来,乘风而起,提剑的少年紧随其后,师徒二人轻松跃过那高墙,转眼间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当中。

不久后,玄真府响起一片尖叫,府中的下人们发现他们的主人惨死在卧房之中,而那个本应该在这里伺候红衣的少年已然不知去向。

如水月光似一张薄纱覆在漠漠烟林上,凛冽的风拂过瓷罐儿的脸颊,他紧紧攥住男人的衣服,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还没有长出羽毛的幼鸟,只能祈祷男人千万不要松开手。

男人拎着他从涝月湖上掠过,湖面荡起浅浅涟漪,绞碎了月亮。

他终于在涝月湖对面的茅屋前将瓷罐儿放了下来,蓝衣少年抖去身上的落叶,蹲在河边洗手,又拿出自己的佩剑,仔细擦去上面的血迹,扭头问男人:“师父,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啊?”

男人没有回答少年,他低头看向不停打喷嚏的瓷罐儿,问他:“你家在什么地方?我先送你回去吧。”

瓷罐儿慢吞吞地抬起头,他的鼻头被冻得通红,眼睛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映着皎洁月光,看起来可怜又可爱。他吸了吸鼻子,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说,他能回去的地方只有管事的那里,那里不算是家,只是一个落脚的去处。

就是不知道管事的还愿不愿意收他,说好的跟了那铭阳君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结果谁也没能想到,这位才突破了分神境的大能,居然会先一步下去见阎王爷了。

就算瓷罐儿跟那管事的没学过什么正经的东西,却也知道这可不能跟。

他的好日子还没有开始,就到了头,不知道还有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瓷罐儿想了想,还是把那处落脚的地方告诉了男人。

蓝衣的少年擦好了剑,走过来提醒男人说:“师父,别忘了明早我们还要去天州府。”

男人嗯了一声,淡淡道:“不急,先将他送回去。”

男人说到做到,连夜带着瓷罐儿去往他曾经的住所,他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也没威胁瓷罐儿日后不许向旁人透露是他杀的秦正茂。

倒是那少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你与秦正茂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会在那里啊?你身上的衣服好奇怪啊?这是禹州时兴的样式吗?冬天这么穿不冷吗?”

瓷罐儿身上还披着男人的衣服,有些不太适应少年的热情,向另一侧躲去,结果没注意撞到男人的身上。

瓷罐儿吓了一跳,身体都僵了,他还记得在秦正茂的那间卧房里初见到男人的那一幕,他没有见到男人杀人,却可以想象得到那柄弯刀刺进秦正茂身体里鲜血喷射出来的场景。

他不怕死人,只是不想死的那个人是自己。

男人低下头,看了眼瓷罐儿,小孩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正缩着脖子,一瘸一拐地往后退,像是只小鹌鹑,看起来更可怜了。

男人出声,叫的却不是瓷罐儿,他道:“赫连?”

蓝衣少年还想再追问两句,却听到男人叫他,忙应道:“诶,师父。”

男人道:“你的话太多了。”

少年哦了一声,老实闭上嘴不再说话,一双眼睛仍是忍不住好奇地落在瓷罐儿的身上。

瓷罐儿觉得自己的左腿又开始疼了,想到可能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不敢出声抱怨,只能在心里叹气,顺便反省一下是不是自己最近过得太舒服,忘记给菩萨烧香,才会被带到这里来。

秦正茂那个倒霉催的,肯定从来不拜菩萨,所以现在说没就没了。

瓷罐儿正琢磨着路上若是遇见了庙宇,他一定要想办法进去给佛祖给菩萨或者无论是哪方的神明磕个响头,保佑他能快点重新富贵起来。

他低头想着那些有的没的东西,腿脚本就不利索,还不看路,差点摔进沟里,男人长臂一伸,将他从地上捞了起来,不等瓷罐儿反应过来就已经腾空而起,男人抱着他飞到半空。

那蓝衣少年也跟着祭出自己的佩剑,在后面御剑飞行。

瓷罐儿是第一次到这么高的地方去,他不觉得害怕,甚至还有点激动。那些剑仙们搅动风云的故事从前他只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听说过,他以为那是距离自己很遥远的事,即使今日被送到了玄真府上,依旧没感觉到那些修士与凡人有什么不同,他们挤眉弄眼的样子都是一样的丑陋。

不曾想今天晚上他就遇见了这一桩事。

瓷罐儿的脑袋抵在男人的肩膀上,眨着眼睛好奇地向下张望着,下方是一条大河,河面上漂浮了几盏河灯,像是天上的星星,正顺着河水流向周围的城池,那些灯火在云雾中闪现,只一眨眼,就全熄灭了。

男人很快带着瓷罐儿到了他所说的那个地方,然他们来迟了一些,眼下这里已经是人去楼空。

做这种生意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灵通,管事与东家得知秦正茂的死讯,立刻派出人去打听,随后他们就得到消息,秦正茂死前身边只有他们送去的那个瓷罐儿,而此时瓷罐儿不知所踪,怎么看这事与他都脱不了关系。他们担心这件事最后会牵扯到自己的头上,便趁着秦家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收拾行李逃出禹州,打算等着风头过去再回来。

现今这里的人都已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院子,长风穿过前后门庭,陈旧的木门吱嘎吱嘎响着,几片枯叶在庭间打着旋儿。

少年把楼上楼下的屋子搜过了,还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回来问男人:“师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男人抬头看了眼夜空,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便对站在石阶下面的瓷罐儿开口说:“你先同我们一起去天州府吧,待事情办完了,我再帮你找人。”

瓷罐儿连天州府在哪儿都不知道,可他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到哪里去,这个冬天太冷了,他不想再去睡那些四处漏风的破庙。

他抿着唇点了头,同这师徒二人一同前往天州府,他不知道这对师徒的来历,也不知他们去天州府要做什么,一时间对自己的未来充满担忧。

天州府位于禹州与幽州的交界处,若干年以前,有修士在这里开了家名叫“汇缘堂”的当铺,收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等到年尾的时候就举办场宴会,在宴上把这些东西拍卖出去。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把整整一条街都盘了下来,修士们手上有奇怪的玩意儿都会来找他,若是想要买那些在其他地方买不到的珍奇也会来这里,天州府因为这家当铺繁华了许多。

来到天州府后,瓷罐儿终于知道了男人的名字,李青衡,一个听起来平平无奇的名字,是个游侠,而他的徒弟则是复姓赫连,单名一个铮字。

他们师徒二人此来天州府是为了送一株千丝红莲,去年春天的时候李青衡为赫连铮锻体在天州府赊了不少的灵草灵药,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给还上,这一株生长在无相宫下的千丝红莲是为了偿还当时欠下的人情。

还了人情,李青衡又为赫连铮选几样锻造法器的材料,这些与瓷罐儿都没有关系,他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那些黑疙瘩在他看来都是一个样的,他跟在后面小声问了一句,结果被从身边路过的中年大哥瞪了一眼,那大哥的眼神仿佛在说这世间居然还有这样不识货的蠢货!

之后瓷罐儿就不怎么说话了,只默默跟在李青衡的身后,天州府事了,他们三人商量一番,便向封州出发,一方面是要送赫连铮到那边的秘境试炼,另一方面也是打算沿途为瓷罐儿寻找那些人的下落。

天下之大,要想找一群故意在隐藏自己行踪的人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这对师徒看起来不算富有,但在衣食住行方面却没有亏待了瓷罐儿,即使偶尔要宿在荒野,他也没有吃到一点苦头。

深冬寒夜,北风凛冽,树枝斑驳的影子映在瓷罐儿的小脸上,他单手托腮,看向不远处的河边,赫连铮每天的早晚都要练剑,这时候李青衡这个做师父的会站在一旁指点,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火堆前。

不久后,李青衡走过来,他弯腰捡起火堆里红薯,吹去上面的灰烬,递到瓷罐儿面前,嘱咐他说:“有些烫,慢点吃。”

瓷罐儿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红薯,他的四周被李青衡布了结界,外面狂风呼啸,却也吹不到他的身上,况且他身上还披着一张被子。那边的赫连铮练完了剑扑通一声跳进水中,李青衡没有反应,倒是把瓷罐儿吓了一跳,他抬头看着站在水里的赫连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仿佛能够感受到从赫连铮身上传来的那种刺骨的寒意,他忙将自己身上的小被子裹得更紧了。

等赫连铮练完功从水里出来,见到他这副鹌鹑的样子,不禁出声打趣道:“到底咱俩谁是刚从水里出来的啊?”

瓷罐儿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快给我暖和暖和,可冷死我了。”赫连铮说完一抬手,把瓷罐儿身上的被子掀开,披到自己的身上。

瓷罐儿猝不及防被抢去被子,他懒得起身,只抬起头愣愣地看向抱着被子,然后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

李青衡听到了,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叫了一声赫连。

“知道了,师父。”赫连铮啧了一声,只得把手里的被子还给瓷罐儿。

也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他们三人在去往封州的路上,竟真的找到了瓷罐儿口中的管事。

当时那管事正在与牙婆讨价还价,并没有注意到瓷罐儿就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赫连铮直接傻眼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让这个小孩念念不忘想了这么久的居然是这么个地方。

是他太久没有关注这个世道的变化了吗?还是这帮牙婆牙子突然转了性儿?看着被拖回去的啼哭不停的孩童们,也实在看不出他们的善心在哪里?

难不成他们的善心是仅瓷罐儿可见的?

赫连铮被刺激得不轻,一连问了瓷罐儿好几遍是不是认错人了,可瓷罐儿很肯定地说他要找的人就是他们。

“你真的要留在这种地方?”赫连铮望着管事离去的方向,嘴角抽了好几下,他的个头比瓷罐儿高出许多,但年纪比他大不得几岁,他很清楚眼前是个什么地方,被卖进这里的人都想方设法地要逃出去,这居然还有自己把自己送上门的,怎么想的呀?人与人的差别有这么大的吗?

瓷罐儿点点头,这里怎么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多好。

赫连铮看着他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火气蹭蹭蹭地往上冒,眼前这个小孩的脑袋真的不是很好用,进了这种地方纵然能得一时快活,以后呢?且不说待他长大了,被磋磨得没有了今日的美貌和灵气,那时定然要被当做垃圾一样丢弃,便是当下他要受的屈辱也不是寻常人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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