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公孙丞相虽尔才智无双,但他偏偏漏了一点致命的细节——这种绵里藏针环环相扣的法门,用来招呼朝中出名的敦厚君子汲黯汲太傅,固然是一招中的精巧绝伦,足以为方兴未艾的新学挖出天大的陷阱;但如若——如若新学背后还有通天的底牌,丞相又该如何应对呢?
汲公只花了两个呼吸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所以眼皮不抬,心平气和:
“用人大事,臣下何得置喙,唯有陛下乾纲独断。”
——当初一意推行新学打造圣人、乃至改革育人用人诸多制度的,可不是他汲黯,而是至尊至明之皇帝陛下;而今皇帝钦定的未来圣人被如此暗算,那岂止是打他汲黯的屁股?那是在打陛下您的脸呐!
所以您确定不管么?
皇帝当然不能坐视,所以仅仅只是沉吟,便露出了笑意:
“这也不算什么。朕看主父偃上奏的方略也不错——派遣士人随军,派遣士人随军……军务毕竟是大事,不如先在羽林军试演一番。先将郊外学堂的出色士子往羽林军内安排一批,再观后效,汲公以为如何?”
汲黯:…………
难怪觐见后劈头就要给我看主父偃的折子,搁这儿等着的呢是吧?
不过这话赶话确实是堵到头了,要是汲太傅再开口推辞,那便真是鄙薄寒门士子,有意壅塞门生们的上进之路了。所以汲公面无表情,终究只能默认而已——顺带着也等于默认了主父偃的方略。
而皇帝语气飘飘,轻描淡写再次转移话题,绝不给老臣任何设法弥补的机会,一口定谳:
“……那便这么说定了罢。汲公也不必劳心,让霍去病料理首尾即可。对了,去病此番立功而返,说是年纪太轻,所知太少,尚须历练一二,因此发愿要学《尚书》、《春秋》二经,为将来进益的根本。只是治《春秋》的名家众多,难免有眼花缭乱、歧路亡羊之惑。”
岂止歧路亡羊而已?而今注春秋的公羊、
谷梁等派,走的就是微言大义六经注我的路子,号称区区一个“王正月”都可以注解出十万字的大书,真要是让霍去病学这样的《春秋》,那搞不好这辈子也就只能学个封皮而已……
鉴于如今的春秋派走的都是如此繁复琐碎的风格,那唯一的选择也就昭然若揭了——唯有提倡“万物皆道”、“日用即道”,相对简明扼要得多的“新学”,才算完美吻合霍去病需求的学问。
汲公垂下了眼:
“臣记得京郊学堂之中,每三日都要讲《春秋》、《尚书》。东宫也延请有名师。”
“那倒是正好。”皇帝欣然道:“所谓师有事而弟子服其劳,霍去病在学堂中读书之余,也能帮着料理料理琐事嘛。”
汲公眼角抽搐了第二次。
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能帮助学堂料理什么“琐事”?想想现在学派冲突此起彼伏,群殴不时发作的盛况,再想想以霍去病的身手搅合进如此盛状之中——刹那间汲黯只觉从脑门到后背处处发紧,连牙齿都酸痛不已——这是送了个学生进来么?这是送了个校霸吧!
而且这校霸背后还有亲舅舅的护体,那威力更是无可比拟。汲黯动动脚后跟,都能想到将来真有个好歹,皇帝陛下会是何等之嘴脸了——横竖霍将军尚未而立,只要老一老脸皮,总可以说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强行混过去。
一念及此,汲公终于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千回百绕,却只有一个念头:
天呐,你等日后惹出祸来,可千万别把为师说出去……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