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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诊器 我愿意去做女医

明明身边人都是关心急切的,却没有什么好法子,甚至,好多时候他们并不知道,皇后真正的不舒服是什么。

那是只有妇人间才能心领神会的一些难处。

这些事儿,遂安夫人当然不可能跟眼前的太子李治说透,她只是垂泪道:“想想文德皇后从前那些年的不舒服,我就极愿意去孙神医处学《妇人方》的。”

“又听姜太史丞说,这回新修的《妇人方》,除了脉象和药方,还有些不少平日里的保养按摩药浴之法,若真如此,那真是造福于人的好事。”

“那些年?”李治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长孙皇后病入膏肓时,李治已经八九岁了,自然是记得的。

但再往前几年的记忆就模糊了。他只是记得母后没有卧床不起的那些年,每日都要忙于宫务以及照料他们这些孩子。

每回见了他们,脸上都是温柔笑意,总是耐心地回答他们围着她提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

可如今听遂安夫人提起,不只是那一两年,母亲先前亦有多年痼疾不适,只觉得无尽伤感。

原来在这之前的许多年,母后就已经在忍耐痛苦了吗?

李治忍住泪意:“好,我去向父皇说此事。”

遂安夫人伸手,轻轻的在李治的手背拍了两下,是不太恭敬但很亲近的动作——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呀。

“太子殿下,东宫难坐啊,你……要好好听圣人的话。”

*

从九成宫离开前,遂安夫人特意又到了一趟宫正司。

上次她只顾着答应此事,这回过来,一则跟陶枳道别,二则想跟姜沃细细问些孙神医的脾性,以及有无忌讳。陶枳看出来她这是格外上心,要出去跟着孙神医学着带女医了。

“正好,今日她休沐呢,这孩子休沐也不闲着,我看她叫人帮着搬了好多竹子去屋里,也不知又再捣鼓什么。”陶枳边说,边叫了个小宫女,让姜沃过来。

姜沃将孙神医的性情一一说与遂安夫人后,就离开陶枳处,将空间留给两人告别。

自从太子出事,陶枳每次见了遂安夫人就心酸:她才四十来岁,鬓边却是白发丛生,乍看如老妪。不过此时她神色间,总算没有了太子被废后那种死寂熬日子的漠然,而是燃起了许多生机。

陶枳简直阿弥陀佛:遂安夫人的大半个人已经随着太子流放碎掉了,剩下的半个她,总算找到了寄托。

*

姜沃今日确实在摆弄竹子。

昨夜她跟着李淳风观星去了。

夜静人无万籁俱寂,两位师父都不说话的时候,安静地简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听到心跳声!

姜沃忽然就又想起了那个梦境:大夫问了她的病情,然后……听了她的心前区。

听诊器!

她在医院住久了,见过各式各样的大夫,有一位老主任查房,就跟有的老师讲课似的,特别爱侃大山,容易跑题。

有一回这位老主任指导过学生辨别心音后,就问起这听诊器的原理来。

见学生们都答不上来,就把病历夹子一放,开侃了。

讲之前还摇头道:“作为内科大夫,听诊器就像是学生上学带笔一样——手边最常用的,你们居然不知道原理?”

姜沃也得跟着听课(主要她是被听的模型),躺在床上也跑不掉。

“……总之,听诊器就是为了放大与收集声音的。高中物理都学过吧,声音在固态中传递的快,衰减小。”他举了举听诊器一端,需放在病人身上的金属头。

“在没有听诊器之前,大夫要想听听人的心脏有没有问题,肺里有没有感染的杂音,可是要趴在病人身上去听的!同性也就罢了,在古代异性可不让你去听,多少得给一个大耳光。”

“何况,就算趴上去。”主任还特别幽默地拍了拍自己的啤酒肚:“若病人是我这种胖子,有脂肪护体,也听不太清楚的!”

“其实最一开始的听诊器,只是一根细长木管,那时候还有个特别浪漫的名字,叫‘医生之笛’。”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里,姜沃回想起这最要紧的一句话。

像是有悠扬的笛声,穿过重重迷雾传入耳中。

系统给她的医书,会删掉超越这个时代工业水平的技术。其实有时对她也是一种误导——毕竟真正的听诊器,是标准的近代产物,还被称为医学进入现代医学的里程碑。

大唐完全没有橡胶这个概念、没有完整的工业体系,连听诊器上那根橡胶管都做不出来,何况是标准化听诊器。所以系统给的医书里,没有这种现代医疗器具。

但她其实可以靠自己做出‘医生之笛’。

*

姜沃是被李师父点回来的:“怎么走神了?困了吗?”

她转头问曾亲手改造过浑天仪的李淳风,眨眨眼道:“不困——师父,我有一物,想请您帮我看一看。”

李淳风点头:“拿来吧。”

姜沃:“我才刚想到,等我回去做个最基本款,就拿来给师傅看。”

李淳风颇为警惕,但警惕中分明又带了点期待:“是新的炊具吗?”说完似乎被自己说饿了,转头问袁天罡:“袁师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吧。”

一直在旁边晒星星的袁天罡立刻坐起来:“好啊!”

姜沃:……

下回吧,下回把挂炉烤鸭给师父描述一下。

反正炼丹房都改成厨房了,也不差多加个挂炉用来烤鸭了。

*

于是下了夜班,姜沃没有如常补眠,而是寻人要了许多长短粗细不一的竹子来。

她觉得现代听诊器都做的标准化长度,一定是经过试验的,是最方便声音传导过来的长度。她就照着差不多长短的挑了许多竹子。

媚娘进门的时候,就见姜沃在摆弄一根竹管,竹管两头粗细略有不同。只见姜沃还特别认真把竹管的一头贴在桌子上,以手轻叩桌面,然后侧耳去听。

“这是做什么呢?”

媚娘走近后,才发现桌上不只有一根竹管,而是堆了几十根。

姜沃就拉她坐下:“姐姐别动,让我听一听。”

她先起身把门关上,尽可能隔绝了外面的杂音,然后开始把各种竹子放在媚娘胸口处听。

先是判断出竹管粗的那一头搁在人身上听得更清晰后,姜沃又开始换不同的粗细长短来听。

然后按照听到声音的清晰度标注出来。

媚娘虽没看明白,但也只由着她摆弄。

因看出来她是在凝神听什么声音,媚娘就连话都不说,一直安静坐着。

直到姜沃都试验完,媚娘才笑道:“你是不是又梦见什么了?”

“这回真的是个好东西!等做出来给姐姐一个!”

下晌,她带着许多竹管出门:“姐姐今晚还是不用等我,还得去观星台。”

其实这一晚,师徒三人并没有务正业,观测星辰。而是都在研究,怎么样才能把声音更清晰地传到耳中。

李淳风现场开始改造竹管。姜沃提意见把一头嵌入金属块也被李淳风接纳,他不但去拿了铜片、铁片等金属,还拿了石片、玉片等石料,挨个试验过去。

袁天罡被他们两个人轮流当成实验体来听心跳,后半夜都麻了,对李淳风道:“能不能换我听听你?我这被听的也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是要憋坏老人家了。”

一夜过去,师徒三人最终将范围缩小到四张图纸,李淳风惯了昼伏夜出,倒是神采奕奕,很是满意点头道:“还要将作监好生做几个模具出来,将这些接口处的缝隙都彻底封死,才好知道到底哪一个传的音最清晰。”

毕竟他今夜只是粗做,不够精细,判断不出来最佳款。

手工大佬李淳风兴致勃勃说完,没有得到应和,转眼就见到袁天罡和姜沃都睡眼惺忪。

没办法,原来哪怕是夜里观星,其实也没有通宵达旦的,基本后半夜就可以去值房眠一眠。

这回却是结结实实一直忙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中间别说吃饭了,连水都没喝一口。

姜沃望着天边微光,想起那句著名的话:你见过凌晨四点的京城吗?

我最近见得太多了。

*

将作监的动作很快,姜沃送过去图纸不过三日,就有将作监的小宦官跑腿过来,说是几个‘笛子’都做好了,请姜太史丞亲自过去看一眼,若有微瑕,能够现场就改了。

这日傍晚。

媚娘见姜沃捧了几个匣子回来,好奇道:“这就是你说的‘听诊器’?”

姜沃取出最上面的一个递给媚娘:“姐姐听一听我的心跳声。”说着将金属端放在自己的左侧心口,媚娘则将耳朵放在木管的另一侧。

清晰的声音穿过来,媚娘握着木管,微有些错愕的抬头:人的心跳声,原来可以这么响吗?

姜沃哪怕已经听过了,此时也忍不住也取过一只‘听诊器’来,听媚娘的心跳。

门窗未关,在夏日的啾啾蝉鸣中,她还是清晰的听到了——

“咚-咚-咚-”

健康的、规律的、有力的心跳声,代表着一颗心脏在良好运转着,是生命的声音。

这真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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