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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业寺 媚娘:多少有点宾至如归了。(……

媚娘立刻明白:“有才无德?”

姜沃点头,跟媚娘大体说了两件许敬宗之事——若无意外,此人将来与媚娘也必有往来牵扯。

“当年文德皇后丧仪,百官肃然,许敬宗却因欧阳询貌寝而大笑,被先帝怒斥贬官。”

姜沃靠在媚娘身上继续道:“除以貌笑人不敬同僚外,还有旁的——当年其父为宇文化及所杀,许敬宗为活命,却‘舞蹈以求’杀父仇人。且不只对父不孝,对儿女也不疼爱,只为了银钱就把女儿随意嫁与蛮酋。”[1]

“文采倒真是好的,当年做中书侍郎时,为先帝拟诏,倚马千言诏书立成。”

“为着先帝丧仪事,太史局近来也多与礼部打交道,论起公务文书来,这位许尚书也没得说。”

“但若从我心论,署衙间同僚往来也罢了,但,再不愿与此人有私交的。”

故而——

姜沃又对媚娘道:“故而今日这位许尚书,想托我去向圣人说情,我也没应。”

“托你去?”媚娘先是一怔,随即明悟:“这位许尚书,倒是个善钻营的敏锐人。”

姜沃点头。

近来礼部、太常寺、太史局常一起去向圣人回禀丧仪诸事,对李治来说,比起他成为太子后,才勉强混了个脸熟的许敬宗和太常寺卿,当然是对姜沃更熟悉信赖,言谈间不免露出来几分,更有两回单独留下她说些近况。

这都让许敬宗看在眼里。

许敬宗此人,从他愿意蹦出来替长孙无忌背锅就可知,是个很能抓住机会就上的人(虽说被长孙太尉直接拿锅拍在了脸上)。

他亲眼见过新帝对姜太史令颇为信重,又打听出之前棉花和矿灯,尤其是矿灯,可是解了当时太子殿下的一桩麻烦——背后都有这位太史令的身影。

许敬宗就把姜沃定位到一个新帝早年心腹的位置上,私下也很想结交一下。

而姜沃对许敬宗的定位也很清晰:公事公办,私事免谈。

于是直接告辞。

*

立政殿。

长孙无忌走进来的时候,略有些恍神。

这里他来的太多太熟了,只是之前二十多年,都是来见先帝的。

如今……

他看着一身湖蓝色无纹饰常服的外甥坐在案前龙椅上,心里有些感慨也有些酸楚,轻声道:“陛下。”

李治这一刻跟舅舅是心思相通的。

他坐在这里,方觉得这个位置的冷硬,与肩上要承担的重量。

两人四目相对,有一瞬间,仿佛都回到了翠微宫那个对泣的夜晚。

因此起初的氛围是很温情的。

直到长孙无忌说起立后典仪的事儿。

李治蹙眉道:“许敬宗又拿这件事去烦舅舅了?朕已经定了从母后旧例。”

长孙无忌摇头道:“陛下,礼部的第一封奏疏才是对的——陛下是承平之君,该为后世子孙立范。”

李治蹙眉:“朕以孝道治天下,岂有让自己的皇后逾越母后的道理。”

长孙无忌又是欣慰又是头疼,换了称呼:“稚奴,舅舅知你现在极想念先帝先皇后,不肯稍逾。”他看了一眼立政殿的陈设,除了金玉饰物因守孝全都搬去库房外,其余所有器物,哪怕是漆面已有些微剥落的一方矮凳,都没有换掉。

全部如旧。

长孙无忌叹息道:“文德皇后与我一母同胞,当年何等情形我最清楚。当时的立后典仪是太简薄了。”

“礼仪事是要传于后世的大事,不是那等青雀回不回京的小事。”

“稚奴,听舅舅的,这回不能任性。你若是心里过不去,可于明年改元后,为文德皇后再上尊号。”

李治望了他片刻,终是点头:“如果舅舅坚持,那便这样吧。”

长孙无忌告退。

李治望着空空的立政殿,搁下了手里的笔,不想再去看下一份奏疏了。

他将垂在身侧的荷包绕在指尖。

荷包里有一条长命缕。

今日,是她去感业寺的日子吧。

**

骡车临近感业寺,媚娘就对姜沃道:“一会儿你就留在马车里,不要下去了——被里头的尼姑看到只怕不好。”

姜沃笑眯眯:“姐姐,一会儿就能见到熟人了。”

媚娘:?

马车停在感业寺正门口。

每辆马车上负责赶车的宦官都叩了叩车壁,问起需不需要帮着搬运箱笼。当然,是要‘辛苦费’的,这些宦官愿意格外赶车出来一趟,当然也是为了这个出宫嫔妃们,身上多少都有些钱财。

媚娘看着姜沃,正要拒绝,忽然听到熟悉的一把嗓音传过来:“不用你!武才人的箱笼我来搬!”

这声音是……

帘子一动,媚娘就见到一张熟悉的脸钻了进来:“武才人到了?咱家等了好久了!”还不忘跟姜沃笑道:“太史令竟也来了!”

姜沃笑眯眯:“严掖庭丞好,不,现在该唤一声严寺监了。”她还拱了拱手:“恭喜高升。”

严承财笑成了一朵花:“都是托才人的福!”

严承财——贞观十一年,媚娘进宫时被调到北漪园,负责照应一众新入宫才人的八品掖庭丞。

这一处就是十年余。

先帝驾崩后,严承财就消失在掖庭中了,媚娘原以为他是寻门路高升了——反正北漪园也不会再有人了。

没想到是来了这里,还做了感业寺的寺监。

严承财笑眯眯道:“原来这里两个负责管事的老宦官,都犯了事儿了。这不,仰仗太史令在圣人跟前说了句好话,咱家就过来了。”

他就坐在媚娘车外头唠嗑,直到其余妃嫔的箱笼搬完了,严承财才令赶车的宦官,将媚娘的马车赶到东边角门去,拿出钥匙来,另外开了门:“武才人住这处禅院!这扇门是单独打通的,将来太史令想来探望,只管走这边。”

说着把钥匙给了媚娘一份:“这是头一回开,琐才挂在外头,以后才人得把琐拴在里头锁好,别让外人闯进来。”

媚娘走进禅院,看着极为熟悉的陈设,甚至有些恍惚:哎?我不是刚从北漪园走吗?怎么有种又回来了的感觉。

严承财本来想表现一把,自己把媚娘的箱笼搬进来的,结果搬了一下发现沉的要命,立刻放弃,拿了钱出来让赶车宦官搬运。

他自己则又跑进来跟媚娘和姜沃说话。

“武才人只管住着,我早与这寺中尼姑说了,武才人身体不好得静养,可不能跟着她们去做什么早晚课跪经捡佛豆的。另外,这每日饭菜,武才人也不必管,咱家有寺监的份例。”

媚娘转头看着姜沃,心中思绪万千:“其实,那些茹素和早起念佛的苦,我也可以吃,若是在这感业寺太与众不同……”

姜沃摇头:“姐姐,该吃的苦咱们肯定要吃。”从前那些秉烛夜读,那些琢磨朝政,那些一步步往前走的苦累,以及将来想必不会少的风波险荡——该吃的苦,她们会往下咽。

“但跟着这些本心就不诚的姑子们天天跪着念经,或是被她们刁难克扣——这种吃也无益的苦,要是还让姐姐经受,这十来年,我岂不都是白过了。”

姜沃又走到屋子的一角,打开了一个早就为媚娘准备好的箱子。

里面是满满的册子。

媚娘也走过来,拿起一本,随手打开一看:“这是世家的《望族谱》?”

自魏晋来,选官时门第最要紧。

官员选拔不重本事,倒是更重视祖宗渊源。

为防止有人冒充世家,所有家族都很重视谱牒的健全——不单是他们一姓的族谱,还有所有他们认可范围内的世家总谱。

又因这些世家名门不停的联姻,彼此之间关系盘根错节,很是复杂,甚至还诞生过谱牒研究学。

许多人(甚至不是世家的人),都以能盘明白《望族谱》为荣,甚至可以此谋生。

可见是一件很需要花时间和经历去研究的事。

姜沃笑道:“姐姐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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