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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主 姜沃:让我先带你离开这风浪吧……

五月初,天气已经有些闷热。

姜沃进宫的路上还在想着,要不干脆在宫里住着,隔几日一回家算了。

毕竟媚娘的身孕也七个多月了。

孙神医曾诊过,媚娘这两次身孕离得太近,稍有些元气欠足,或许会有早产。

为此,薛大夫这回更早住到宫里来了。

姜沃就也想着,干脆在宫里住着,总比在外面消息得到的快些。

*

太史局。

姜沃一进门,就看到同僚元宝哭丧着一张脸,迎上来道:“太史令……”

她不由笑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

姜沃作为五品以上官员,还要上常朝,以至于她隔两日就要面对一回长孙太尉那张威压十足的冷脸,还得亲耳听着他们想把自己赶出朝堂。

这她都还没哭,怎么元宝瞧着真的要哭了。

几年过去,如今的周元豹,已经从太史局的监候升了两位太史丞之一。

姜沃去吐蕃那半年,便是他代掌太史局诸事,做的也很稳妥。

此时元宝万分沮丧道:“自从太史令在朝上……”他跳过敏感的宸妃事,直接道:“这两月来,太史局内就总是慌乱乱的,许多人无心当值。今日更是奇了,忽然有七八个官员都解官而去了!甚至连鲁太史丞都走了!”

姜沃笑眯眯:“不稀奇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不离开太史局的话,会有别人走的。”

这几日,朝上已经没有人再提要将她罢官之事了——

一来,朝臣们也看得出,她是皇帝铁了心要保的官员。二来,她的五品太史令,亦是先帝制授,且并非功自太史局,而是功自火药。

英国公李勣,在朝上提到了这件事。

这几年,李勣轻易不开口,他一开口,必然是深思熟虑的中肯之言。果然,他也不跟太尉等人争‘宸妃’之事的对错,只是提起火药,提起高句丽。

他的开口就是一种态度。

姜沃的官位明面上算是保住了。

但……

“陛下不肯免官,他们只能让我自己做不下去了。”

姜沃何尝看不出,这两个月来太史局人心浮动。

甭管自身(及家族)本是长孙太尉和世家一脉的官员,还是胆子小不愿意掺和进事儿的官员,都有些想望风而逃的意思。

之前一直迁延没走,不过是觉得姜沃会先他们走,那他们还能留下来争一争五品太史令。

如今见姜沃依旧还要做这个太史令,那就没必要留了。

大约是为了给她一个警告,让她措手不及无人可用。这些走人的官员皆非调任(若是调任,需得与下任官员交接过公务才能离去),而是直接‘硬气’地解官走人挂印而去。

姜沃看着比以往空荡的太史局大堂,觉得心旷神怡:“这世上真是好人多啊!”

这都不用她将来慢慢换人,全都主动走啦!而且解官而去,连这月的俸禄都不领了,实在是意外之财。

“如此正好换人。”

世家子喜清贵之职。

太史局掌历法、星象事,在世家眼里,也算不俗。虽不是朝中一等一的好去处,但也有不少世家,愿意把子嗣塞进来做个官。

太史局里的‘实缺’,诸如司历、监候、漏刻博士等,总共就二十来个。

这些被各种世家门路塞进来的人,就占了小一半。

就这,还是李淳风脾气不好,曾板着脸拒绝过许多次,踢过许多人。留下的这些人,多少还是会做事的,起码写公文的水平不错。

元宝是个很容易被人情绪影响的人,见上峰很稳,甚至稳中带着喜悦,也就把哭丧脸收了。

然后问起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可一下子少了这么些人,实在是写不完每日的公文啊。”

姜沃反问他:“你都忘记了?咱们在成为同僚前,先是同窗。”

十多年前的回忆浮现在眼前,元宝点头:“是了!当时太史令每日的点心,都让给我吃。”

李淳风曾奉先帝命,观测星象之余也负责教授学生,充备人才。为此,李淳风还亲自编过教材。

姜沃在进入太史局前,就参加过‘第六届李淳风太史局上岗培训班’。

十多年过去了,培训班已经办到了第十二届。

最后的两次,是姜沃自己的全权负责的,生员也都是她自己挑选的。

“之前授课合格的生员名录,我那里还有。”正好占着位置的人都走了,可以给她早就看好的生员们提交转正申请了!

这次可一下空出来七八个实在官位。

姜沃再次感叹:谁说世道不好,这世上还是舍己为人的好人多啊!

元宝边帮她找过去的考核记录边道:“直接提拔这么多生员为官,只怕吏部那里过不去吧。”

姜沃笑道:“五品以上官员,才需备名中书省,得圣人制授。五品以下,只是敕授。”

她准备直接拿着名单请皇帝批准。

元宝这才放心了:“那我先去理一理那些人抛下来的公务——若是有什么急事,就先提上来做了。”

姜沃欣慰:多年点心,投喂出来一个可靠的同僚啊。

可靠同僚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太史令,这些生员便是提上来,到底是生手。若是他们一时做错了什么,被人抓住把柄岂不还是麻烦。”

姜沃点头:“你虑的很是。”

元宝便道:“太史令,不若您提前与陛下说一说太史局的难处。也免得出了岔子后,陛下也怪罪。”

就见姜沃摇头:“不必了,从今日起,我住在太史局不走了——所有的公文,我会一一审过去,我不押字盖印的,俱不许发出。”

元宝怔住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总是云淡风轻的上峰,原来竟是个这样执拗的人。

*

姜沃拿了‘生员转正’名录去请陛下过目的时候,还没忘带上一份解官而去的官员名单。

将这些人的姓名和家族,标注的清清楚楚。

他们既然解官而去,也就不必再回来了。

李治接过来看了一遍,又让小山拿过一个锦盒来。

他亲手打开,将这张纸放进去,还给姜沃展示了一下里头其余新旧不一的纸页:“朕的记性虽还不错,但总怕有记漏了的——朕是个看重公道的人,将来对景算账,怎么好忘掉哪一个呢?”

姜沃拜服:皇帝您不但有黑名单,还有黑匣子。

她又去后面看了一眼媚娘,将太史局的事大略说了一遍——若是她不说,媚娘从别人处听到只会更担心。

姜沃自己说来,笑语轻松,媚娘的脸色也就未变,只顺着她的话道:“既然你近来会一直住在太史局。那这边小厨房做了什么点心,我都让嘉禾去给你送一些。”

“那可好了,姐姐这里有什么吃的,就多给我们送些。”

直到姜沃离去,媚娘的脸色才沉下来。

这些事逼得她要通宵达旦……

见她如此,嘉禾便在旁低声道:“太史令方才特与娘娘说了此事,便是想请娘娘安心养着。”

媚娘深深呼吸两下,摒去心中思绪:“好,去拿本书来给我。”此时心烦意乱,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然而媚娘才看了两行。

就听见外头宦官尖刺的声音:“奴婢奉皇后娘娘命,来探候武宸妃。”

嘉禾忙道:“我去撵走他。”

媚娘冷笑:“不必,让他在外面自说自话就完了。”

自打她身孕进入了七月,皇帝便不让她再出门了。

直接与皇后道免了宸妃的晨昏定省。

那之后,皇后处便隔三差五打发宦官过来‘关怀’,问长问短。问过后还要再陈述一遍皇后对宸妃的关照之心,啰嗦半日才肯走。

像树上的蝉鸣一样聒噪。

媚娘都不用猜,这种拿捏法子,一定出自皇后生母魏国夫人之手。

无非在警告她,皇后管束嫔妃是天公地道。

媚娘继续看书:现在想想,也多亏了当年掖庭中王才人,天天对她言语输出,以至于她能把这些不必理会的人之声音,只当成刮风。

*

紫薇宫。

魏国夫人看着正在教皇长子画画的皇后,叹了口气。

忍不住念叨:“你也太糊涂了些,这样要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直到今日,淑妃提起了家里才知道。”

皇后随口应两声。

魏国夫人便不说自己女儿了,转头对隶芙厉声道:“皇后事多,一时忘了,你怎么也这么糊涂!”

隶芙忙跪下请罪。

皇后这才抬头:“母亲,你也不必骂隶芙——那段时日您正好不在京中,回来的时候都快过年了,事儿过去那么久,谁还记得。”

魏国夫人皱着眉头:“娘娘就是心太大了!若早知此事,早有防范,说不定这宸妃还封不成。”

魏国夫人提起的,正是姜沃。

她对女儿管束的后宫里,忽然冒出一位宸妃来始终耿耿于怀。

对比起来,萧淑妃真是都成了个好的。这不,今日她进宫,淑妃还特意赶来问好了。

话题自然绕不开武宸妃。

魏国夫人蹙眉道:“那太史令是怎么回事,竟然如此惧上,只敢顺着陛下的话说。可见到底是掖庭女官出身,便是学了些奇巧之术侥幸做个太史令,也没学到做官的体统,什么事儿都只能附和陛下,依旧是宫女模样。”

淑妃这才在旁道:“只怕不只是为了附声陛下——毕竟这位太史令在掖庭时,与武宸妃便有私交。”

魏国夫人愕然:“什么?”

淑妃更愕然:“皇后娘娘也知此事啊,怎么夫人不知呢?皇后娘娘亲眼见过,我抄过掖庭宫正司一回,当时还是婕妤的武氏,就敢去把我后殿砸一遍。”

淑妃又委屈道:“只可惜陛下被武氏迷的晕头转向,良言一概不听。”

魏国夫人就转头去看皇后:这样的大事竟然没跟家里说?

皇后只是回望:当时她看过热闹,事后还愉快把淑妃禁足了,觉得此事就完了。

于是淑妃走后,魏国夫人不免埋怨皇后,厉声斥责隶芙。

隶芙低头不敢言:她倒是想说,但之前皇帝跟前的程望山,曾经找过她一回,直接明示她,皇帝极厌恶有人将内廷消息外传。

若是再拿住她将宫内事传给王家,不会顾忌皇后,会直接把她送走。

隶芙也能感觉到,这紫薇宫,除了她其实没什么皇后的人。

尤其是武氏掌掖庭之后,紫薇宫越来越多生面孔,隶芙常有被人盯住之感。

隶芙不敢说,皇后很多事根本视而不见。这才导致魏国夫人觉得女儿这两年怎么一问三不知,可见是失宠失权,便常亲自进宫点拨女儿。

隶芙有时候很恐惧:夫人知道自己所言所行,都会被陛下所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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