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p>
岁暮天寒,冬山如睡，山海界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滑向年末尾声。</p>
楚明姣揽过了楚家少家主的担子，但这担子不是她背,前脚她才接过象征少家主身份的腰牌,后脚就将它丢给了楚南浔。</p>
自打从苏家回来，她对楚南浔就不太有好脸色,动不动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用楚南浔自己的话来说,一见了他,她嘴噘得都能挂油瓶。</p>
楚明姣这几天在为拜访宋家宋茜榆的事发愁，不知道这层关系还好，见了面还能泰然处之,可既然知道了,再想想楚南浔十三年前干的事,她就有点发怵。</p>
这准备事宜，也变得格外郑重磨人。</p>
别的不说。</p>
送上门的礼物，都是她亲自挑的。</p>
“怎么样啊？这些是不是雪晴姐喜欢的？”临出发了，楚明姣将楚南浔带到一堆木箱前，掀开上面的锁扣,问他,语气难得的有点儿不安：“我现在总怕自己会被赶出来。”</p>
“你慌张什么。”楚南浔哭笑不得：“我与她再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次宋骄阳刺杀夺位，你还护过她一次，她喜你都来不及，不会搞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一套。”</p>
“礼物也不用,你决定就好。”</p>
他说：“倒是你的称呼，改一改，她不喜欢雪晴这个名，叫茜榆姐吧。”</p>
“等到了宋家，我自然会注意的。我会改的。”她用亮澄澄的眼睛去他，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愁得不行：“你想好了吗？怎么办嘛。”</p>
“真的不告诉她？其实说了也没有关系，他们又不算外人——哥，你到底怎么想的啊。”</p>
她急了：“这可是你自己喜欢的姑娘。”</p>
楚南浔失笑，半晌，靠在床边，徐徐道：“这个时候说，节外生枝，算了，我连父亲都没认呢。”</p>
“等过了这段时间吧，山海界若能挺过去，那自然好，届时我和他们负荆请罪去——若挺不过去，徒增伤悲，还惹得他们分心，没必要。”</p>
其实自打那次回来，心不在焉的不止楚明姣，现在振振有词的这个有时候会表现得格外明显。</p>
楚明姣知道，五大家少主圈子里那几个，有的从小就处得不错，有的是在后来各种机缘巧合的接触下逐渐熟稔起来，到了楚南浔下深潭那会，这几人的关系，已经和楚明姣，苏韫玉，宋玢这几个一样。</p>
平时嘻嘻哈哈，落井下石再如何调侃，关键时候仍可托付生死。</p>
他会毫不犹豫为了这几个人挺身而出，可真若是自己出事了，又开始顾忌这顾忌那。</p>
上面说的话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顾虑，他还会想，蒋平允和宋茜榆现在是什么情况，听苏辰的意思，他们格外亲密，只是现在还没在一起，但这没在一起，也可能是双方都对彼此有了意思。</p>
宋茜榆这个人，众所周知，对不在意的人和事，多半个眼神都不愿意。</p>
当初是他亲手斩断这份感情的，是他将事情推至不可挽回的局面，十三年过去，她终于又有了愿意敞开心扉的人，他还要在这时候不识时务地插一脚上去？</p>
楚南浔干不出来这样的事。</p>
“你后悔吗？”楚明姣突然问他：“若是回到当初，你知道自己能被招魂回来，你还会和茜榆姐说那些话，做那种事吗？”</p>
楚南浔皱眉，她以为他会认真思考，沉默片刻再给出回答，谁知他并没有犹豫很久：</p>
“后悔，说实话，说那些话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不是人。”</p>
“但如果再来一次，应当还是会这样做。”</p>
“我不可能让人家姑娘真等我十三年——或许还不止十三年，就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可能。”</p>
正如楚明姣所说，那是他自己真心喜的人，他怎么可能没有私念，怎么可能不想她长长久久地记着他。</p>
可他同样心疼她，也没办法不为她考虑。</p>
他不担心楚滕荣，他还有其他的孩子，其他的人与事他都能放得下，那四个月里，唯独楚明姣与宋茜榆，他想一想，就觉得打心底里放心不下。</p>
像易碎的珍宝，放在哪里都日夜悬心，时时担心它们会碎了。</p>
“你这话说的，我都想谢谢你，最后没留给我一句要断绝兄妹关系的话。”</p>
楚明姣面无表情地刺他：“我真是搞不懂你这种人，别人动不动说是世家白璧，端方君子，走到哪都厉害得不行，怎么一遇到事，就老想着遮遮藏藏的，一起面对不好吗。”</p>
“反正，谁要是瞒我这么多事。”</p>
她从鼻子里轻轻哼一声：“我肯定不能原谅他。”</p>
就在这时候，门口汀白禀报：“殿下，宋公子到了。”</p>
楚明姣听取了苏辰的建议，提前联系了大忙人三祭司，准备跟着他去见宋茜榆。</p>
她朝外道：“请进来吧。”</p>
下一刻，门被人从外松松抵开。</p>
得出来，宋玢最近是真忙，三祭司的衣裳都没换，他往日最厌烦和祭司殿有关的东西，这会却顾不上了，眼睛下挂着的两团乌青颜色深郁，没个三五天不眠不休熬不出来。</p>
“得亏你叫我出来，能有个喘气的机会，不然我要活活熬死在祭司殿。”宋玢将手完全揣进袖子里，接过春分上的热茶，连着喝了好几口，感叹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去见我姐姐了。”</p>
这还有个和江承函合伙蒙骗她的。</p>
楚明姣要笑不笑地反问他：“苏韫玉没和你说？”</p>
苏韫玉，而不是宋谓。</p>
宋玢满肚子里要和她抱怨祭司殿那些人有多蠢，神主殿有多不是人，她道侣又有多不遗余力逮着他一个人使唤的话通通卡在嗓子眼里。</p>
他甚至不知道楚明姣到底是随意带一嘴，无心之失，还是故意的。</p>
怎么办。</p>
他该怎么接。</p>
宋玢一时惊疑交加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表现才自然不做作一点。</p>
楚明姣自顾自坐下，眯着眼懒懒地道：“我才和楚南浔一起挑送给你姐姐的礼物呢，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你来帮我？”</p>
嘶。</p>
宋玢身体僵住了，他脸上的笑容是彻底不见了，半晌，迟疑地开口：“你——”</p>
“嗯？”楚明姣笑盈盈地他。</p>
宋玢这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了但笑不语的“傀儡人”楚南浔，又楚明姣，挑挑眉：“哪里被你们出不对的？我发誓，我被你道侣控制得死死的，完全没机会阳奉阴违给你们提示。”</p>
“这不是我的错。”</p>
“我还折了十年寿命。”</p>
“恩怨分明，你这不能怪我。”</p>
“苏韫玉和南浔哥的事，也没人告诉我，就算是各打五十大板，扯平了。”</p>
见楚明姣久久不说话，宋玢抿了下唇，败下阵来：</p>
“好吧，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p>
时间紧迫，楚明姣也没想在这种事上耽误时间，见人来了，就准备动身前往宋家，一边跨进空间漩涡，一边才不紧不慢回了抓心挠肝缀在身后的宋玢：“凡界知道的，我认出江承函了。”</p>
“不戳穿是为了给你留点面子。”</p>
宋玢摸了摸鼻子：“这话说得……留面子怎么也不留到底。”</p>
楚明姣问他正事：“祭司殿现在是个什么局势？”</p>
“人心惶惶，缩着脖子被神令使一个个揪出去审，怕得不行，有几个平时巴着大祭司的管事经历三轮三审，一夜白头，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往外抖，现在就是越查，事越多。”</p>
“都是什么事？”</p>
“歪屁股的人，不可能只歪一次。现在抖出来不少类似于大祭司暗中篡改秘境名额，留给四十仙门的事，你还记得我们上次秘境试炼吗？名额就是改过的，这老东西给四十仙门悄悄增了五个核心名额。”</p>
宋玢愤愤难平：“烂泥扶不上墙，都这么豁出劲地帮他们了，还是只养出群怨声载道的废物。”</p>
“你现在接手祭司殿了？”</p>
“算是吧。除了我，也没别人了。”宋玢叫苦不迭：“你都不知道有多烦，外面闹成这样，山海界后边会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得而知，祭司殿却要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p>
“你要做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了，苏韫玉披着宋谓的身份假惺惺来通知过我，我今天过来，一方面也是想当面问问你，有几成把握啊？”</p>
“不知道，两三成。”楚明姣站在流动的漩涡边，声音轻又慢：“但是不做，一成希望都没，只能等死。”</p>
这样的话题太过沉重，一向无厘头的宋玢也没法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