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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第 50 章 专注得过头,看得方临渊……

方临渊一时有些惊讶:“他定了这么多?”

“公主殿下感念民女家中突遭大难,便特意吩咐了府里的姑姑,给府上各位各做了六身衣裳。”苏娘子说道。

“……六身?”方临渊一愣。

他虽素日里并不管账,偶尔也翻过一些,隐约记得府上下人每季新衣的定例是三套。

“是,殿下春装夏装各定了三身。”苏娘子说道。“签单子那日,民女还特问过那位姑姑。这衣裳做下来就要月余,只怕天渐暖和,春装就白做了。”

说到这儿,苏娘子面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但那位姑姑说,殿下说了,这做衣的钱只当是补给我家重修铺面的,春季若过了,留待秋天再穿就是。”

……这话真是赵璴说的?

方临渊片刻才回过神来。

他原只是见人落难随手帮衬一把,经由一番赵璴而已,却不料赵璴竟这样周全,上心至此。

他一时没出声,便见苏娘子又道:“民女今日特来,也是想再谢过您与殿下一回的。”

诡谲冷厉的狐狸,背地里竟这样偷偷地做好人。

方临渊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是上了许多心思的。你们先将衣料送进去吧,他这会儿若有空闲,你也可当面谢谢他。”

——

苏娘子还要留下领着伙计们搬运衣料,方临渊便先进了门去。

这会儿天色渐暗,隐约也到了用饭的时候,他去问问赵璴是否有空再见苏娘子一面之余,也可顺便在怀玉阁里混顿饭。

连带着,他自己也该谢谢赵璴。

他们二人一开始虽是讲明了的,井水不犯河水,事成之后一拍两散,只勉强称得上合作。

但他也看得到,赵璴也总为侯府与他做些于他而言没必要的事,便是他随口一提的苏娘子,他也这样用心。

该谢赵璴些什么。

只是赵璴身份贵重,暗地里又这样富可敌国,方临渊想了一路,一直到了怀玉阁门前,也没想好该送个什么物件以示感谢。

也罢,谢他之前,先混他顿饭去。

方临渊径自入了怀玉阁中。怀玉阁的菜肴向来做得好吃,每日到了这个时候,一入内去,总是能闻见浓郁的香气。

却不料刚进院内,便见里头灯火通明,却安静一片。

门外的绢素看见是他,神色稍有迟疑地向他行礼问了好。而一边的吴兴海见到他,那只浑浊的眼睛竟在他身上停了片刻,像是某种打量。

他自然不知,方才被赵璴那样问了一番话的吴兴海,看他的神色有多复杂,这会儿心下翻江倒海的,琢磨的却是这个阴沉多疑的老太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

能让殿下那样详细缜密地叙述内心的能是什么人?殿下口中所说的那个“他”,又会是谁?

在老太监看见方临渊的那一刻,他猛地想起来,这个男人与殿下是有婚约在身的。

殿下口中的那两个人,总不至于、不应该、不可能是安平侯与殿下吧?

像是触碰到了某种他不敢想的可能,吴顺海猛地收回目光,不再看方临渊。

而方临渊也不知短短一眼之中,那老太监心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见怀玉阁里气氛静得惊人,方临渊一愣,连忙问绢素道:“这是怎么了?”

却见绢素开口欲言,目光却扫过了侍立在周遭的婢女们。

“殿下身体不大舒服,侯爷先进去再说吧。”她顿了顿,对方临渊说道。

见她谨慎至此,方临渊忙点了点头,随着她一道进了房中。

赵璴的卧房里没点几盏灯,绢素从后头关上门来,方临渊回头,便见隔着广厅与重重帘幔,赵璴的影子被跳跃的灯火拉长了,映照在屏风上。

他端坐在那儿,似乎是在屏风后头的卧榻上面。

“他……”方临渊转头看向绢素,便见绢素轻声说道。

“您不必担心,殿下今日是在外饮醉了酒。”

方临渊一愣,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今天在外头见到他了啊,那会儿还好好的。”

“您在府外见着殿下了?”绢素神色有些意外。“这奴婢便不知实情了。殿下在外身份特殊,我等从没有近身跟随过。”

方临渊点了点头。

“那你们便只留他一人?”他问道。“没关系吗?”

“您放心。”绢素说。“殿下醉酒之后,也只是不说话而已,歇息一日,明天就无事了。”

“不说话?”方临渊从没见过这样的醉酒症状。

只见绢素点头:“殿下自幼活得如履薄冰,不敢不谨慎。”

她的这个回答让方临渊意外极了。

方临渊不由得转过头去,隔着屏风,看向了里面的赵璴。

是了,能从小在宫禁之中扮作女装而不被觉察,说起来是极其厉害的本事。

但这样的本事哪是天生就会的呢?便是成精的狐狸,也是要挨千百遭的雷劫的。

他看向赵璴的眼神一时顿了顿,却未见他面前的绢素,双眼映出了他此时的神色。

片刻,他听见绢素缓缓开口:“从前殿下不慎醉酒,便是寒冬腊月里,三殿下将他推进水潭,也没出一声。”

轻且慢,比起素日里谨慎平淡的语气,更像是替谁在倾诉。

仿佛从没被怜惜、关切过的主子,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待一般。

“那日殿下回宫之时,冷得一双手心都攥出了血来,也没敢发出声音。”

方临渊看向她。

便见绢素轻轻抿了抿嘴唇,说道:“……只因怕被听出,不是女子。”

——

方临渊一时说不出话来,片刻才找回了自己的嗓音。

“……他晚上还没吃饭吧?”他问道。

绢素点了点头。

“去备些膳吧,饮酒之后还是该吃些东西。”方临渊说。

绢素点头,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唯独剩下方临渊,隔着屏风与赵璴相对。

绒绒的一圈光晕,仿佛他周身撑起的一层脆弱的壳。

他竟有一日会觉得赵璴可怜,仿佛是一只油光水滑的狐狸,翻开皮毛,却看见了一些陈年的伤痕。

方临渊绕过屏风进去,便见坐在那儿的赵璴正握着一卷书册。

听见他进来的声音,赵璴抬起了头,一双桃花眼在灯下波光粼粼的。

许是酒醉的缘故,他的双眼今夜看起来显得比素日都深,定定地看向他时,专注得过头,看得方临渊都有些耳热。

“在看什么?”

想起方才绢素说的话,他跟赵璴说话的声音都轻了两分。

赵璴慢了半拍,垂下眼去,看向自己手里的书册。

下一刻,他飞快地将书扣了起来,低垂的眉睫一颤,竟显出两分慌乱。

方临渊噗嗤笑出了声。

怎么,有人表面上一本正经,原来会在喝醉了之后偷偷藏着看禁书吗?

他当即探过头去,没给赵璴留下一点属于醉鬼的私人空间。

他倒要看看赵璴偷看的是什么好东西……

却见倒扣的书册上,赫然是以端正的魏碑楷体写就的书名。

《韩非子》。

方临渊:……。

不是,你看经史子集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啊!

他沉默半晌,抬头看向赵璴。

却见赵璴仍是素日里那副面无表情、冷淡得如泥塑菩萨一般的模样。

竟喝醉了酒也没忘往唇上涂胭脂,烛火摇曳之下,艳色一片。

方临渊的嘴角不由得上下抽了抽。

喝多了都能这样,伪装精细,埋头苦读,赵璴若有朝一日未成大业,他下了阴曹地府都要替赵璴问个明白。

他撇了撇嘴,左右赵璴喝多了也不说话,便托起腮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赵璴之后的动作。

只见他垂着眼,认真地将那本《韩非子》好好地合起来。

跟个小朋友似的。

只是这位小朋友似在他的注视下有些紧张,合起书册来时,不小心将他方才看的那页碰折了去。

恰让方临渊看见了那页的内容。

“故子瑕之行未变于初也……”

方临渊从小就不爱看这些,论语诗经也只读了个囫囵,《韩非子》更是碰都没碰过。

于是,这句话他过眼便忘,并不知道它出自《弥子瑕有宠》一则。

更不知道,这则典故,讲的是昔时卫君与其男宠分桃而食的故事。:,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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