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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一刻也不得闲…)

李文翾好整以暇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懂?我不懂,我只知道我的未婚妻子要弃我离去,不许我送别,还要交还定情信物。”

“我猜测她是为了我好,可又怕她是真切厌弃我,我日日想,夜夜想,怎么都不想通。”

“我很想念她,早也思,晚也思,睡不下的时候就让内官研墨,给她写信,可她连回都不愿回我。”

“后来局势已平,我坐了这宝座,圣旨一下,天下无不从者,可我还是怕,怕她不愿回来。”

“我走不开,我若出皇城,是要遭大乱的,遣了心腹去迎,又怕不是亲自迎她不来,日日盼,夜夜盼,得知她耽搁在路上,夜里都睡不好,总觉得她要逃。”

相思愕然他,知道他惯会逗弄她,可又忍不住心头揪痛,忍不住想,自己是否真的做得太绝情了些。

阿兄待她向来情真意笃,明晃晃的偏,便是最艰难的时候,也未曾伪饰半分,她却打着为他好的旗子伤他。

“对不住,我不是……”

李文翾伸手,似是想握她的手,迟疑着又落下去,只指尖捻了一点她的袖子:“不是什么?”

“不是……都不是。”相思喃喃,她从来都不想伤他,可到底她是做了,如今再多冠冕堂皇的话,都是狡辩罢了,她垂着头,倏忽不敢他眼睛,“我其实也后悔的,我在回奂阳的路上,总是做噩梦,梦到自己死了,你我天人永隔。醒来便觉得很是想念你,有时我想,不若就待在你身边,是生是死都不去想,糊涂度日好了,可我知道我不能。”

相思这次真的掉了眼泪,她抬手抹了一把,头埋得更低些:“刚回奂阳的时候,我也不大适应,奂阳风沙大,四季常有大风天,有一回风太大,树干都折了几根,阖府的下人都在忙活,我隔着帘子朝外,倏忽到一个很像你的影子,便不管不顾地跑出去,近前瞧见了人,同你差得远,只觉得自己魔怔了。”

李文翾不说话,只是着她,那目光里的戏谑都消散,眉心微微蹙着,满是凝重,倏忽后悔逗她了。

相思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奂阳没甚么味,平素里只能些闲解闷,拿起,又想起我的字是你教的,文章也是你教的,更觉得自己没出息。你的信都了,翻来覆去,想瞧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一切可顺利,可字字句句全是哄我开心的,没一句我想知道的。”

李文翾拳头攥着,都有些痛恨自己了。

不该逗她吐露心迹的。

他已然是心都疼碎了。

“我想问你在都城一切可好,可还顺利,可想着,你既不愿意提,便是不想我知道,我怎好不识。又想问你你母后想撮合你和赵家小姐,你倒是允了没有。可我不过是你口头上的未婚妻子,做不得数,问了,倒不合规矩,也显得我小气拧巴。想跟你讲些有的事,可我日子又过得寡淡,悬半晌,竟是一字也写不出来。”

李文翾倏忽过去,虚拢着,隔着披风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横竖我是要娶你的,过了庚帖,你便已是我的妻了,便许我轻浮这一次。我错了,我不该逼问你的,我只是想你承认你心悦我,不想惹你难过。”

相思已经不想推开他了,两手拽着他胸前的衣襟,把额头抵在他锁骨:“你真的是太讨厌了。”

可那语气,分明是喜欢。

“是,我讨厌,我是全天下最讨厌的人,日后娘子多多指教才是。”李文翾张口就来。

相思那酝酿起来哀愁,又被搅合没,推开他:“我还不是……”

李文翾微微抬着下巴,毋庸置疑道:“很快就是了。”

相思羞赧,偏过头不说话。

李文翾抬手,拽了下她的发梢:“没有什么魏二小姐,你这醋意,我隔着十条街,在皇宫里都闻得到,你便是要醋,也得问过我再醋,怎还平白道听途说就醋起来了,气坏了身子,孤去找谁说理?”

相思恨不得咬他一口,徒劳无功道:“我没有!”

李文翾“喔”一声:“你没有。”

“我真的没有!”

“那……魏二小姐确实才情出众温婉大方,你若不介意,我将她……”

将她同你表兄说说亲。

相思却瞬间想,将她一并纳入后宫?

相思豁然起身:“不行。”

她气急,眼眶又红,想了想,又坐回去,眼泪啪嗒:“横竖你是要娶很多人的,我却只想要你一个,我倒是天真,竟盼着与你长相厮守,不过是我一厢情愿,是我不懂事,是我心胸狭隘,不堪做你的妻。”

李文翾觉得自己一只手都擦不过来她的眼泪,捡了她的袖子给她擦,又是气,又是觉得好笑:“控诉起孤,你倒是一套一套,不打顿的,哪里学来的?”

相思气他语气轻佻,垂眸,不搭话。

“话本来的?”李文翾“嗯”一声,“让孤想想,那本风流天子俏皇妃?写得不甚好,措辞过于拘谨了些。”

相思终于还是忍不住捂住他的嘴,气恼:“你怎什么都!”

“你得,我不得?”李文翾觉得好笑,“这天下还有何孤不得的东西。”

“我……闲来无事,打发时间才……才的,你可是天子,怎这不雅的东西。”相思那话本子摞成小山,堆在房里都不遮不掩的,寻思好人家谁这个,也不会有人乱翻,李文翾师承三师三少,学的都是诗礼易,治国之道。

谁想过他会这个。

也不知是只了这本,还是了其他,她得那些,有一些……委实不堪入目了些。

“哦?不雅?如何不雅?”李文翾笑道,“怎就不雅了,有道是饱暖思淫-欲,百姓日子过得好了,才会想要寻些乐子,这便是我勤勉治国的目的,你竟这般贬低寻常百姓的娱乐。”

相思从来都说不过他,这会儿竟还拿大道理压她。

分明是强词夺理,可她竟无力辩驳:“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说说,哪里不雅?男欢女不雅?”李文翾又道,“阴阳和合,本就是天经地义,正如孤与你,相知相,总归是要在一处的。”

相思捂住自己的耳朵,起身往回走,一副放弃争辩的架势:“你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睡。”

大半夜跟他争论这个,她脑壳有问题,他脑壳怕是也有问题。

相思走两步,到不远处不远不近一直缀在身后的护卫,心道,自己这脸面,怕是早就没有了。

她扭头他,却是倏忽一顿:“阿兄你回去吧!瞧你眼底都是倦色,你也是闲得慌,不好好歇息,过来逗我取乐。”

李文翾笑了笑:“孤若不来,你岂不是要垂泪到天明。又怎知你心里其实如此着紧于孤,便是天上下刀子,我也该来。”

相思哼了声:“你就没几句正经话。”

李文翾敛了神色,有些怅然道:“句句肺腑之言,你却不信。”

相思一愣。

他倏忽又展颜,抬手抚了下她的脑袋,柔声道:“姌姌,好梦。”

“阿兄,再会。”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竟是睡得酣甜,一夜无梦。

相思伸了个懒腰,今日太阳正好,照进来些许,金灿灿的,晃着浮尘如同金沙。

夜里那一遭,竟像是个梦。

念春进来侍候梳洗,笑道:“三小姐快起吧!一大早宫里头就来了人,聘礼流水一样往院子里送,到现在还没进完。”

相思愣然:“正是叛乱之时,他怎好这时候闹。”

念春摇头:“这奴婢可不知道,大人也正苦恼呢,这礼本不该下到这里来。”她附耳在三小姐耳朵上,小声道,“夫人说,陛下怕是急了。昨夜他偷偷来,阖府都知道,陛下不让声张,谁也不敢招待,大人还气着,说陛下孟浪,不知分寸,谁料一大早就下聘,瞧着架势,怕是早就准备好的。”

听夏也进了屋,把窗户全都打开来,煌煌白日,刺目耀眼,相思都觉得不大真实。

相思其实是没有母家的,按照礼数,她合该去外祖父那里,但外祖父避居不见人,若让梁王府操办,必是她那义舅出面,那便宜舅舅同外祖父都没甚关系,不过是先帝拿来搪塞梁王府的罢了。跟相思更是形同陌生人。

如此全了礼数,倒叫相思心里不痛快。

相思同堂兄最为亲厚,且堂兄如今官至一品,倒也显荣,从祝府出去,也叫人不敢小瞧了去。

相思想明白之后,又觉得阿兄实则心细如发。

她叹口气,只是总还觉得不是时候。

七日后就是大婚。

这是礼部最后选定的吉日。

因着早就预备了各项礼服器具乃至祭祀用品,当日里婚服便送了过来。

太监宫女们站了两三排,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衣物首饰器具给她过目。

相思抬手抚摸,只觉得恍若梦中。

这也……

太快了些。

徐衍觉得,戏文里头,这时候都需要有个旁白来解说的,自己该是那个念白的人。

“陛下说,三小姐觉得他轻浮,他无论如何也要早早下聘,以显他昭昭若明月之心。”

相思嘀咕道:“他也不怕朝中弹奏他。”

大周尚华不尚简,历代皇帝大婚都是极尽奢靡,便是砍半也是一项不小的开支,平时就算了,如今姚津的事尚未有个定数。他这样,岂不是惹人非议。

“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徐衍虔诚道。

相思撇嘴:“总是他最有道理。”

徐衍眼观鼻鼻观心,心道,这普天之下,也就三小姐毫不遮掩地骂陛下了。

也就三小姐骂陛下,陛下毫无芥蒂了。

喔,若是三小姐骂陛下,陛下可能还要心情愉悦些。

属实是叫人费解。

不过,陛下总有陛下的道理。

“怎忽然就定了日子?”

李文翾虽没明说,可那意思是,要等姑母及奂阳的亲眷过来,再举行大婚仪式的。

礼部那边迟迟定不下日子,恐也是希望陛下再行斟酌一二,朝中还未安定,皇帝大婚是件要紧事不假,可若定下祝家女,朝中怕是又要生乱。

自古后宫前朝不可分割,帝我行我素惯了,不受任何人钳制,可水至清则无鱼,过刚则易折,礼部只负责听令,可也逾矩奏请,是否先拟几位贵妃,再行封后。

徐衍道:“礼部自是磨蹭的,陛下昨晚连夜叫了人去,差点把刀架他们脖子上,这才定了。”

相思愕然。

三小姐走了一圈,叫人替她试婚服和凤冠。

徐衍夜里回了一趟皇宫,陛下坐在堆满册子和奏折的御房,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陛下脾气不大好。

也是,各地呈上来的奏报如雪花片一样飞上来,如此还是文华殿遴选过后才送上来的。

陛下能保持理智已经算是不错了。

如此勤勉,昼夜不缀,倒还能抽空去调戏三小姐。

陛下真乃伟人也。

“陛下。”徐衍拱手拜道。

陛下抬起头,眉头终于舒展了些:“她今日可还好?”

“甚好,就是觉得太快了,她来不及准备。”

“还快?”李文翾哼道:“仗着自己年纪小,都不体谅人的。”

也是,陛下比三小姐,虚长了五岁。

这个年纪,早该成婚的。

可陛下……

陛下还是个清白的陛下。

徐衍再拜:“三小姐试了婚服和祭祀的礼服,甚为合身,不需再改。”

“你们都瞧着了,我竟没见过。”李文翾不满,扔了奏折,心情烦闷。

“时辰怎过得这么慢。”

徐衍眼观鼻鼻观心。

春天到了,陛下,也思春了。

“那日里礼节繁琐,跟她说,若记不住也无妨,左右跟着孤走,不需她费心。”李文翾叮嘱道。

徐衍点头称是。

“她那嫂嫂也不知是否靠谱,你再点两个教礼嬷嬷跟过去提点一二。”

徐衍愣了一下才想明白,大抵是怕床帏之事,嫂嫂不便细讲。

陛下真是心细如发。

可陛下为何不自己教。

喔,陛下是个清白的陛下。

便是嘴上功夫了得,怕也是没有什么经验可谈,到时候两相折戟,岂不呜呼哀哉。

“是,陛下。”徐衍诚恳道。

李文翾还欲再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确实啰嗦了些。

没法子,他也是第一遭成婚。

他从玉盘里捻了一颗红。

“给她。”

红寄相思。

相思拿到手的时候,只觉得面皮一热。

“他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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