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很诚实： "有一(大)部分是外卖。"虽然他在国外一个人生活了很长时间，为了不被饿死学会了烧饭，但……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

周玄低声说： "……只好借花献佛了。"

厨房里只有一盏昏暗的小灯，头顶的大灯前不久坏了还没来得及修，竟然让气氛一时暖昧起来。师百衣也有一瞬忘了言语，看着周玄拆开一次性碗筷递给她，没有去接。

周玄对于今天的进展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尤其是现在，在这仅能容纳两个人的空间里，他可以听到她的呼吸与心跳，又或者是自己的，反正已经分辨不清了。

周玄第一次发现，房子小有房子小的好处。

师百衣的这处公寓，拢共也就56平方米，客厅看着还行，厨房就有些逼仄了，只有一张方形折叠餐桌，平时不用的时候就折起来靠在墙上，然而一旦平方开来，厨房就不剩什么地方了。

周玄个子高，在厨房的时候需弯着腰，坐下来的时候也塞满了他所在的那处小空间。

周玄乘饭递给她：“这饭是我自己煮的。”

周玄差点咬了舌头，心里暗骂自己：出息!煮饭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

师百衣看向碗里的饭，夸他： “晶莹剔透，粒粒分明，煮得挺好的。”

周玄便忍不住说： "这是我加水加得最恰到好处的一次。"

周玄又殷勤地拆开外卖外面的保温袋，把里面的陶瓷碗一个个拿出来， “我点了三家外卖，都是我觉得很不错的，这家擅长做面食，这家擅长做小炒，这家擅长做汤，我记得你喜欢喝汤……"

因为她让他帮忙带饭的时候，总会让他打包一碗汤上来，她喜欢素汤，所以今天周玄点的也是清淡的汤。

是青菜豆腐汤，青菜如翡翠，豆腐如白玉，色泽明亮，看上去就让人胃口大开。

师百衣取了勺子先喝汤，不知怎的就说起了从前的事情：“我老家有吃饭配汤的习惯，我从小在慈幼院长大，雁姨是院长也是厨师……"

她对周玄不避讳提起自己的过去，可能是因为他已经知道，又或是因为她信任他。

她只说了寥寥几句，便叫周玄想完了一出苦情大戏，他想她幼年时一定缩衣节食

，一定连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都吃不到，她的学习环境也一定很艰苦.…

周玄记得自己从小就不爱学习，要是他早点认识她……

“要是什么?”

周玄这才惊觉自己无意中说出了心里话，他也来不及再掩饰，脱口而出： “要是我那时候认识你，就把我的课外资料和试卷都送给你，你就不用手抄了……"

哎，命运如此不公，师百衣这样热爱学习又有天赋的人要是碰上他爸妈，他爸妈必然高兴坏了。毕竟他小时候只会偷偷把作业扔到床底下。

师百衣嘴角藏着笑意： “看出来你小时候学习是老大难了。”

师百衣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好笑，他太好懂了，起码他在她面前毫无掩饰，导致师百衣一眼就看到了他对自己的同情。

好像也不能用同情二字来简单概括，那是一种比同情更复杂的情感，有爱有怜有敬，可是除了同情以外，师百衣看不出来了。

她不懂，那是周玄“自不量力”的想要保护她。

师百衣停下筷子，问：“你觉得我小时候过得很辛苦?”

无父无母，当然辛苦。纵然有慈幼院收留，好心人捐助，最多是不饿死不冻死。可是师百衣说： "你不用同情我，因为我从来没觉得我小时候很辛苦。"

在周玄的愣怔中，师百衣缓缓开口： “我也从来没有在求学路上为钱的事情发愁过。”

第一次意识到钱很重要，还是因为她的童年伙伴诊断出恶性肿瘤，没钱治疗，最后虽然筹集到钱，却耽误了最佳时机。

"小升初、中考、高考，我都是第一名。”师百衣微笑着对他说： “我的确出生在一个不发达的县城，但并不算与世隔绝的大荒山，也不至于因为贫穷读不下去书。"

"小升初考了第一名的时候，校长就免了我的学费；中考分数出来的时候，市里的高中比我知道得更早，不少高中都打电话希望我去他们那里读书，并且愿意提供奖学金给我；高考……”师百衣说： "你大概知道我是跳级高考的，由于我之前也跳过一级，所以高考时是十六岁，拿了那一年的理科状元，市里和县里的领导知道我的情况，都奖励了我一大笔钱……"

不止是奖励师百衣，更奖励师百衣所在的学校

，所在班级的任教老师。

可能对于出生在帝都市的人来说，那两座顶级学府不算什么，但这样的名额对于普通省市来说是要记入教育功绩的。

有的时候，一个市状元也未必能上那两座顶级学府，不一定是她不够优秀，是资源不够，名额不够。

所以，省领导、市领导怎么会让一个顶级学府的苗子因为贫穷上不了学呢?说到底，师百衣是出生在县城又不是荒山。

后来师百衣考虑到种种因素，并没有去那两座顶级学府，而是选择了离老家更近的海都市大学。师百衣把那些钱又捐给了慈幼院，她来到海都市上大学的时候口袋比脸还干净，但也从来没有为衣食住行发过愁。

顶级学府的奖学金助学金多得令人眼花缭乱，师百衣也在这里开启了新的人生篇章。

"所以……”师百衣认真地总结道： “你真的不用同情我，说到底我这辈子遇到的唯——件算得上不好的事情也就是被亲生父母抛弃，但我很早就想开了。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缺衣少食，过得有哪里痛苦……"

周玄听完她的话，也陷入沉默，他也觉得可能和师百衣比起来，他更应该同情一下自己的智商。这究竟是为什么?明明他爸他妈学历都挺高，两个哥哥也挺聪明，只有他脑袋空空?可是师百衣的生活真的有她说得那么轻松吗?周玄很快就想到：并不是。

慈幼院是依靠社会的救济存活的，会有人捐钱，会有志愿者，会有达到领养标准的夫妻想要领养他们，这就意味着慈幼院的孩子不可避免要被审视，去迎合成人世界的形式主义。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没有来自父母的庇佑，这些孩子们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就只是商品而已。

束雁玉一个人也不能面面俱到，她自己还要拉赞助，只能尽可能地去保护他们。

师百衣好似看懂了他的内心活动，说：“其实真没什么，正常家庭的小孩子也会有成长的烦恼，也许我确实有过不开心的情绪……"

比如每次有领导来，都要大扫除，表演节目。

师百衣说： "但那不是很正常吗?"

她遇到过居心不良的人，可是她遇到更多的是善意。

师百衣说："这个世上还是好人更多，就像你，周玄

，你也是个很好的人。"周玄心里一咯噔，完了，他被发好人卡了。

不过师百衣是真的觉得他不错，光凭他没有劝自己原谅扈绿春，她就觉得他是个能尊重别人的好人了。

周玄很苦恼，可是看她眉目舒展，似乎忘了白日不开心的事情，他又觉得好人就好人吧，好人总比坏人好。

吃完晚饭后，周玄问： "你还要去医院吗?"

师百衣摇头： “今天不去了。”她的情绪没有完全整理好，骤然见了雁姨肯定要被看出来，不如改天。

周玄并没有在师百衣家里逗留太久，见时间差不多了帮她把东西收收好就准备走，临走前又问：“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好吗?”

师百衣原本是想拒绝的，因为她觉得这不对劲，如果说今天他送自己回来到在自己家里烧晚饭都勉强算正常，明天早上还来接人，这关系是不是过于近了?

周玄说： “你的腿受伤了，要是不小心再次受伤，不是更影响吗?”

师百衣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后来才想到，肿瘤研究所离华鄄公寓也就两公里，她开电动轮椅过去不就好了?

不过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在微信上让周玄不要来了，也许是因为她已经拒绝过一次他的好意。

走时，周玄又说："如果她还来纠缠你，我………你来找我。"他不想提这事，又怕扈绿春脑袋不清醒还来纠缠。

"好。"师百衣今天答应得太多，等她回过神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时候，连自己也觉得诧异。

扈绿春带给师百衣的心绪起伏早已经消失，自白天里见过她后，师百衣便觉得那个无望的小女孩彻底离开了自己。

随之而来的，是对周玄出现在那里的困惑。

她从前没有过多在意他是谁，如今突然警醒，他是周家三公子，九玄医疗的继承人。她并未觉得他居心叵测，却也觉得他们这样不对。

师百衣坐在沙发上，找了个支架架起电脑，她原先在海都医学院的导师是研究表观遗传学，她最开始做的也不是全癌标志物，是在做研究的过程中偶然发现。

当然，一句偶然绝非偶然，是日日夜夜的探索与失败。

再后来由恩师推荐，肿瘤研

究所也抛出橄榄枝，师百衣最终来了这里。

其他暂且不说，手上这篇关于全癌标志物的文章必然是要投正刊的。无论是多牛多不缺成果的研究所，都不能对一篇顶刊视若无睹。

肿瘤研究所对于师百衣也是十分重视，对她有求必应。可以说领导就等着她这篇投出去，也好早日在官网上挂上喜报。

因为对于肿瘤研究所来说，师百衣的成果是斐然，但都属于前单位，也就是海都医学院。

只有师百衣来了他们单位之后，把成果第一单位署名为肿瘤研究所，那才算他们肿瘤研究所实打实的成绩。

作者在论文发表期间的工作单位变动，一般是要署名两个单位，并把贡献更多的那个单位署名为

第一单位。

关于此事，肿瘤医院也已经和海都医学院自行协商好。

关于这篇文章的最后接收，其实也早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一来师百衣有真材实学，做出来的成果足以在学术界带来一定影响；二来她背靠好单位和院士团队，也就是说有靠山，不会被随意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