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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18

晚上,又下起了雨。

好在不大,浮村的人也不把这点水滴子当回事,视线里,别说裹塑料布了,连戴竹笠的都没几个。

丁碛拿了牙桶,走到船屋旁侧临水的平台边刷牙。

这一天过得平淡,易飒一大早就驾着船到陈秃这吃早饭,丁碛这才知道,她在外漂的时间多,每年在浮村加起来也住不到一个月,所以家里不开灶,要么在陈秃这交饭钱,要么从“饭划子”上买——这浮村里专门有人做饭食生意,每到饭点,就把热腾腾的大饭锅抬到船上,沿着水道边划边叫卖,锅里大多是粥、汤泡饭,或者米粉,谁家想买,就捧着碗出来要一勺。

吃完饭,她拉着陈秃和黎真香玩纸牌,小赌,打得不大,各有输赢,途有人来找陈秃看病买药,就停下歇手。

丁碛冷眼旁观这牌局,观了一上午。

下午,她去大湖深处放乌鬼。

丁碛也跟去了,这活不累,乌鬼自己钻水找食。

一般渔夫放鱼鹰,是为了捕鱼,要在鱼鹰脖子处系个环扣,防止它把鱼吃掉,这样,鱼吞下去了也进不了肚子,卡在环扣口,可以捏着脖子挤出来。

但乌鬼不是给人打工的家畜,爱吃多少吃多少,用不着上环。

丁碛头一次见识乌鬼的凶悍,它一个猛子扎到湖水深处,没过多久,一条大鱼蹦跶着被抛出水面,没等下,乌鬼已经从水里探出身子,大嘴一张,不嚼不咬,把鱼一点点的、整个儿吞下。

自然界的残忍掠食,于此可见一斑。

有时候,那鱼太过肥大,丁碛盯着乌鬼那逐渐被撑胀的脖子看,怕它被噎死,连带着觉得自己的喉咙也很不舒服。

易飒给他递了一根细烟枝:“没见过?黄河上没乌鬼?”

丁碛不太确定:“南方见得多吧,听说它喜欢不结冰的地方。”

他不知道这烟枝是用来干什么的,看到易飒放在嘴里嚼,于是有样学样。

只是这味道不大能接受,如同他潜意识,一直觉得易飒这人难以亲近,于是下意识警戒提防。

其实多少是出于地域观念,排异排外。

因为从小就听说,她在澜沧江畔长大。

澜沧江起源于青海杂多地区,这里海拔高、苦寒,银细的水流如爬虫样蠕蠕流过地面,但神奇的是,居然越流越是深广,流出了好几条举世曙目的浩瀚江河。

一为长江,二为黄河,三为澜沧江。

于是有人把杂多附近称为“三江源”,寓意三江同源。

长江黄河,分属亚洲第一第二长河,流经区域都是国腹地,算是内陆河,沿岸人口密集、城镇居多,无数人靠水吃水,大河化几乎等同于华化,所以在国内知名度极高,怕是没有人不知道的。

相形之下,澜沧江的名气就要小多了,虽然它也是“三江”之一、亚洲第三长河。

因为它并没有东流去缠裹华夏主流明,相反,它一路南切,流经的地带,大部分是人烟稀少、瘴气弥漫的峡谷丛林,古代叫蛮夷之地,除了流放罪犯,一般人想不起它来。

地图上看,澜沧江出了三江源之后的走向,颇像撇开一条腿,刻意跟人保持距离:流经滇藏的那一段,离国境线只米粒远近,而它也终将流出国境——它在云南省西双版纳勐腊县出境,出去了之后就不叫澜沧江了,改了个名字。

湄公河。

所以亚洲第三条长河的全称,叫“澜沧江-湄公河”,间加个连接号,首尾都不能。

丁碛长在黄河边,活在最正统古老的化习俗里,看西南边地关山万重,隔阂也万重关山,更何况,易飒后来还去了东南亚长住。

这让他觉得水鬼三姓沿澜沧江畔讨生活的“易”姓,也跟地图上的澜沧江一样,冷漠、疏离,叫人热络不起来。

乌鬼忽然从距离小船不远的湖面处窜出,脑袋摆锤样一甩,把一条鱼稳稳甩进船舱。

那条鱼在舱底垂死挣扎,带腥味的水点洒得到处都是。

易飒拿鞋尖把那条鱼拨到角里:“乌鬼今天表现不错,我们有鱼吃了。”

丁碛盯着乌鬼看:“我听说,你们养的乌鬼,出生后只吃血鳝,满六十天的时候要喂一对死人眼珠子,这样,下了水之后,活的死的,它都能看见。”

易飒眼皮都没抬:“封建迷信,这你也信?”

丁碛觉得她说话极其刁滑,三言两语筑成铜墙铁壁,让你没法拆招。

只好岔开话题:“你每天就干这些事?”

易飒说:“是啊,过日子嘛,日复一日,谁还整天变着法子画花?是不是很无聊?无聊你就回国去吧。”

……

易飒这人倒是不矫饰,每时每刻都不忘提醒他:你不受欢迎,你早点滚吧,你在这我不自在。

丁碛垂下眼皮,灌了口水漱口,然后蹲下身子,省得吐水时脏水溅到身上。

一遍漱完,正要漱第二遍,忽然注意到,刚刚吐水的地方,浮尘脏沫间,粼粼水光下,似乎有个怪异的形状……

他想低头去看,就在这个时候,哗啦一声,水下骤然伸出两条青白色手臂,瞬间缠住他脖颈,紧接着大力涌来,看情形是要拖他下水。

丁碛心叫糟糕,腰臀处猛然发力,想借着下半身的力量把身形顿住,但坏就坏在他站得离边沿太近,力使出来没支点,上半身眼看就要下倾……

电光石火间,他双手拼命扒住平台的木板边沿,两腿后滑,成功改蹲为趴,但那东西力气奇大,丁碛直觉身子还在被往下拖移,骇出一身冷汗,情急之下牙关死咬,腾出一只手来,快速摸到掉在地上的牙刷,用力一屈,拗断刷头,然后不管不顾,向着那东西狠狠插戳……

也不知来回几次,耳边忽然传来水盆跌的震响和黎真香的尖叫,那股大力倏地脱去,咕噜噜泛着水泡隐入水,丁碛仰身跌坐到露台上,大口喘着粗气,脖颈间一片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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