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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无所谓 他会崩溃。

月光如薄霜撒在庭院里,姜宁躺在从金泉府带回来的摇椅上,抬头望着那一轮还差一点点就圆满了的月,吃下杯中最后一口残酒。

烈酒入喉,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不知为什么,今夜的月总是让她想起她生绯玉那夜的月亮。

也是十四,也是在内宅的庭院中。那夜是四月十四,夏夜,在千年古城开封府,一天后她便生下了绯玉。

今夜是秋夜。

她身在边陲首府,绯玉不在身边。她在等林如海忙完回来,和他一起给黛玉写信。

所以,快二更了,院门还迟迟没关。

已经过去了七年,无缘无故,怎么会想起那一晚?

看着月边的流云,姜宁摸到酒壶,想再倒一杯,手却被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按住。

她笑看终夏:“怎么了?”

终夏松开手:“纵饮伤身。这是陈年的鸿矛酒,夫人已经吃了一壶了。”

“不是有你吗?”姜宁勾住终夏的手指,才发现不是终夏手凉,是她吃了酒身上热,觉得终夏凉。

终夏的手温温凉凉,很舒服。

她近几年常饮酒,但都克制在微醺的状态,满足了就停下。她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她喝得越来越多,都是仗着有终夏的特制解酒药,能在她想的时候让她很快从醉梦中醒过来,重新做回面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林如海夫人”,第二天也不会有头疼、恶心等宿醉症状。

她当然也知道纵饮伤身。

她很惜命,不会放纵自己喝酒喝坏了身体。

等下定了决心——

“最后一杯。”姜宁举起一根手指。

终夏斟了七分满,递给她。

“你也忒小气了。”姜宁咕哝一句。

终夏一笑,让偷笑的丫头们去端醒酒汤。

姜宁珍惜地喝完了最后一点酒,正准备让人关院门,今天先睡,不等林如海了,忽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怪不得没叫人来说一声,原来他今天还来啊。

姜宁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

今天赏月赏够了,该睡觉了,有什么事只能明天再说咯。

明天还有更美的月色。

脚步声停了。

脚步声又远了。

姜宁放下碗,用棉帕沾了沾嘴角。

两分钟后。

守门的婆子把头压得低低地站在姜宁身前:“太太,老爷往西边去了。”

风都似乎停了一瞬。

姜宁看到终夏在看她,丫头们在看她,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们在等她的反应。

她们担心她生气、伤心,怕她发怒。

她心里却只在想:

啊,他过去了。

姜宁微微一笑:“知道了。”

她又向后在躺椅上靠好,吩咐众人:“你们该睡的就去睡罢,有终夏师父陪着我呢。”

过了半分钟,洛霞和秋水才带人上来收拾碗碟杯壶。

姜宁不让动酒壶,笑问终夏:“今晚无事了,我能不能再吃几盅?”

有些话要彻底喝醉了才好说出口,即便不成,第二天不认就是了。

终夏给她倒了一满杯。

姜宁抿了一口,笑问来报信的婆子:“你怎么不去?”

那婆子越发弯下腰:“太太,咱们院门……关吗?”

留门是为了等老爷回来,还等吗?

姜宁想了一想:“且留着。”

留着或许好处更大。

婆子弯腰缩背地去了。

姜宁继续喝酒赏月。

霜似乎重了。

……

总督府花园无活水,只有两亭一阁一楼,些微有地势起伏。

林如海坐在地势较高的逐月亭里,亭外三三两两栽着几株朝开夜合,日日无穷的木槿。

入夜已久,木槿花早已闭合凋落了。

林如海不住看怀表上指针走动。

他已在这里两刻钟。

“去告诉夫人没有?”他问。

姜妹妹难道不知他来这边吗?

“老爷……”林平硬着头皮上前,“这……怎么好和太太回禀。”

老爷这个时辰往这边来,难道真只为在花园里看这没意思的景?不是要去四个“姑娘”那边?

老爷从前无意纳新,有人邀宠,他也一看就知道事成不了,自然先去告诉太太,让太太知道老爷没对美色动心。

如今老爷自己想纳新人了,他还能派人去说给太太,让太太过来拦?

老爷看重谁,只管先收用了,若想给人提身份,明儿告诉太太就是。若不大喜欢呢,只要太太不问,老爷不说也没什么。

虽然太太知道了也未必会拦,可他做奴才的,事儿不能这么办呐。

况且:“小的们虽没去说,太太那边的人必然知道老爷过来了,必然会禀报太太。”

太太真个不知道,他或许还会冒险让人说一句,太太都知道的事,也不必他多嘴。

林如海眼中沉了沉:“你说的是。”

姜妹妹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起身,一阵风一样向外走。

林平忙不迭率人跟上,看老爷果真拐到了“姑娘们”住的西小院。

这院子有名字,叫“安乐院”,是太太写的字,让人制的匾,只是家里人都叫“西小院”。

西小院的美人们来来去去,现下剩的四个,都是祖节度上回送来的还礼,太太让人查过,都是新买来的,身份清白,才让住到这里,还给改了名字,让学规矩、学纺绩,做针线。

她们每隔半个月由他家的领着去给太太请一次安,磕几个头。太太许她们在花园里没人的时候随意玩耍,又不缺衣食,有太太的吩咐,也没人作践她们,虽然见不着老爷,也得不着额外的赏钱,却能把月月的分例都攒下来,日子也算自在得很了。

林平上回还和老婆说:“太太真是心善,若那几个还不记太太的好,也忒没良心了。”

今日不拘哪个被老爷选中,将来记着太太的善心,别痴心妄想,家里是不是还能和这两年一样清清静静地过?

林平看小厮敲开了西小院的门。

看到老爷,开门那婆子脸上的神色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更为恰当。

……

“太太,老爷真去西小院了。”还是上回那婆子过来报信。

“知道了。”姜宁仍然只说这三个字。

她手边的酒壶已经空过一次了,这壶也要见底了。

她拿出怀表——她现在用的怀表仍然是才“进门”那时林如海送的那个——看了时间:

晚上九点二十七分。

林如海不到九点就往西边去了,现在才到西小院?

姜宁轻轻笑了一声。

丫头们不管睡没睡,总归都听她的吩咐回房了,只有终夏在旁边,看她一杯接一杯灌自己。

婆子比上回还更小心三分退出去。

姜宁倒干最后几滴酒,喝尽,扯了扯终夏的衣袖:“师父再帮我温一壶。”

终夏拿着壶:“夫人真不过去看看?”

林大人明摆着在等夫人去拦。

“过去吗?”这个选项一开始就不在姜宁的选择里。

她又困又醉,打了个哈欠:“大人要纳新,我慌慌忙忙带人去拦?家里还有孩子,叫看了笑话,多没意思。”

让世凛和妙玉还有全总督府的人见证她“挽回老公打小三”的戏码?

她从来不觉得“林如海要睡别人”是值得她这么大动干戈的事。

她更在乎另一件。

再说:“拦了这次,一定没有下次?就算这次他是想让我拦住,以后次次我都能拦得住?”

——同样的话,她对桃嬷嬷也说过。

现在桃嬷嬷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姑苏,或许不在姑苏。她已经一年没见桃嬷嬷了,可能还要很多年都见不到。

而关于林如海,她只想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隐患。

终夏知道她的酒量极限在哪里,她要彻底喝醉。

她摇着终夏的袖子:“好师父,再来一壶吧。”

再有两壶就差不多了。

姜宁按了按自己开始快速跳动的心口。

终夏沉默转身,新温了一壶酒给她。

姜宁含笑谢过她,仍然倒在杯中慢慢喝。

从金泉府回来后,她便思考过,林如海真要新人生儿子,就算和她商量了要纳新,她也不会给安排,会劝他自己选——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当老鸨。他会选什么人?

他应该不会再从外面买人。家里不是现养着四个年轻貌美,身体健康,专是别人送给他睡的女人吗?

安乐院四个美人,荷香、芸香、惠香、兰香,最大的十六,最小的十四,个个都很出色。

不知他会挑哪一个?

……

林如海随意指了一个丫头,没问名字,让她跟回书房,转身就走。

林平知道这是荷香,今年十六,是这四个“姑娘”里性子最活泼的,模样自然是一等的好。

他瞥了眼正院方向,看老爷目不斜视,一径向书房回去。

……

“老爷带着荷香姑娘回书房了。”又来报信的婆子声音都有点发颤。

这回除“知道了”三个字外,姜宁又多说了一句:“还有什么?”

她其实更想问,她不是在笑吗?为什么方谷家的这般战战兢兢,一副她一定会大怒的样子?

“还有、还有……”方谷家的低声回,“荷香姑娘应该是睡下了,没梳头,穿的寝衣,虽然外面披了一件斗篷……”

那副娇羞期待,紧紧裹着斗篷的模样,看得她都生气!

真是枉费太太素日对她们那么好!

四个人里,怎么老爷就挑了她?平常能说会笑的,原来竟是个狐媚东西!

“知道了。”姜宁不好奇了。

就算这时候穿得整齐,到书房真做起来不是还得脱光吗?一样的。

实际上,在听到林如海真的选了人带走时,她心里真的、真的很高兴。

非常高兴。

就像头顶的利剑终于直直落下,扎在了她眼前,让她不用再空耗心神担忧。

这一天终于来了,来得还挺快。

去年九月二十七,她和他结为夫妻,到今日八月十四,还不到十一个月。

她想起了处理云坠那日,他对她说的:“家里以后不要这些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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