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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画像

赵向晚问:“17号被杀,18号立案,现在已经是21号,进展如何?”

时间拖得越久,凶手跑得越远、藏得越深,想到这个案件要到二十多年之后才会侦破,赵向晚心里有些发急。

秦勇兵大手一挥:“正好我们重案组来了两位新人,老宁你也留一下,我们开个碰头会。”

得益于在许嵩岭手下实习的经验,赵向晚与季昭适应得很快。

西山区公安局重案组办公室放在中央的不是会议桌,而是张蓝色的乒乓球台,只要在中间安上球网就能马上对练一番,墙角搁着个记分牌,看来大家都喜欢打乒乓球。

噼哩叭啦一阵响,众人拖过椅子放在乒乓球台旁边,拿着本子、笔坐下来,等着秦勇兵发话。赵向晚、季昭也坐在一侧,赵向晚拿出本子,开始记录。

这个案子目前收集到的证据不少。

通过下水道旁草地的脚印,推测凶手身高1.75-1.80米,体重70-75kg,成年男子,年龄22-30岁,犯案那天身穿胶鞋,旧鞋,虽是下雨,步履依然矫健。

通过凶手(可能)遗留在走廊的雨伞,提取到他的指纹。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凶手个子高大、身形矫健、力气很大、凶悍。

通过梳理闻倩语的社会关系,追查符合条件的学校男生,基本都可以排除,目前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教学楼保安所看到的男子身上。

据保安冯兼烈所言,厕所灯光有些昏暗,他看到的这个男子身穿一件暗色夹克,里头是件圆领衫,什么材质没有注意。

男厕所的门口那里有一个水槽,当时那个男子正弯腰在那里搓洗着什么。冯兼烈看他背影和侧脸,感觉行为举止不像学生,所以叫了一声: “喂—”

男子听到他的声音,猛地抬头,厕所门口的白炽灯光正照在他脸上,冯兼烈看得个清清楚楚。男子明显有些慌乱,没有回应冯兼烈的话,转身就走,连水龙头都忘记关。

冯兼烈骂骂咧咧地关上水龙头,回头看了一眼走廊。那男子步伐很快,一下子就消失在走廊尽

头。

重案组的人目前给出的结论,这是一起激情杀人案,凶手是校外人员。如果那把扔在走廊的黑色雨伞是他的,那么他是在下雨之后,也就是晚上六点之后进入校园,离开之时在九点半到十点之间,没有带伞。

听到这里,赵向晚举手发言: "我听死者同学说,六点雨不大,八点才变的。男人在雨小时不喜

欢带伞,所以我认为男人进校时间可以再往后推两小时,也就是八点之后才进入学校。"

重案一组都是男人,也都不爱下雨天打伞,除非雨很大。听到赵向晚的话,秦勇兵点点头: “可以这样推测,但不排除此人谨慎小心,未雨绸缪,看到天色不好习惯性带伞在身边。"

赵向晚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不管是哪个时间点走进校园,要找到更多的目击者,还是需要画像。只要有嫌疑人的画像,就能拿着问学校附近的商贩、师生,找出更多目击者、更多信息。

接下来,所有压力都集中在刑侦画像这个环节。

昨天的画像完成得并不顺利。保安冯兼烈在刑侦技术组画像室呆了一整天,讲得嘴皮子起了皮,宁清凝画了十来张画像,可是冯兼烈总是摇头:不太像,好像不是这样的,像是有点像,可是也只是一点点像。

最后大家都有点崩溃。

冯兼烈感觉自己很倒霉。

明明17号那天不该他值班,但他为了18号周末那天陪老婆去医院看病,与同事换了班。要是不换班,他就不会遇到这种惨案,也不会遇到嫌疑人,更不会被警察不断地盘问。

宁清凝也很烦恼。

他不是学美术出身,只是自小喜欢绘画。当兵之后,闲着无事帮战士们画画肖像,被排长挖掘出他的天分,送去宣传部门。复员之后分到铁路局保卫处,一个意外机会显露出画像本领,抓住一个冒领寄存行李的小偷而扬了名,被正好出差的秦勇兵看中,力邀他进了西山区公安局刑侦技术科。

为了对得起自己身上这一身警服,宁清凝非常刻苦。花了一年时间进京都艺术学院培训了一年,专攻素描。每天坐公交车回家的路上,他都是认真观察每一个人,坚持每天至少画三幅人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来不曾间断。

正是这样的坚韧与刻苦,宁清凝的刑侦画像水平领先同行。京都公安系统如果遇到

需要画像的案子都会找他,他也因此立下无数奇功。

可是今天这个案子,他却觉得很棘手。

冯兼烈这个保安不知道是表达能力有问题,还是根本没有看清楚嫌疑犯的脸,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一会说对方是四方脸,一会又说他好像是张长脸,一会说对方是大眼睛、双眼皮,一会又说好像不是双眼皮。问得细了,他便急了眼,一拍大腿说: “唉呀,反正不像。我就是和他对了那么一眼,哪里知道他是什么眼睛什么鼻子什么嘴!"

宁清凝一连画了十几张画稿,冯兼烈都说不像。

怎么可能像呢?他的话语颠倒不清,一会长一会短,一会大一会小,这给宁清凝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现在瞌睡遇到枕头,来了一个新人,季昭能够通过感性描述刻画人物脸庞,或许能够把这个案件的嫌疑人准确画出来,宁清凝终于感觉轻松了一些。

宁清凝是个工作狂,只要能够把工作完成好,只要能够在刑侦画像这个特殊岗位上发光发热,他愿意投入一切。

什么同行相轻?不存在的!什么怕季昭超越他的地位?不可能的!这么多年来,他颇有点高手寂寞的感觉,难得有人可以相互切磋、交流、学习,季昭越强,他越高兴。因此,这回季昭过来观摩学习,宁清凝非常欢迎,打心眼里欢迎。

21号上午九点半,孙岫将冯兼烈带到画像室。

冯兼烈一脸没睡好的憔悴,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皱巴巴的,身上还带着股酒气。赵向晚一看到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今天的任务恐怕不容易完成。

人类的记忆是件很奇怪的东西。越是用力地回想,某些画面越是想不起来。冯兼烈现在这幅模样,明显用力过猛,有些脱了力,估计记忆已经开始混乱,难怪昨天画像工作进展不顺利。

宁清凝、季昭面前各摆一个画夹,铺上一张素描纸,再加上两支削好的炭笔,面孔严肃,正襟危坐,等着冯兼烈描述自己看到的犯罪嫌疑人。

孙岫也有些着急,现在上头压下来,局里一再强调要早日破案,媒体报道、家属哭诉、学校师生请愿……件件桩桩都给重案一组很大的压力。如果再不画出嫌疑人画像,后续工作根本无法开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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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抓紧时间画像。

焦虑情绪会层层传递。

孙岫冷着脸,对冯兼烈说: “你再好好想想,在厕所见到的那个男人找什么样子。这件事非常重要,你是唯一一个可能见过凶手的人,你有责任提供准确信息。"

冯兼烈越发着急起来,呼吸粗重,嗫嚅着: "是是是,我一定好好想。"

【学校保卫处处长说了,这次我在岗期间严重失职,没有好好巡视,导致学校发生命案,将面临处分,严重的可能要开除。除非我戴罪立功,协助警方画出嫌疑人画像,成功将凶手抓获,才能考虑让我继续工作。

我上有老下有小,老婆在学校当临时工,工资低,身体不好,看病吃药开销大,如果我被开除,家里怎么办?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好好想,绝对要想出来那个男人的长相。】

失眠了一晚,冯兼烈的脑子像浆糊一样。听到孙岫冷着脸说了那样的话,又看到眼前两个警察板着脸盯着画板,焦虑情绪传导过来,一颗心开始急跳。

他咳嗽一声,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看着很凶,脸有点黑,大脸……哦不不不,好像也不是很大。"

孙岫与宁清凝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无奈:唉,又来了。【这货说话颠三倒四,老宁肯定头痛】

【我这就算下了笔,画出来也不可能像啊。如果画出来四处张贴,等将来凶手落网,一对照发现完全不像,那我岂不是成为公安系统的笑话?】

赵向晚站起身,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冯兼烈手中,微笑道: "不着急,您先喝口茶。"

从闻倩语被杀之后,冯兼烈被无数咒骂、埋怨与指责淹没。记者追到他家里,学生们堵在保安室,骂他的话语他闭上眼睛就仿佛在耳边。

“晚上下那么大雨,自习室也没几个人,你就没想到可能会有危险?为什么不按照保安要求,每隔十分钟出来巡视一下?哪怕就是在走廊里走一下,坏人也不敢那么作恶!"

"你知不知道,你在厕所与凶手对照面的时候,闻倩语还活着?她就昏迷在杂物间里,只要你稍微多看一眼,就能把她救活!"

“你放走了凶手,你就是杀人凶手!当时你明明见到了他,为什么不抓住他?哪怕吓他一

下,打电话汇报保卫处,他也不敢再返回来把闻倩语塞进下水道!你这个蠢货!你根本就不配当一名保安。"

冯兼烈感觉自己成了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尤其是女孩子见到他,都恨不得往他脚边吐一口唾沫,骂一句: "杀人凶手!"

陡然见到一个身穿便装的年轻女孩,微笑着递过来一杯热茶,安慰他别着急,冯兼烈的内心似乎被什么击中,喉咙口堵得慌,接过茶来喝了一口,忽然哭了起来。

越哭越凶,到后来泣不成声,冯兼烈索性放下茶杯,趴在桌上号啕起来。

"呜呜呜……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的!"

“我没有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平时教学楼都是学生,学生都很懂事,很好管理。我们在保安室什么事都没有,也就接待几个捡到什么眼镜、雨伞、课本学生,他们见到我们保安也都是客客气气喊一声叔叔,我哪里知道会有坏人进来杀人?”

“要是我知道他是凶手,就算不敢和打斗,那我也肯定会打电话给保卫处,让他们派人过来,提醒学生注意安全是不是?"

“我不是个坏人,我就是日子过得太平静了,思想有些懒惰。我以为那个男人就是过来借用一下厕所,我没想到他杀了人啊……"

先前孙岫见冯兼烈哭,有些烦躁,恨不得冲过去把他嘴巴堵上。你还有脸哭?这事还真就是赖你!人都死了,你哭个屁,赶紧支愣起来把凶手画出来,我们好找人啊!

可是听到后来,看他哭得稀里哗啦,说出来的话里带着浓浓的自责与悔恨,孙岫对冯兼烈的嫌弃与愤怒减轻了许多。

怪谁?冯兼烈固然有错,但最该责怪的人,是凶手!孙岫长叹一声: "“行了,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事就好好弥补,别哭了。"

宁清凝也意识到自己逼得太狠,导致冯兼烈前言不搭后语,应该是记忆有些混乱。可是他也很为难,让冯兼烈休息一下吧,怕时间一久记忆模糊;不让冯兼烈休息吧,又怕他精神紧张记忆发生错误。

赵向晚送上一杯热茶,引得双方相互理解,场上焦虑氛围明显舒缓了许多。

负面情绪累积多了,压在心上会对身体造成影响,不如让冯兼烈发泄出来。原来赵向晚还准备了一些话语,没想到那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冯

兼烈已经哭了起来。

看时机差不多,赵向晚轻声道: “就算受点委屈又怎么样呢?至少我们还活着,是不是?闻倩语的爸妈一个病倒在床上,一个白了头发,比起他们,听几句闲话又怎样呢?叔叔,其实………你已经很幸运了。"

听到这一声“叔叔”,仿佛回到保安室,那些单纯善良的学生来找自己,都是尊敬地喊一声“叔叔”。自己只是个初中文化水平的小小保安,那些大学生们是天之骄子,可是他们从来没有看低过自己半分。

冯兼烈慢慢直起腰来,抹了一把眼泪,带着鼻音地说:“幸运?”

赵向晚点头: “是啊,凶手身材高大,力气很大,十分凶悍,他手中可能还有凶器。如果当时你叫住他仔细盘问,恐怕你已经被他砸死。所以……你没有惊动他,幸运地保住了你一条命。”

冯兼烈打了个寒颤,呆呆地看着赵向晚,越想越怕。

【当时他盯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满是凶光,把我吓了一跳。我个子没有他高,身材没有他壮,所以我怂了。是,我是自私,但如果自私能保住一条命,那他们骂就骂吧。】

赵向晚见他已经被自己的言语所安抚下来,用眼神示意季昭开始。季昭低下头,慢慢挽起衣袖。

【你问他,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从他见到凶手的时候开始,慢慢回忆。背影给他什么感觉,侧过脸来时又是什么感觉,转过脸对着光的时候又是什么模样。】

季昭那独有的清润嗓音,如山间清泉流淌,让赵向晚感觉整个人都空灵起来。

赵向晚转过脸与冯兼烈目光相对,凤眼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瞳仁里闪着异样的光芒,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

"不要着急,我们一起把那个凶手揪出来。"冯兼烈被她目光所惑,点头重复她的话: "好,把凶手揪出来。"

"凶手抓到之后,你就真正安全了。"

关乎自己的生命安全,冯兼烈第一时间有了回应:“是,一定要把他抓起来。”

"那你跟着我的动作做,先深呼吸,对,就这样,吸——呼——吸——呼——"

赵向晚模样看着就是个大学生,叫他一声叔叔,不仅不骂他,还给他端茶倒水温柔安慰,冯兼烈对眼前的赵向

晚印象很好,乖乖地跟着赵向晚开始深呼吸。

“吸——呼!你第一眼看到凶手的时候,他的后背是否宽阔?颈脖是不是露出来?粗不粗?头发长不长?耳朵大不大?"

在赵向晚轻柔话语的带动之下,冯兼烈渐渐进入一种半催眠状态,17号晚上的记忆被唤醒,那些差点被遗忘的画面全都浮现在脑海中。

他喃喃道:“我刚走进厕所,就看到一个男的背对着我,弯腰搓洗着衣服下摆,他的背很宽,脖子也粗,不过看起来并不觉得丑。脖子,哦,对,后脖子那里好像有块黑色印记。像个什么呢?好像什么也不像,就是个指甲盖大小的黑印子。他头发留得不长,好像刚刚剪过,后头是刚推过的,很平整。他的耳朵?耳朵有一点点招,很大,耳垂很厚。"

孙岫看到这里,屏住呼吸根本不敢说话,眼睛里满是惊喜。

好家伙,原以为湘省省厅送来的实习生里,只有季昭一个是人才,赵向晚只不过是搭头,为了方便季昭与大家交流。

可是现在看来,赵向晚更是个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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