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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卢辉

"和你同年、同村,小学、初中同学,你住上屋场,他住下屋场的那个卢富强。"“哦,他啊,认识。”

"他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不清楚。"

"没听村里人提起过他吗?"“没有。”

卢辉的回答,滴水不漏。高广强不问,他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一般人若是问到这里,多多少少会回忆过往,感叹几句,诸如“我从招工进城之后,就没有见过他”、 “我很少回村,所以没听村里人提起过”之类。

可是卢辉却谨慎小心,步步为营。

高广强最大的特点,是耐心。

他没有计较卢辉的态度,而是继续问话。"卢富强被抓了。"“哦。”

"他供出一件二十年前的旧案。""二十年前?过了追诉期吧?"不愧是公安系统的领导,一听到“二十年”这三个字,他的第一反应是追诉期已过。

追诉时效,是指刑事法律规定的,对犯罪分子追究刑事责任的有效期限。犯罪已过追诉时效期限的,不再追究刑事责任。法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追诉期为二十年。

从1975年3月到1995年10月,时间已过二十年。

周如兰是做档案管理的,对这类法律问题非常熟悉,朗声道: “如果二十年以后认为必须追诉

的,报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即可。性质特别恶劣、影响特别重大的案件,诸如灭门惨案、虐杀案,只要报上去,都会批。"

>卢辉的眼睑抽搐了两下。

【我当然知道这些。】

【法律毕竟被人所掌握,追诉期一过,上下打点一下,以此为理由不审不问,合情合理合法。卢富强一个法律宣告死亡的人,他说些什么并不重要。】

高广强赞许地看了周如兰一眼: "小周说得对,咱们先不纠结追诉期的问题,只谈这个旧案。卢辉同志,卢富强的口供里,提到了你的名字,这也是我们请你过来喝茶的原因。"

卢辉这才明白过来。

在赵向晚的有意隐瞒、刻意引导之下,他一直以为是政治斗争,以为是新来的副县长捣鬼,想着最多就是贪污受贿这些罪名,只要他死咬不松口,除非有了实锤的证据,否则谁也定不了他的罪。等

他一出去,立马布局下去,迅速把那些政敌们捏死,谁还敢与他争锋?

他在罗县经营这么多年,老丈人只有他一个女婿,翁婿二人的势力早就盘根错节,搞政治斗争他有经验,根本就不怕。

卢辉看向低头做笔录的赵向晚,冷哼一声: "赵警官,好手段啊。"赵向晚头也没有抬一下,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卢辉眼睛一眯,一直平静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小小三级警司,竟敢无视我的存在!】【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鄙视我。】

【就连我的老丈人,退休之后见到我都客客气气,她一个小女警,哪来的底气,敢这么蔑视我?】

有点意思。

从无视,到鄙视,再到蔑视,层层升级。

天知道,赵向晚只是没有抬头、没有理睬回应他的讽刺而已。这个卢辉的心理弱点,是不被重视?

高广强看卢辉对赵向晚的态度有些不对,解释道:"这和小赵没有关系。卢富强供认不讳,指认1975年3月与你,龚四喜,三人犯下杀人灭门大案。这一点,你认不认?"

卢辉转头看向高广强,态度很平静:"卢富强疯了吧?什么灭门大案?跟我有什么关系?"

高广强: “1975年3月,酒湾村龚大壮一家六口被杀,这么大的事情你不知道?”卢辉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这事啊,我听说过。"高广强: “你就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卢辉: “说

什么?”

高广强:“说说这个案子啊,当时村民是什么反应?你们怕不怕?”卢辉淡淡道: "时间太久,我已经忘记了。"

说实话,在卢辉眼里,负责问话的这个老刑警性格太过温和,像个面团子一样。真不知道这样一个没有锋芒的人,是怎么当上刑警的。还是说年纪大了,快退休了,所以锐气都磨没了?

高广强听不到卢辉的心声,但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轻慢。

高广强当警察几十年,什么样的目光没有见过?他的内心毫无波澜,慢悠悠地从档案袋里取出一份封存在证物袋里的“盟约”。

因为只隔着一张桌面,隔卢辉看得清清楚楚。这不是原件,这是一份复印件。复印件还是原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在他恶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罪恶见证。——匆匆撕下的作业本纸,幼稚地写着三行铅笔字,末尾摁着三个沾血的指印。

卢辉的眉心开始跳动,感觉到有一张让他透不过气来的细密大网笼罩下来。这张网,名为法律。

【这玩意他还留着?】

【蠢货!过去了二十年的事情,你不说,谁能知道?】【他死就死吧,拖我下水做什么!】

高广强终于露出了他的锋芒: "卢辉,还认得你十六岁的笔迹吗?还记得你的指纹吗?还记得这干涸的血迹,是从哪里来的吗?"

卢辉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纸。

年少无知,以草莽为美。

那个时候的他,还叫卢尚武,被母亲管束得喘不上气来,对母亲的憎恨无比强烈。

他幻想着有一片自由的天地,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肉就吃肉,没钱了就打家劫舍,天为被、地为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龚四喜来找他,提出组建三刀会,三人结拜为兄弟时,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甚至还设计了一个三刀会的标志,帮三个人都纹在胳膊上。

可是,真的提刀杀人,卢尚武害怕了。

他和龚大壮一家六口无冤无仇,只平时来小湾村玩耍的时候,会听到龚四喜满是嫉恨地指着那栋新起的青瓦房说:看到没?为富不仁!

龚四喜杀红了眼,把龚勇(其实是表弟祝康)丢到卢尚武

面前,逼他砍人时,他的双腿、双手都在哆嗦。

但情势所迫,他不得不挥刀而下。

当鲜血迸射而出,当惨叫声在耳边响起,当杀人后的喘息声不断从胸腔发出,卢尚武忽然不怕了。

老子杀过人!老子敢杀人!老子谁也不怕了!内心的恶魔被彻底释放,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得到新生。

往事历历在目,卢尚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左上方。赵向晚一边倾听他的心声一边思考对策。

高广强的问话打断了卢尚武的回忆: "卢尚武,你还记得这张纸吗?"卢尚武的目光掠过那张纸,突然笑了: “年少无知,见笑了。”高广强感觉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这种无力感,让高广强加重了语气: "你的指纹、被害人的血迹,这一点你怎么解释?"

卢尚武依然坐得稳稳当当: “无所谓,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二十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那么清楚。依稀记得,十几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一天到晚想着当梁山好汉,写了个盟约,龚四喜弄来的血吧,我们三个一起按的指印,谁知道是鸡血还是人血。"

高广强脾气再好,听到这一句“谁知道是鸡血还是人血”时,也被气得七窍生烟。这人,完全没有心!连一丝一缕的忏悔都没有。对人命,没有半分尊重。对天道,没有半分敬畏!

高广强提高音量,大声道: "卢尚武你看清楚!这是你与卢富强、龚四喜杀完人之后立下的盟约,那指印上沾着的鲜血,是被害者的血迹,是你们杀了人之后,身上沾染的血迹!"

卢尚武摇摇头: "是人血吗?那就可能是龚四喜咬破手指的血?"【指纹比对吻合,那又怎样?年少无知摁个指印,能定我的罪?】

【血迹的DNA检测又怎样?龚大壮一家人死光了,龚四喜是龚大壮的亲戚,DNA相似度应该挺高,就说是他的血好了。】

卢尚武远比龚四喜狡猾。这么实锤的证据,他竟然也能讲出个歪道理来。

赵向晚终于开口说话: "卢局长,你要是总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

卢尚武转过头去,目光炯炯对着她: “你,什么意思?”

赵向晚将手一摊: "你看,我们高组长敬你是公安系统的同行,

直接把证据亮出来给你看,就是想大家开诚布公,不要玩虚的。您倒好,太极推手练得好哇。"

卢尚武听她说话阴阳怪气的,板起面孔:“赵警官,要说玩太极,谁有你水平高?把我骗到星市来,配合着你补了传唤证还不够,还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赵向晚抬起一根手指头,在眼前晃了晃: “不!第一,这不是欲加之罪;第二,我们还真有辞。"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身居高位,早就历练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偏偏赵向晚的行为举止,配合着她的语言,总能轻易勾出卢尚武心中的怒火。

卢尚武忍着气,淡淡道: “逼我认下二十年前的命案,拿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废纸当证据,这就是你们星市公安局的‘有辞’?"

赵向晚抬起手,将证物袋翻了一个个儿,将那刺眼的血指印盖了起来。卢尚武暗自松了一口气。虽说嘴上不承认,但其实那暗红色、干涸的血迹,刺得他脑仁发疼。

赵向晚道: "其实,你当年杀的那个六岁小男孩子,并非龚大壮的儿子龚勇。"卢尚武的眼睑又抽搐了两下。

【龚勇是谁?哦,那个被我砍了三刀的孩子。我管他是谁!】

【一刀砍中他脑壳,他叫了一声。】

【一刀砍在他脸上,从鼻子到嘴,豁了一个大口子。】【一刀抹在他脖子上,鲜血喷了我一脸。】

赵向晚双手捏紧,怒火渐炽。

原本只是想探听一下他的底线,看看他的弱点在哪里,至于后续让他交代罪行还得靠更多人的努力。

可是此刻,听到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三刀,心声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嗜血的快乐,赵向晚内心的倔强与正义感被激发出来。

该死!这人枪毙一百回都不够平民愤!

赵向晚的声音变亮了许多。仿佛夏天将至,热风袭来,让卢辉的内心烦燥起来。

“还记得那个孩子吗?他才六岁,还没有上小学。他有一对爱他的父母,他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他原本可以健康成长,将来也许会成为科学家,也许会成为法官、律师,或者……警察。"

卢辉声音冰冷: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赵向晚身体前倾,目光紧紧盯着

他的眼睛,反问: "和你没有关系吗?"

“一条人命,就这样毁在你手里;一个孩子,就这样气息全无。你觉得,这一切都和你没有关系?"

卢辉喝斥道: "不要胡说!我没有杀人。"

赵向晚摇头,眼中怒火渐盛: “不必狡辩。卢富强、龚四喜都已经招认,龚大壮家里那个六岁的小男孩,就是你杀的!他们说了,兄弟嘛,有福没有同享,有难必须同当。"

卢辉冷笑一声,转过脸去。

赵向晚看着他那张即使三十多岁依然俊朗的面孔,只觉得恶心。"恐怕你还不知道吧?龚大壮一家还有幸存者。"

卢辉眉心一跳:幸存者?

赵向晚提醒他:“幸存者的存在,为血迹DNA检测提供了依据。”卢辉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伸出手,解开脖子上扣着的纽扣,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这就有点棘手了。】

【如果连有霖都招了,那真要谨慎对待。】【该死!这么多年了,养条狗还知道护主,有霖却反咬了我一口。】

卢辉脑子飞快运转,努力寻找脱罪的路径。片刻之后,卢辉依然摇头: "没有,我没有杀人。"

审讯进入胶着状态。

证据确凿,但卢辉拒不认罪。赵向晚与高广强、周如兰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如兰想到赵向晚亲自点名让自己过来参与审讯,总不好只负责做做笔录,眼见得大家都不开口说话,她将头抬起来,看着卢辉,问了一个她一直好奇的问题。

"卢局,从履历上看,你结婚很早啊?"

卢辉对周如兰一直印象不错,听着这个问题与案件无关,便点了点头: “是,二十一岁就结婚了。"

"你爱人比你大三岁?"

卢辉“嗯”了一声, "女大三,抱金砖嘛。"周如兰问: "你为什么会同意入赘?"卢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为什么同意入螯?你是官家千金小姐,根本就不知道无权无势无背景的人,想在这个社会出人头地有多艰难。】

【公安局长的

女儿,我若不入赘,怎么能让她和我一个农村来的学徒工结婚?】【我不舍得这个姓,怎么可能换来杨局长的用心栽培?】

“哈哈……”

赵向晚坐在一旁,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十分欢畅,让卢辉感觉莫名其妙,抬眼看了过来。

对上卢辉的目光,赵向晚边笑边说话: “周警官家里是当官的,她家就住在省公安厅大院,和厅长门对门,谈笑来往的不是厅长,就是副厅长、处长、副处长,她不懂得农村娃娃的艰难苦楚,更不明白你入整背后的交易。"

赵向晚忽然敛了笑意,目光似刀: “她问出这样的问题,是不是戳中你心窝了?”

来自女性的嘲讽,别有用意的嘲笑,精准刺中卢辉那颗脆弱的自尊心。卢辉的声音陡然提高:“和谁结婚,为什么结婚,这是我的个人行为,连组织都无权干涉!”

赵向晚举起双手: “啊,对对对,你说得很对。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们这些外人除了尊重、祝福,真没有什么权力指手画脚。"

明明赵向晚说的是“对对对”,但那个语气却让卢辉恨不得上去就是两巴掌!你这是觉得对对对吗?你分明就是在嘲笑!

赵向晚一脸的严肃:“结婚嘛,和谁不是结?如果我是个男人,结婚能够让我从一个学徒工,摇身一变成为管理人员,再推荐党校学习,进入公安系统,入整怎么了?不就是生了孩子得跟着老婆姓,这有什么关系呢?用一个姓,换一世的荣华富贵,值得!"

卢辉脸色铁青。从来没有人,敢指着他的鼻子说出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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