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瑭今日照常去四季书院溜达。
他如今修为也算一方大能,但人不像，四季书院学子往往忘了他也算是个厉害角色，一个个总把他当成新入门的小师弟。
他才从大门走到棋院,手里就多了好心师姐给的酥饼，不知道哪位仁兄送的文章集锦一本，嘴里还叼着半个食堂新品包子。
看见个熟悉的身影,余青瑭赶紧把包子咽下去叫她：“大师姐！”
点星阵手中正放飞一只扑棱棱的机关鸟，闻声回过头来看他,露出些许笑意：“是你啊，余师弟。”
“大师姐看见萧书生了吗？”余青瑭笑得灿烂，“我给他传音石留了信，也不见他回,不知道去哪了。”
“他还没回信，你就来了？”点星阵觉得好笑,轻轻摇头，“万一他不在书院呢？”
“不在书院就来看看师姐。”余青瑭笑弯了眼,“然后去食堂买两个包子,我再溜达去天火教，找赤焰天去。”
点星阵轻笑一声,摇了下头：“他在书院，不过被闻院长抓去了。”
“嗯？”余青瑭睁大了眼,“他犯事了啊？”
“也不算。”点星阵轻轻咂舌,“啧,他近日不是忙着创刊吗？前几日第一期出了,还没正式印刷出去，现在学院内试阅，反响颇大。”
“啊？”余青瑭更加震惊,“他的书出了，居然也没给我留一本吗？”
“给不了。”点星阵摇头，“学院规定，书刊印刷前，得先在学院内试阅，获得三成以上学子认可，方能正式印刷。”
“当然，这也是一道审核，看看你有没有写什么不能写的。”
余青瑭摸着下巴一琢磨：“萧书生好歹是你们四季书院天骄，哪怕写得稀烂，就算看他的面子也能凑个三成通过吧？他拿了几成？”
点星阵神色淡然：“九成。”
“嚯。”余青瑭肃然起敬，“那就是写什么不该写的了？”
点星阵神色古怪，叹了口气：“若按我的想法……整本都是不该写的。”
余青瑭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脸色，帮萧书生说了两句好话：“可学院九成人通过，那应该是……有点可取之处吧？”
点星阵深深看他一眼：“若我没猜错，你也应当是那一成。”
“我？”余青瑭指了指自己，“我可是萧书生的好兄弟，我肯定……等等！”
他忽然警觉起来，“他不会把我那点事都写书里了吧？”
点星阵神色微妙：“也不能说是。”
“你若好奇，自己去问他吧，他应当正与院长商量。”
余青瑭已经跑了出去：“我看看去！”
点星阵目送他离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
余青瑭摸到了闻院长的书房外，还没敲门，屋内人就仿佛料到他会来一般，用灵力将门打开。
余青瑭做贼心虚般往旁边一跳，闻天下出声叫他：“进来。”
他这才慢吞吞往门口探进脑袋，偷瞟了眼里面的状况——萧书生脸上还带着笑，看起来情况应该也没那么糟糕。
余青瑭顿了顿，不对，也不能太掉以轻心。
仔细一想，他萧兄确实有点泰山崩于眼前不改于色的泰然自若，一边被骂一边嬉皮笑脸，也不是没可能。
他又悄悄转过头，偷看闻天下的脸色。
闻院长那张脸一如既往，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萧书生还在笑：“怎么样，余兄，看出什么来了吗？”
“看出来……”余青瑭迈步进去，沉沉叹一口气，“我不适合看人脸色。”
他眼巴巴左看右看，“我瞧着气氛还行啊，闻院长好像也没太生气，你看起来也不算危险。”
萧书生哑然失笑：“这不是瞧得挺准？确实如此。”
“真的啊？”余青瑭睁大眼，“可大师姐老是叹气，我还以为你闯大祸了。”
他来之前还给叶辰焱传了消息，要是一会儿萧书生真要被闻院长逐出师门，或者挂到告示牌上示众，就让他带着天玑子一块儿来劝劝。
现在看来，好像用不着他们俩出马，他自己就能搞定。
闻天下掀了掀眼皮：“写了一手四季书院九成学子都交口称赞的锦绣文章，怎么需要被罚？”
余青瑭眼神飘忽，悄悄凑到萧书生耳边，压低声音问：“不是我的错觉吧？闻院长怎么阴阳怪气的。”
“哈哈。”萧书生用折扇遮面，凑到他耳边，笑眯眯开口，“不是错觉。”
“表面上没生气，实际上还是气着呢，你看，今日你来，他都没喊你坐……”
闻院长掀了掀眼皮，一把椅子被灵力推着挨到了余青瑭屁股后面，他冷不丁开口：“坐。”
余青瑭：“……”
他偷看萧书生一眼，给他使眼色，用脸问他——我这是坐还是不坐？
萧书生安抚般朝他点点头：“放心，你坐你的。”
余青瑭这才坐下。
他挠了挠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比起萧书生还要战战兢兢，这家伙自己倒是泰然自若，看起来一点都不需要他来搭救。
余青瑭左右看了看，脚底在地面擦了擦，弄出点声响，硬着头皮开口：“你们没在吵架吧？”
萧书生笑眯眯地说：“那倒是没有。”
“那就好。”余青瑭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就听见萧书生接着说：“不过起了些小冲突。”
余青瑭睁大眼看过去：“啊？”
闻院长将一本册子用灵力递到余青瑭面前：“你读吧。”
余青瑭立刻来了精神，看向萧书生：“你写的那本啊？”
萧书生面带自豪：“正是。”
余青瑭笑弯了眼：“那我不会看不懂吧？”
他把书拿正，把标题念了出来，“《九州风月杂记第一版》……”
萧书
生笑弯了眼：“放心，肯定看得懂。”()
余青瑭干笑两声：我猜也是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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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怀疑地看向萧书生，“你不会是把我俩那点事都写进去了吧？”
他威胁般举了举拳头，“如果是那样的话，可就不是我劝闻院长，得是闻院长劝我了啊。”
萧书生朝他挑眉：“哎，怎么会呢，我不都与你们说好了吗？”
他凑过来，帮余青瑭翻开书的第一页，“你看这，我在第一页就标上了——只谈风月，无关其他。莫问何人，唯此情真。”
余青瑭似懂非懂地翻开了书册，看了几个故事之后，大概明白了前面这两句话的意思。
“余兄、余兄！”萧书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先从书海中回过神来，笑眯眯指了指脸色愈发不好看的闻天下，“先谈正事，这还是初版，回头我还要润色润色，再给你看。”
余青瑭意犹未尽，琢磨了一下，忽然问他：“你写的‘小蜻蜓’，就是俏蝴蝶吧？”
“嘘——”萧书生笑弯了眼，将折扇挡在嘴前，又将书册翻到最前，指着那句话笑，“莫问何人，唯此情真。”
“哦——”余青瑭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他一拍大腿，反应过来，“八卦匿名版。”
那十六个字，大概意思就是——给你们说点八卦，你们只管看，别去猜到底是谁。
萧书生缓缓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本来我还要加一句——若非要问，挨打不赔。”
他叹了口气，“但我好歹也是卖书，第一页写这个，恐怕不太友好。”
余青瑭配合点头：“确实，所以你就删了？”
“那倒没有。”萧书生笑得和气，“我写在书末尾了。”
余青瑭：“……”
萧书生手中折扇轻轻敲着手掌：“如今书院中的旧刊陷入瓶颈，归根结底，还是许多故事，当事人不愿往外说。”
“若是尊重他们的意思，就写不了什么故事，但若非要写，又恐像当初得罪白云庵和达摩院一样，失了和气……”
闻天下掀了掀眼皮：“当初记他们的故事，可不光是看尼姑和尚谈恋爱的热闹。”
“是笑他们口中谈佛法，行事却荒唐。”
“他们也自知理亏，只敢暗暗生气，不敢当真说些什么，也不敢让我们将书刊回收。”
“是这样。”萧书生遗憾地敲了敲手掌，“所以除了那些当事人自知理亏的，四季书院收拢了多少精彩的故事，只能藏在暗阁。”
“老师，若隐去姓名，只谈事，不论人，岂不是……”
闻天下抬眼看他：“九成学子喜欢这本书。”
“你近日行走学院，应当破受欢迎。”
萧书生低笑一声：“这个……”
闻天下淡然问他：“他们围着你，都问你些什么？”
萧书生似有所觉，微微别开视线。
闻天下冷笑一声，指着余青瑭：“就像
() 他一样。”
余青瑭指了指自己：“啊？我？”
“悄悄问你——‘小蜻蜓’是不是俏蝴蝶，‘余悠游’是不是余青瑭。”闻天下冷哼一声，“对吧？”
萧书生默然不语。
他轻轻叹了口气：“也是他们的故事大家都有些熟悉，见了些许特征，就能分辨出来，若是暗阁中那些……”
“若是那些不曾被人们熟知的故事，人们就不会猜到底是谁了吗？”闻天下目光落在他脸上，“他们只会猜得更离谱，而后但凡有些许特征对得上，人人都要遭殃。”
“更何况，你不写清是谁，谁又能证明你这故事真假？”
他将手中笔重重拍在桌上，“萧书生，你很聪明，你懂写故事，也懂人心，若这样的书册卖出去，天下好信者自然为之疯狂。”
“但后果如何，你可想明白了？”
萧书生只是垂眼不说话。
余青瑭有点坐不住了，他左看右看，小声提醒：“院长，话重了。”
“你都知道他聪明，他要是想用这聪明脑袋做点什么坏事，天底下几个人能不上他的当？”
萧书生眼光微微闪动，低下头轻笑一声，对他抱拳：“余兄，此话可让我惭愧了。”
“此次是我考虑不周，我回去再改改……”
闻天下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他还是很快沉下脸，将那本书扔进萧书生怀里：“我四季书院也不是没有写话本的弟子。”
“虚就是虚，实就是实。”
“模棱两可遮遮掩掩，以此勾起人的好奇心，不过是想借真人的由头，又想方便添油加醋。”
他背过身，“你好自为之。”
余青瑭瞪大了眼，大气不敢喘，被萧书生拎着一起出了闻天下的书房。
等身后的门关上，余青瑭才吐出这口气，虚虚扶着萧书生叹气：“吓死我了……”
“我还是头一回见闻院长发脾气，还是怪吓人的。”
萧书生目光落在书房门前另一侧，闻院长一向整洁的书房门口地面，居然蒙了层灰，上面印着半个不明显的脚印。
萧书生毫无痕迹地收回目光，笑着对余青瑭说：“那当然了，好歹也是四季书院的领头人，该威严时，也是威严的。”
余青瑭眼巴巴看着萧书生：“不过，我觉得院长说的也很有道理。”
“虽然凭咱们俩的关系，我肯定是要帮你说话的，但道理还是要讲的……”
萧书生苦笑：“好好好，我都答应了，回去一定改稿。”
余青瑭忽然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凑近问他：“你老实交待，这事是不是另有玄机？”
萧书生一瞬间有些震惊，但还是露出笑脸，故作好奇问他：“什么玄机？”
“我总觉得怪怪的。”余青瑭诚实地说，“感觉不像你干的事……”
“咳。”萧书生清了清嗓子，对他露出笑脸，无奈拍了拍他的脑袋，“名利之前，偶尔
我也会失了分寸……”
余青瑭斜眼看他：“会这么说自己的一般就很难失这种分寸()，你……
嘘——萧书生迫不得已?[(()，只好捂住他的嘴，“就是这么回事。”
“……反正你先当这么回事。”
“我回去改文章，你就到处逛逛，若有人问起我，就实话实说。”
余青瑭对着他眨了眨眼。
萧书生清了清嗓子：“就说师父骂我那段就行了，咱们在这说话这段就不用说了。”
“哦——”余青瑭拉长了语调，“你果然……”
萧书生转身就跑：“课业繁重，我先走一步！”
余青瑭摇摇头正要离开，忽然又折返回去，探头进了闻天下的书房，问他：“闻院长，那本书我还没看完，能不能再让我看看？”
闻院长平淡回答：“此书未经印刷外售，按理不该给书院外人看。”
“哦。”余青瑭遗憾点头，又问，“那你们俩到底是不是憋着什么坏主意……”
“咳。”闻天下飞快打断他的话，“不过你也算不上外人了，就让你看吧，不许外传。”
“放心！”余青瑭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我嘴巴可严了！”
他喜滋滋地接过书册，带着去外头看。
他出去的路上照样有不少人与他搭话，还有人注意到了他手中那本书，好几个也看过的，忍不住上来与他搭话，问他书中问题。
“余师弟，你怎么也有这本书？”
余青瑭好脾气地随口回答：“哦，刚刚去劝闻院长别骂萧书生了，顺手拿的。”
“啊？萧师兄怎么还挨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