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燃的自我怀疑没持续太久。

窗口弹出新的消息气泡，是姜娴把那张给小白熊摸头的表情又发了一遍。夏星燃将表情点开放大。

小白熊眼睛水灵灵的，心里甭提有多委屈似的，大棕熊微笑着低头，不厌其烦地反复抚摸爪下的小脑袋。

大概是卡通熊的感染力太强，夏星燃的眼角不禁也染了一丝笑意。

他戳开输入框，正欲敲点，下一秒便听片场的喇叭高声招呼："休息时间不到三分钟啊!所有人各就各位，准备好下一场的拍摄!"

于是指尖对准的字母键更替，光标跳动着拼写另一串文字：[姐姐我休息时间到啦，不多聊了，祝你和陆先生出行顺遂，我们13号再见啦~]

来不及挑选适合的表情包，夏星燃摁熄屏幕，搁下手机便往场中蹿。

倒是姜娴接连发来三个欢欣雀跃的小表情，有小猫的，有兔子的，也有小熊的，活像是被关键词意外激活了游戏NPC。

姜娴：[好，我们13号见。]

13号当天的天气相当割裂，明明头顶晴朗无云，地表却有阴风阵阵。

出租车抵达目的地时，吴凯岚百忙之中发来语音慰问：”安全到了没?找着路了没?"

夏星燃扫码付钱，咬着牙根踏出一只脚：“到了到了，这边的风全自动导航，马上把我吹进阴曹地府。"

气儿还出着，人快凉了。

出租车司机没错过他的这句玩笑，朝后门探长脖子乐呵： “这儿哪是阴曹地府啊，分明是黄金大厦。"

可不是么。

夏星燃在路边站定，迎风望向不远处的摩天建筑，只觉得一砖一瓦都散发着耀眼的人民币的光辉。

而顶楼的竖牌更恍若纯金打造般熠熠发亮：Dawn Media。

夏星燃眯着眼，睫毛被风吹得一颤一抖。

"有钱"这个词，他已经说得快麻木了。

进了大厅，楼内设计处处散发着低调的华奢味道。

夏星燃甫一迈过自动门，装束优雅的行政小姐微笑上前："下午好夏先生，来时一切顺利吗?"

夏星燃后脚还没提起来，迎面便是这声问候，他不由微微愣了下神，驻足回应：“下午好，都挺顺利的，多谢关心。"

"我姓陶，今日由我负责您的接待工作。”简单介绍后，陶小姐领他通过刷卡道闸机，"公司内开了暖气，如有体感不适，您可以脱下外套，暂交我保管。"

刚进门时，夏星燃就有股如沐春风的感觉，眼前穿行而过的职场男女个个服装轻便，仿佛室外的寒冽空气只是大脑伪造的感知错觉。

他脱下外面的冲锋衣，陶小姐主动接过，又转手交给前台，边引路边向他解释：“那边会帮您挂起来，稍后离开时，我会陪您再来领取。"

面谈地点在十楼，走出电梯，入目是一片开阔的植物温房，玻璃剔透，绿意鲜活，以回字型的动线填满整层区域。

温室旁侧，是错落分布的办公卡座，在花草气息的包围中，员工们各司其职，呈现出一种惬意的忙碌。

夏星燃："……"

开什么玩笑，这装修得跟空中花园似的，居然是曙光的办公楼层?

他顿时理解姜娴和电话里的小哥为什么会愿意晚上加班了，工资到位，环境舒心，换成夏星燃自己，老板不想干了他都得连夜爬去老板家里做心理疏导。

"这里是市场业务部，除了基础的调研管理，也会负责维护客户关系，评定项目资质，为后续的报批立项作准备。”陶小姐用便于理解的说法作简绍，"演艺部的楼层装修还待收尾，今天我们先借用业务部的会谈室。"

听她说完，夏星燃的注意力才分散去楼层边沿。

以方窄型的绿植温室作墙，公共区域外还设有环状相衔的会谈隔间，玻璃门的阻断既保证了谈话形式的磊落透明，又兼顾了一定的私密性。

这些大小不一的隔间有些尚且空着，有的正被占用。他们要去的隔间编号16,已经有人在桌边落座等候。陶小姐停在门前，按铃请示。

门内的三男一女同时扭头，站起了身。

"我在外面等您。"陶小姐拉开门，侧身为他让路。

夏星燃点头道谢，举步迈进。

姜娴款款迎来，微笑招呼：“几天没见，感觉你又变帅啦。今天的毛衣和你很搭哦。”

是宝蓝色的套头衫，羊绒质感暖乎乎的，圆形的领口松松包束白皙的脖颈，上面的脸庞愈发像要亮出光来。

“长成这样，穿什么不搭。”说话的男人中等个头，面盘敦厚，如果忽略他的眼神，倒像是个乍穿西装的面点老师傅，浑然没有商务精英该有的气场。

“说得也是，都说脸是最好的时尚单品。”姜娴附和，为夏星燃介绍，“这位是演艺部的郭经理。"

又掌心朝上，展向郭经理身旁的银丝眼镜： “这位是法务部的陈律，以及这位——”站相七歪八斜的瘦削男人随性一摆手："不用正式介绍我，我也不一定留在你们曙光干。"说完他直接瘫回原位，拇指一指自己："牛永亮，你够格的话，我就是你未来的经纪人了。"真是人如其名，牛就算了，头顶光得也在发亮。

夏星燃控制想要鼓掌的手： “霸气。”

牛永亮咧嘴，上下打量他： “你档案里怎么没提你这张嘴呢。”

"我以为会夸人不算优点，所以没敢多写。"夏星燃谦逊道。牛永亮牛眼一瞪，没料到他还能这么回：“你说话可真行。”

姜娴等人一下笑了。

郭经理拍拍他的肩："总算有人能跟老牛一争高下了。"气氛缓和，逐一落座。

姜娴暂居主位，推开笔记本的屏幕：“我谨代表陆先生到场，以示公正，除会谈记录外，不参与本场会谈流程。"

她看向客方的夏星燃： “倘若中途你有困惑，可以寻求我的帮助。有犹豫不决的地方，也可以回去思考定夺，不是非在今天一锤定音。"

“明白。”夏星燃点头，目光投去对面的三人。

前半阶段以牛永亮为首，围绕先前提交的档案，对夏星燃的经历、资质进行了更为详细的探询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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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夏星燃走上群演这条路的初衷是想赚钱，牛永亮甩手把笔抛开了："不可能，光凭群演那点劳苦费，不足以让你坚持这么久。"

他语气不容反驳，夏星燃嘴巴闭紧了一瞬，仍坚持：“我没说谎。”

“你哪怕多扯个最俗的'热爱’,都比这个可信度高。”牛永亮比他更坚持。

“感兴趣也是原因的一部分。”夏星燃道，“万一哪天机缘巧合，偶遇伯乐，自然会有更高的收入。"

“你的感兴趣，应该不是出于喜欢吧。”牛永亮竖起两根手指， “我干了二十来年的经纪人，听过各式各样的答案。"

夏星燃目光冷静，不偏不倚地和他对视。

牛永亮：“真正想赚钱的艺人，反而会先标榜梦想，或者坦言自己想红，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直接把赚钱挂在嘴边的。"

夏星燃不被他的节奏带乱："这恰恰说明了我足够坦诚，我不认为我的说法有任何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牛永亮坐相也不好，二郎腿翘出八百种姿态，“我不是想夸你，但你的这张脸，的确得天独厚，放到任何一个行业里都能混得开，照样风光无限。你要是真想赚钱，你就不可能在当群演上浪费这么多时间，早该改行尝试无数次了。"

夏星燃眼睛微微睁大，未经修饰的睫毛尾梢卷翘，阴影落在眼睑处，漂亮得好似名家笔下的水墨画。

看着这张哑然失语的脸，其余几人的心中竟不约而同地生出不忍。

郭经理朝牛永亮转头，打算让他委婉一些。

牛永亮抬手拦住他的话头，愈发正经严肃：“圈里水深，艺人和经纪人的关系该是最牢靠的，我只是想知道你真正的动机是什么，我不想在身边栓一个有不确定因素的定时炸弹。"

话音落定，会谈室浸入死寂。

夏星燃偏开头，目光下意识地逡视温室里的绿植。

枝叶张扬，郁郁葱茏，盈满冬日不该有的生机，连一片小小的枯黄都搜索不见。

"其实在更早几年，我也做过其他尝试。”夏星燃的目光定格在散尾葵上，“只是尝试得越多，我越不想面对当前的生活，或者说，我不太想做这样的自己。"

他没说因为什么，声调也没发生任何变化，却无端令人听得有点不是滋味。在姜娴手边，插在笔记本机侧的端口红灯轻闪，将声音输送去另一方空间。

夏星燃说着歪头，一脸的轻描淡写：“所以像演戏这种，可以体验别人人生的方式，我感觉挺新鲜的，而且每一次都能让我放松下来。这大概就是我愿意坚持的原因吧。"

他偶尔也会认为，自己多少有点自私，明明有其他赚钱的路子，他还总想留在崇山死磕。

可是假如不那么做，他总感觉脑子的哪块地方快碎掉了。

他不能碎，至少现在还不能碎。

像演戏这种既有钱拿、又能逃避自我的工作，夏星燃是真的挺感兴趣的。

“这样的动机，你能接受了吗?”他双臂环胸，靠上椅背，视线轻飘飘地落回牛永亮身上。牛永亮轻咳："……这还差不多，勉强可以接受。"

"那就继续吧。"夏星燃给自己cue流程，"还有哪些问题要审?"

牛永亮一梗，隐隐接收到了对方的不爽："……没了。"

该了解的都明确了，旁枝末节的东西不急于这一时搞清楚。

“你脾气挺合我胃口的，感觉咱俩没准合拍。”牛永亮道。

面对未来经纪人的认可，夏星燃笑得动皮不动肉：“也许吧。”

牛永亮："……"

行，刚才的问题确实惹小孩不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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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流程由郭经理掌控，围绕曙光的发展理念和培养计划，分项向夏星燃陈述说明。

有浅显表达，也有避无可避的专业术语，大串的大串的杂糅在一起，外行人听起来格外费神。

夏星燃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桌面，没表现出自己听明白了，也没表现出哪里没听明白。

姜娴双手虚按在键盘，余光时不时地扫过屏幕，每当窗口弹出新的指示，她都自觉开口，将某一句话、或者某一个词，用更加通俗生动的说法重述一遍。

以至于到最后，夏星燃的眼睛频频转去姜娴的方向。

“你好会讲解啊姐姐。”夏星燃发自内心地感叹， “难懂的词儿到了你嘴里，全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果然优秀的人做什么都很厉害。"

明知对方看不见，姜娴还是不自觉地隐藏了桌面的会话窗口："……没有没有，我应该做的。"

会讲解的另有其人，但她一目十行的眼力是真的强。

“郭经理也很会分述，我第一次没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绕晕。”夏星燃没有厚此薄彼，不忘把最卖力的郭经理捎上。

他的话一半真心，一半客套。

谁料郭经理听得眼都亮了，如同在领导面前受到莫大的表彰："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正常介绍，主要是陆董平时没少为我们作表率。"

夏星燃： "……

要不说人家能坐到经理的位置呢?领导不在都能见缝插针地拍个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