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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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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过这样的事,哪怕前后也就一个时辰,一样能使许多人心神激荡。

姬扬先前听到宫雾提出这个打算时,私下同她提点过。

“就怕缺则生妒,妒则生仇。”

他同情那些无法留下的弟子,但更在意她是否会因此被暗算苛待。

宫雾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点一点头。

“几位师尊都是极明白的人,我放心。”

果然当天夜里便有许多纸条秘密塞入两位师尊的门扉,笔迹皆是被刻意写得板板正正,好让人分不清楚是谁的手笔。

不同的话语,字里行间皆透露着同一个意思。

再发点灵果吧,十个根本不够啊。

师尊,你们难道要独吞那些不成,我们几百双眼睛可都看着呢。

次日清晨,谈问面沉似水,让两宫弟子聚集到练功庭前,把这些纸条扬了漫天。

“都跪下!”

弟子们面面相觑,好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谷有训:知足自慎,修行在人。”张慕月重声道:“你们还有五个月的时间可以用功发奋,被天降的好事迷了心窍才是糊涂!”

“昨晚的事情你们也看见了,没有机缘的人,便是吃了这梅果也没有反应。”

“这玉露梅贵重至极,连叶子煎的药汤都可以舒缓肺痨,果子如果得以巧用,更能救下许多人的命来!”

“你们贪图自己的修行,不顾未来无数人的死活,真不怕丧了良心!”

两宫未开窍的弟子们均是被罚跪了整整一上午,虽然其中有好些无辜的人,也如同在迷途前被当头棒喝。

有谈张两位师尊管教着,还真就无人不服,渐渐都想通了道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晚师徒三人回到昙华宫里,姬扬提醒道:“师妹,还辛苦你替我开了秘境之后再去洗漱。”

一过子夜,罗盘重置,未必就还有这机会了。

宫雾轻声应了,一边掐诀注灵,一边好奇问他:“师兄是想靠幻梦修行无情道么?”

“兴许是性子叛逆,”姬扬坦然以对:“世人皆说闯不得,我便偏想试试。”

涂栩心笑说:“你师兄及冠之后,外表看着稳重自持,其实心里还是锋芒太过。”

他今日吃饱了梅果子,此刻有些发困,仍叮嘱道:“既然要闯,规矩我就多叮嘱一遍。”

“宫雾,你刺破手指,在罗盘上画个形状。”

“这形状会印刻在幻梦里,在你师兄轻易可见的地方。”

“他决定回来时,只要把手贴在这印记上,就会即刻离开秘境。”

涂栩心望向宫雾手边的绛紫色烟雾,又问一遍。

“溯舟,你真的要闯?”

“嗯。”

宫雾琢磨片刻,刺破食指在罗盘上画下两枚柳叶。

她落下指尖的那一瞬,

也有红痕在烟雾里一笔一划地落下,

渐渐又消隐而去。

“师兄,我怕你在梦里忘了回来。”宫雾笑着看他:“我这表字还是你帮忙取的,总不会忘了吧?”

“我会记得的。”姬扬摸了摸她的头,看向涂栩心道:“我要是回不来……”

“呸。”涂栩心打断:“做个梦的事,玩够了赶紧去找你师妹画的柳叶子。”

青年又行一礼,在他们的注视下进入烟雾深处。

姬扬只觉脚下一轻,像是要摔下去。

下一秒他的元神变得热烫,躯壳暂时被寄放在虚无之中。

再回过神,姬扬像是终于能从黑暗里睁开眼睛,一伸手却是孩童的稚嫩小手。

他被抱在襁褓里,正被妇人喂着温热的米糊,还是一岁半的小孩。

“小儿郎,拾稻忙,”她擦净孩子的嘴角,梦呓般轻声唱着哄睡的歌谣:“燕鹊央央,偷啄米粮……”

姬扬的记忆停留在五岁前后,虽然师父师叔都夸过他三四岁时如何天资聪慧,但印象已经很淡了。

这梦境没有预想的诡谲危险,反而纯朴单一到单调的地步。

他知道自己沉在幻海里,但仅仅是临时变成一个一岁半的孩童。

然后第一次感受有父母的生活。

父亲是个樵夫,每天累得满头大汗才回来,笑呵呵地过来摸他脸蛋。

母亲时有纺织忙碌,但总是陪在他的身边,给孩子玩自己缝的布老虎。

小孩正牙牙学语着,总是逗得他们笑个不停。

如此日升日落,不断重复。

姬扬几乎以为自己去错了地方。

他没有体验过亲情,元神暂借着幼儿的视角,很快在土墙找到师妹画的那两枚柳叶。

小孩扶着墙蹒跚学步,慢慢接近那一处柳叶。

“扬儿,”女人唤道:“慢些走,别摔着。”

她放下手中绣面,弯腰过去扶着他的肩膀,笑着拈了个石子陪他在墙上画画。

“娘亲教你画小鸭子,好不好?”

小孩糯糯地点点头,女人便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画下圆圆的弧线。

距离柳叶的不远处,母子一起画了两只大鸭,中间跟着一只小鸭。

姬扬第一次被唤扬儿,错愕时目睹着她的举动,心里有难以言说的情绪在涌动。

他没有母亲,也不记得任何婴幼时期的事。

月火谷里的每个孩子都生的早熟懂事,过早参与忙碌劳务,共同承载着偌大山谷的运转消耗。

这是第一次,他知道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滋味。

温暖放松,无忧无虑。

他竟然什么都不用证明,便已被深深爱着。

女人抱着的仅仅是一个普通孩童。不是年幼得道的修仙奇才,也从未诉说过任何期望。

她笑着给他擦脸,给他变着法子唱温柔的儿歌,把米糊吹了又吹,生怕

孩子烫到。

所有体验,都是姬扬从未感受过的细腻动容。

父亲二十余岁,胡子又厚又脏,平日笑得很是爽朗。

他把姬扬高高抛到天上,再稳稳接住。

下过雨的天气,他领着妻儿一起去池边看晴日虹光,和她一起说笑着吹蒲公英,让它们飞雪似的散了漫天。

每日琐碎,皆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

可是爱的真切简单,就像米粥煮开时氤氲的雾气。

姬扬一直记着这些都是幻梦。

他记得师妹画下的柳叶,也记得入梦前年满二十的自己。

可恍然里,他在这梦中过了不知不觉三个多月,接近百天。

没有泼天富贵,没有美色相诱,仅仅是一粥一饭,平淡黄昏。

区别仅仅是……父母都陪在他的身边。

姬扬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子,可在这个梦里,他们都唤他扬儿。

女人叫英娘,男人叫山郎。

他一直希望来个邻居连名带姓地叫一下男人,可惜即便是有亲友提着腊肉过来探望,也是带着乡音喊一声山郎。

姬扬在现实里,很少被拥抱过。

他得到最多的亲近,仅仅来自于宫雾。

涂栩心闭关破境的那五年,是两个小孩最艰难苦熬的五年。

师尊不在,侍奉的弟子也一并去了别宫。

其他师尊师伯时不时会过来探望,也叮嘱过其他弟子多照顾下这两个孩子,但所有小孩都是这么熬过来的,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

他们一起洗衣服,一起晾晒被褥,做任何事都总是紧紧牵着手,重新适应两个孤儿的生活。

如今坠入幻海里,他像是重生一场,被父母抱着牵着,时不时还会被亲亲额头。

父母的抚触是青年一辈子都没有幻想过的礼物。

他在这场梦里得到的太多,甚至会觉得惶恐不安。

小孩住在这个小瓦房里,玩着拨浪鼓和布老虎,在父母的哄睡里安然入眠。

墙上笔触朴拙的三只鸭子被石子刻了又刻,还添了水纹羽毛,变得越来越真。

姬扬等了又等,想亲口对他们说一句再见。

小孩子口齿不算清晰,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知道他无法再梦见他们,便如同永远不会再遇见那一片玉露梅林。

“扬儿,娘亲给你画个小鱼儿好不好?”

母亲笑声响起时,孩子的手已经按在她看不见的那两枚柳叶上。

青年再回过神,自己站在渐渐弥散的雾气里。

师父靠着柱子已经睡着了,师妹披着毯子睡在蒲团旁,同样呼吸绵长。

他们都在等他回来。

梦里百日,人间不过两个时辰。

姬扬坐在宫雾身边,安静地望着夜色。

繁星闪烁,无云遮月,空气里仍有淡淡的清甜香味。

小姑娘睡得像只小兽

,习惯了蜷成一团,乌黑长发都睡散了。

他坐在她的身边,像是在重新辨认着亲情的轮廓。

如果能一直这样陪在小雾身边,和师父吵吵闹闹,即便不成仙,他也一样觉得完满安然。

至于有关父母的念想,有过那一次便好。

知幻即离,亦无渐次。

宫雾迷迷糊糊地醒了,习惯性想看看身后的那片烟雾,一偏头瞧见了姬扬的侧影。

师兄回来了!

她仰起头,还未说话便在笑。

姬扬也目光柔和地低头望她,小声道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两人蹑手蹑脚地给师父盖好毯子,一起去月色里散步闲游。

昙华宫被修建得宽大气派,与其他四宫一样,均可容纳上百名弟子。

但这里始终只住着他们三人,师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阴差阳错地没有碰见。

宫雾陪他一起缓缓走过松林流泉,听师兄讲自己在幻海里的经历。

姬扬再开口时,有些犹豫地把儿歌唱给她听。

“小儿郎,拾稻忙。”

“燕鹊央央,偷啄米粮……”

青年的声音轻柔温润,但因着腼腆的缘故,流露出少许青涩。

幻海回忆里的那些温暖细碎,宫雾同样从未经历过,听得很是入迷。

“有娘真好啊。”她小声道:“我如果进去,好怕就陷在里面一辈子了。”

“师兄,修仙里生死寻常,但我总会痴想。”

“寻常人家遇到父母老病故去,该有多舍不得啊。”

月色倾洒如水,他们的落影也重叠在同一处。

姬扬在袖中一探,又找到一枚蝶花糖,放在她的手心。

“白天吃了那么多甜果,再碰这个,估计都没味道了。”

“那不一样。”宫雾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两般都是师兄的好,但各有各的好,我都喜欢。”

青年垂眸欲笑,无情道痕倏然一灼,终是淡淡嗯了一声。

他不该再笑了。

-2-

之后数日,宫雾没事晃一晃八花罗盘,试图像师兄那样摇个珍异出来。

但每日结果都是「平平」,指针像是钉死在这两字上。

涂栩心瞧见徒弟拿指节猛敲盘面,摇扇徐道:“没结果才是常态,别折腾了。”

“三百天里能有十几天摇出些奇险来都算运气超好,除非啊……”

“除非?”

“除非金烟涡祭出福运大阵,”师父掩扇而笑:“全称叫太上无量福运行灵阵,光是物料就得要上千黄金,好些阵具有价无市,这阵几百年都难开一次。”

但金烟涡现在被贺兆离祸害成蜂窝筛子了,能开这阵才算离谱。

宫雾奇道:“被福运大阵庇佑会怎么样?”

“必开珍奇。”涂栩心笑道:“而且,十二时辰内万事顺遂,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

“上一回开这个阵,

还是因着天子号令,

为国战而开。”

有关它的传闻其实在各地茶馆都里很受欢迎,只不过月火谷偏僻清净,宫雾没机会听见罢了。

没等师父闲着摆龙门阵,外头有弟子大马金刀地闯进来,风风火火道:“寂清师尊!有个符修提剑来闹事了,扬言要杀了宫师妹!”

宫雾还在吃瓜子:“啊?”

涂栩心刚要起身,那弟子大力摆手。

“不劳您费心,人我们已经赶走了,是东麓师尊唤我来通报一声。”

涂栩心也愣住了:“结束了?”

“对,都结束了!”弟子作了个揖,豪爽道:“我赶着去吃饭,先走了哈,有事您随时吩咐!”

人一走,连门都关好了。

宫雾迟疑地又摸了把瓜子:“他刚才好像说,有人要来杀我。”

那这事总该跟我有关系……对吧?

涂栩心拍桌而起:“走!去六珈宫!找你程师尊讨个热闹去!”

程集知道这活宝师弟准要带着小徒弟过来,连午膳的碗筷都添好了,正等着他们。

“今天炖山鸡了?好香的汤。”

涂栩心也不客套,坐下先饮了杯热茶。

宫雾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被程集笑着扶起。

“小雾来了。”

席间做了八宝鸭竹筒鸡,还做了玫瑰花饼,如意方糕。

十几样菜做得精致可口,远胜过典膳房大锅饭的味道。

“对了,溯舟呢?”

“外出远行去了。他要去各州挑合适的金铁铜材,过几个月攒齐便新铸法器。”

“喔,那是好事。”

涂栩心给宫雾添了满满一碗汤,笑道:“今天那符修,是怎么个说法?”

程集忍俊不禁,把事情原委从头讲给他们听。

知白观和霸鲸楼先后在老师祖那讨了个没趣,走时明确说了,绝不会为此事保密。

这个说法其实很委婉。

难听点说,意思其实是既然你们不配合,那别怪我们弟子在外头乱讲了。

过了些日子,捕风捉影的传闻向四面八方都扩散开来。

外界态度各异,北方地区的大部分人就当个笑话,压根不信霸鲸楼的一面之词。

月火谷这个小地方,他们在道坛经册里都从未听过,也懒得关心偏远地方的幺蛾子。

你说是就是呗。下次编得好玩点,起码得经得起推敲啊兄弟。

而邻近西南的各个门派里,金烟涡自顾不暇,知白观很是忌惮,抱朴府兴许是还在观望。

各大仙门按而不动,倒是有很多闲散修士动了心思。

——如果这是真的,这不得剖她金丹,夺其功力?

如果这是假的,杀了她又何妨!搞不好是个绝佳的投名状啊!

既然知白观和霸鲸楼都一口咬定,月火谷里出了个小妖女,来路不正身怀

邪法,那他们替天行道完全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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