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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6 章 386(一更)

在这话说出的那一刻,除了已先接到刘协抉择之意的乔琰之外,其他人都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什么幻听。

把玉玺交托给大司马是什么意思?

在刘协的语气和神情中,在场之人不会有任何一个看不出来其中的潜在含义。

倘若刘协只是觉得,他面上有伤,又曾经作为董卓挟持之下的傀儡,就算是刘虞当真已经在治理天下中有心无力,这个接替的人选也不应当是他,故而这个作为天子信物的传国玉玺应该先由辅政的乔琰代为保管,他所说的绝不会是这样的话。

至多也就是先将传国玉玺送还给刘虞,倘若刘虞有退位之后重新选择天子继承人的想法,便由刘协这位原本可以登基的存在作为见证,先将玉玺保管在乔琰的手中而已。

但此刻……

此刻刘协的这句话,却分明是要将这大汉江山寄托在那枚传国玉玺之中,一并交托到乔琰的手里了!

数年消失不见,却突然在这朝堂之上发出这样一句惊人的说辞,要不是他们面前的玉玺乃是真品,刘协的身份已经由黄琬、杨瓒、杨修等人做出了确认,在刘协的神态中他们一点也没看出被人威逼利诱的样子,就连乔琰的目光中都潜藏着几l分愕然,他们几l乎要以为,这是乔琰和刘协联手表演出的一番戏码,用以对此前的内宫行刺做出个回应报复。

可这显然不是报复。

若只是个试探性的威胁,即便是当年最为嚣张跋扈的外戚,也没有将自己给托高到那天子位置上的,只因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取祸之道。

乔琰绝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在刘虞已经将刘扬诛杀,又给自己下达了那罪己诏的时候,乔琰从华阴回返长安便是接纳了这个顺坡下驴的梯子,和刘虞重新回到君臣和睦的状态。

她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做出这样一个额外的行动,让自己反而被置于火架上了!

果然下一刻在场众人便听到刘虞朝着刘协问道:“董侯何出此言呐?”

因病体憔悴的缘故,刘虞无法发出什么太大的声音,但当这句话从天子口中发出的时候,其中的质询之意依然清楚地传达了出来。

刘协本该是这大汉天子的人选,就算不是,他也是这刘姓宗室的一员,他凭什么毫无一点征兆地便发出了这样的言论!

大汉江山的创立和二百年前的光武中兴何其不易,就算这传国玉玺乃是自秦传汉,本身便有着上承下继的意味在,他也绝不能毫不顾忌大汉颜面和尊严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观望多时?

观望十年二十年也不是他说出这等不负责任言语的缘由。

可面对着刘虞从这近距离下投来的目光,面对着周遭汇聚在他身上的视线,刘协只是感知着自己手中那份玉玺的重量,并未有任何的惶惑和迟疑,开口回道:“为何会有这样的言语——”

“你们曾经从一个普通百姓的视角看过这天下吗?”

场之人里能对这个问题回答出一个“是”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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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还能多出一人,但此时却也不过是大司农程昱和其属官籍田令田畴等人而已。

即便有弘文馆的选贤举士,有乔琰通过了乐平月报和印刷书籍做出的启蒙行动,这世上能在方今时候便学业有成的,绝大多数还是原本就有士族背景的子弟。

要说这些人能从一个普通百姓的视角去看待天下事,着实有些不容易。

光是“普通百姓”每日的花销,就足以让其中的大半打退堂鼓。

“我看过。”刘协一字一顿地将这话说了出来,并未给人以从中插话的机会。

在他身上穿着的,不是他昔日身为皇子、天子所穿的锦衣罗绮,而是一身寻常的布衣,顶多就是因为乔琰在洛阳地界上的棉衣低价兜售,加之此时还是天寒未褪的时节,才让刘协的布衣之中还有一件棉花夹袄。

这让他在此刻说出这“我看过”三字的时候,显得无比真诚且坦荡。

他也已经紧接着说了下去。

他看过,甚至是曾经以樵夫渔民这样的身份,作为益州地界上最寻常不过的一员,作为前往洛阳的民众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来亲身体验过。

就算那不是万千民众中最为苦难的一个,可当他以这样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站定在朝堂上的时候,面对着这些长安城中只食俸禄的大臣,他却有着一番据理力争的底气。

“我曾经因为在一碗白粥之中能多窝上一个蛋便觉得今日的饮食极好,能有肉食垫肚,干活都能有更多的体力,更多的时候,粟米才是填塞肚肠的东西,最多再加上山中的野菜野果。”

“伐木所得的木柴不能让我们自己肆意烧用,而是要精打细算地用于前往集市上换取钱粮,连带着见缝插针晾晒出的药材一道换取随后数日里的开销用度。”

“一石米粮是何种价码,一件单衣需要几l多钱财,一把斧头一杆锄镐需要积攒多久才能从预备应急的财产中分出一部分来购买,全都需要精打细算着安排。”

“在你们的视野里,土地的产粮增多意味着能得到更多的赋税,在行军打仗中有了足够周转的食粮,你们细数着仓库之中日益累积的五谷,看到的也不过是数字的增多,又该当再新建起一座仓库,可我看到的——”

“却是当米价随着亩产的增多而下降的那一刻,喜极而泣的民众可以小心地多包起一尺布,将身上的补丁打得再不漏风一些,又或者是将幼儿的衣衫做得再合身一些。然后将那煮粥的水放得少一些,让入口的粥能不只是汤水而已。”

“是谁将三石的亩产变成今日的七石九石的?”

是大司马乔琰。

刘协已接着说了下去,这串话或许并不是在他的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这才能在说出的时候如此顺利,仅仅是因为这些话都是有感而发,凭心所作,这才有了这等效果。

“在你们的视野

() 里,两军交战中减免的人口损失,旱灾蝗灾之中的救济之法,带来的同样不过是户籍造册之中的人口增减,以免在下一次攻伐戍卫之中己方少了填充沟壑的人选,可我看到的分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本应当被埋葬入土的情况下求得了生存的契机,是左邻右舍间相熟的面孔依然能在第二日打上一个招呼,甚至是家中的亲人能继续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这天灾苦难,人事艰险,到底是何人护持度过的?”

是大司马乔琰。

“在你们看来,民众只需要考虑每日的衣食之事,下临黄土,背顶烈日,像是个庸庸碌碌的蝼蚁一般遵循着棋子所该有的麻木,结束从生到死的轨迹,可我分明看到,就算是在闭塞的汉中山间,当外界的大门被朝着这些农人樵夫打开的那一刻,他们也能生出仰观天地、一争龙门之跃的豪情。这并不会让他们再不事生产,只想着往外出走,走到能让他们一步登天的地方,而是加倍地付出、积攒,只求能终有一日攥住这个攀援而上的绳索!”

“这份开启的民智绝非王朝负累,恰恰是能让十人之中出一可用之才,天下再不缺贤人共事的前兆。”

“一步步搭建着这份可能性的,又是谁呢?”

还是大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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