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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章

这一下力气不小,顾小灯一时不慎被拱得倒仰,撞着床头板便滑进了被窝里,既感到惊讶,又觉得好笑。

奉恩和奉欢却是绷紧地把小配拽得离他远一点:“公子,还是先让小配下去吧,待你好了,想与它赛跑都不迟。”

顾小灯还想再摸一会小配,开口却是连续两个喷嚏,只好有心无力地揉揉鼻子:“那好吧,我也得适应适应它,小配变得忒大只了。”

奉欢赶紧匆匆地把大狗往外拽,小配一步二回头,明明是张狗脸,黑豆似的狗眼睛却露出类人的神色,泫然欲泣的深邃。

顾小灯缩回被窝里看它出门去,伸着一只手朝它挥挥,它那垂到地面的尾巴尖才翘起来,配合着跳过门槛。

然后顾小灯就听到小配咿咿呜呜的吠叫,听起来像是耳朵被揪住教训了。

顾小灯有些急,扒着床沿往外小喊:“奉欢,你不是在打小配吧!”

吠叫声低下去,奉欢窘迫地露出个脑袋,靠着门边道歉:“没有没有,公子放心吧。”

“哦哦。”顾小灯又团回被窝里,抱着柔软暖和的大杯子眯缝眼,奉恩紧跟着换下他额头的巾子,又往炉里多添了炭。因为知道他不喜一个人,便故作放松地守在他床边。

顾小灯眼皮烧得泛红,下巴都缩进锦被里,露在外头的鼻尖耸耸,又发现了一点小细节:“奉恩,屋子里烧过什么木头么?我好像闻到一点木屑味。”

奉恩停顿一瞬,没想好怎么解释:“可能是……烧炭的底味,用料不够好,才让公子感觉刺鼻了。公子嗅觉还是这么灵敏,香炉都点着,你还能闻出其他杂味。”

顾小灯团紧被子,侧脸不住蹭着枕头:“没有,就是觉得此刻能躺在这里好不真实,我都

怕我现在是在梦里。奉恩,要不你用力捏一下我的脸?疼了我就知道是真的了。”

奉恩心道我怎么敢,顾家的主子此刻就在门外狗狗祟祟、虎视眈眈,我哪里敢造次。

顾小灯无知无觉地说着话,途中点醒了自己,埋在被窝里用力掐了自己的腰身,登时疼得直抽气。

奉恩也慌:“我还没碰公子,公子哪里不舒服么?”

“肚子酸……”顾小灯哎呦着叫唤起来,皱着眉想扒开被子,“我看看怎么个情况。”

顾小灯哼哼唧唧地想钻出被窝,这时奉欢又从屋外探进个脑袋来:“公子不用看!是淤青,药已经敷上了,你别扒,扒开被子受凉了就不好了。”

顾小灯听话地窝回去,长长的睫毛抖了抖:“是你们帮我敷的吗?”

奉欢僵了僵,顾小灯眼里闪过苦恼:“不会是顾瑾玉吧?”

屋里屋外登时一片死寂。

顾小灯脸色瘪了,恹恹地提起被子盖过脑袋,躲进去闷闷地说话:“你们说是他带我回来的,那他人现在在顾家么?我正好有很多话想问他,他要是还忙,那就算了。”

奉恩看奉欢,奉欢扭头小心地看屋外,躲在阴影里的某人半跪在地上捂住小配,僵化着,不知道怎么该不该冲到床前去。

奉欢见状便朝奉恩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主动当起传声筒。

奉恩低头问蜷在被子里的顾小灯:“公子想问些什么呢?不如先与我们说几声,或许我们也能解答一二。”

被窝里的包子又把自己蜷得更紧,鼓成了更圆滚的一团:“我……真的不会再到高鸣乾那里去?”

“当然不会。”奉恩斩钉截铁,“您安全了,往后更是。”

“顾瑾玉保我的?”

“呃,是的。”

“他会因此承担什么后果,付出什么代价吗?”

屋外阴影里,顾瑾玉听到这句话,心脏疯狂地鼓噪起来。

他好关心我。

好疼我。

接收到眼色的奉恩委婉地转达:“也许有,您是关心四公子吗?”

圆滚的被窝里传出小小的捶床声,声音断断续续:“我是想着,能不欠他就不欠,他是混账东西,亏欠混账,叫人生气。”

竖着耳朵的顾瑾玉一动不动,木愣愣地半跪着,起不来了。

“算了,还是不找他了。”

他听到里屋里传来顾小灯轻声的叹息。

“我既不想欠他,也真不想见他。”

*

顾小灯一旦生病就好得慢,此次外伤倒也罢了,但坠水泡了不短时间,风寒病得不轻,遑论还有颇受打击的心病,便足不出户、被小心翼翼地藏在学舍里养了十天。

奉恩和奉欢都强忍着不过分注视他——世间竟有非神非鬼的奇事如此,有人一夜之间横跨七年岁月,一切分毫不改,落后于岁月,又领先于宿命。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足以沧海桑田

,但足以改天换地。

这七年里的顾家由旧到新再到旧,所有人都习惯了与顾琰在位时截然相反的日子,但在顾小灯昏迷的那二天里,顾家内部迅速调整,硬生生把日子扭转成了天铭十七年之前的高压模样。

因这顾家的主人,那个在二天里疯疯癫癫的定北王说:“他很害怕。不要在他病没好的节骨眼吓到他。”

于是众人围绕着东林苑连夜连轴转起来,被岁月磨砺了七年的故人们努力把自己变回当初的年轻模样和神情,原本忧心忡忡地担心自己变成熟的身躯装不好年轻样,但很快,奉恩祝弥等人互相审视,发现这并不难。

顾琰在位时,顾家上空便像飘着皑皑阴云,求生于乌云密布下的人们皮囊年轻,神情苍老,相由心生,多数人就会过分地显老。

七年前的沧桑精神,正好与七年后的身体面容相抵。

除了顾瑾玉,块头大了一圈还能用和小配接近的借口糊弄,但气质着实是与当年不同,以顾小灯的敏锐,只怕一眼就能瞅出不对。

顾小灯回来的消息被严密地封锁在顾家之中,就是顾家内部,知道此事的也鲜少。

顾瑾玉封锁一切,像是如来翻手用五指盖住齐天大圣,他既是在保护顾小灯,也未尝不是在死死地藏住他。

和一头护食的野狗没什么两样。

顾小灯并不知道自己成了野狗眼中失而复得的宝藏,每天只是努力让自己变得比昨天好转一点,好早日出门逛逛,他实在不喜欢监|禁似的生活。

但这回病得确实不轻,脚丫子一下地,走不了一会就头晕脑胀、盗汗湿衣,刚醒来时只是发烧,隔天便鼻塞咳嗽,稍微咳得厉害点便是生理性眼泪直飚,自有记忆以来的十年,这是他第一次发觉作为一个药人,病起来是有多难受。

顾小灯每天昏睡的时间便久了一些,时不时还会做些噩梦,梦见还在白涌山飞奔,到处是人马和池塘;不时梦见葛东晨和关云霁两人一起围着他,耍流氓地上下其手;还梦到苏明雅在摘星楼上,一把将他推下明烛间。

中间也梦见过顾瑾玉,比之以上诸王八还要瘆人。

他梦见顾瑾玉在白涌山变成一只野兽,虽然是他驮着他离开的险境,但野兽到底是野兽,顾瑾玉在驮他回顾家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回头啃他的皮肉。

啃着啃着,回到顾家,顾小灯就剩骨架了。

顾小灯越睡越精神不济,连他自己都无奈,和奉恩聊天时不住摇头:“我应该一天天好转的,不靠药物,也靠不上,我应该能靠自愈逐渐康复的,可我……嗳,真没想到,我有一天也会因为心病拖累身体的自愈。”

奉恩接不上话,只能小心地问他:“那公子现在还害怕吗?”

顾小灯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捏捏不戴耳珠的耳垂:“还是有点怕诶。有时候冷不丁的,总觉得好像被谁盯着,让我瘆得慌。”

唯一能让他开心些的就是小配,后几天里,奉恩和奉欢就严阵以待地牵着小配来陪他,顾小灯的笑

意肉眼可见地多了不少,最喜欢摸着小配的脑袋和它互相汪汪叫,只是心里总觉得有奇怪之处,比如小配的皮毛没有以前那么光滑油亮,还总是戴着止咬器。

他感觉出奉恩等人瞒着什么事,体贴地不予追问,心里觉得人事暂且不提,狗事应该不需要欺瞒,真以为给小配戴止咬器是以防它的舔舐。

十二月二十这天,他提了个理由接连支开了奉恩和奉欢,只是短暂的一小会,他上手解开小配的止咬器,心想无须箍着小狗,舔就让它舔。

谁知道小配一张开嘴伸出舌头,顾小灯就看出了不对劲。

他一手掰着狗头,一手小心地伸进小配口中检查它的牙。

小配不仅有好几颗松动的牙齿,还有掉牙的。

顾小灯原先还笑着想,这狗长这么大块了还在换牙,紧接着便想到小配是换过一次牙的。

它更像是……老到掉牙了。

顾小灯被这一闪而过的念头震住,连忙抓住小配嘿嘿傻笑的狗脑袋迭声追问:“乖崽子,你能不能听懂一点点我的话?来你告诉我,你几岁了?”

小配的确通人性,不用顾小灯问第二遍,甩着尾巴便嘿嘿汪起来。

但它刚汪到第二声,里屋的门就被一只慌张的大手推开了。

顾小灯抬头看去,看到半边门扉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顾瑾玉。

小配夹在他们两人中间,兴奋地来回跺爪子,尾巴螺旋似的不住摇。

它一共汪了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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