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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河面在满河高挂的花灯下,显出清幽幽的宁静光影,涟漪缠缠绵绵地漂漾,船桨划出有规律的水声,让人心境祥和安宁。

倾泠趁船家不注意,从须弥芥子袋中拿出画笔和画纸,想要将刚才所见的那位清冷美人画下来。

画笔插在耳后,她左思右想都不知该如何下笔,于是拉拉殷九弱的袖子,“你看清楚那个美人的长相了吗?”

被拉了好几次袖子,殷九弱勉强回神,矜雅精致的侧脸掠过恍惚之色。

“看了两三眼,不甚清楚。”

“啊我画不出来美人的那种感觉,你能明白吗?就是那种比雪暖一分,比雨冷一寸的疏离感。”倾泠咬着笔杆,苦恼地拍着大腿,“那种神韵画不出来啊。”

殷九弱失笑两声,又沉浸到了自己的心事里,并未理会倾泠作为一个小画家的崩溃。

“要不我们现在下船跳水,游回去再看看那位美人的长相吧,乌发如云,色若海.棠,人间美景怎么能错过呢。”

似乎被倾泠逗笑,船老大爽朗地笑着说:

“烟京美女如云,姑娘你若想看,常来便是。”

乌篷船顺水漂流得很快,殷九弱在不断地回头中,也只再见到河岸上一缕霜白衣摆,便完全失了那女人的身影。

心底不知为何有些空落落的,刚才甚至连一句谢谢也未说,船便随水离岸,流入光影之中。

船老大有一杆没一杆地撑着船,宽阔的河面上稀稀疏疏地有几条同样的乌篷船,随水飘荡,赏灯赏月赏美景。

倾泠被无法作画的现实打击到,转而便被这样的美景所震撼,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久久未能回神。

她还在凡世历劫时几乎年年家人都会带她看花灯,可她从未见过花样如此繁复的花灯,花团锦簇,美轮美奂。

能看出编织花灯之人手巧用心,竹的、纸的、纱的、木的各种材质的花灯,将光影演绎出不同的质感,更别说编织成桐花、凤凰、流云、山峦等等的模样,有多逼真精美。

“游河一共一个半时辰,姑娘们小心夜风寒凉,多加几件衣服才好,”船老大特意提醒道。

倾泠点头称谢,但她和殷九弱都有灵力护体,倒也没那么怕冷。

“摩刹,你一直回头在看什么?”她看完灯,终于注意到身边的殷九弱有些魂不守舍。

面容如玉,乌发高束气质飒沓自在的少女这才收回视线,略有些恍惚地回答:

“没看什么,只是觉得那名女子有些眼熟,想多看几眼确定一下。”

“眼熟?那你刚才还说没看清人家。”

“看得不甚仔细,只是莫名觉得眼熟而已,”殷九弱温言解释道。

倾泠好奇的视线投向殷九弱,想了一会儿L,问:

“会不会是你以前在凡间相熟的朋友之类,日久年深记不清长相了?可能人家认出了你,才让船给我们的。结果你根本记不起人家,指不定她现在正独自一人黯

然神伤。

河面上浮光掠影,殷九弱侧过脸来,微微地笑了,明眸映着几分花灯的溢彩,摇摇头低声说:

“我在凡世游荡生活,已是几百年前的事情,所谓有几面之缘的凡间友人,只怕早已轮回转世,忘却前尘。没什么好相见的。”

“原来如此。其实我在这儿L还有许多好友,心知我们缘分浅薄,便常常回来相见,人世百载当真如白驹过隙,”倾泠半撑着侧脸,嗓音细细的,忽然想到什么,低声问道,“那你岂不是一直以来都没什么朋友?”

殷九弱的声音轻轻的,像不远处掠过河面的白色鸟羽,“曾经也有过的。”

“那后来呢?你们闹矛盾了吗?”倾泠顺着话问下去。

“嗯,闹掰了,”殷九弱低头笑了笑,现在再想起来前尘往事果然恍如隔世,那些欢喜和苦痛都随着一去不复返的时间,逐渐消散。

“没想过和好?”

“这倒是没有,我天性决绝倔强,不愿低头,受不得那样的委屈,”殷九弱自嘲地笑了出来,眉心轻拧,呢喃自语似的,“不过最近我神思混沌,太久远的事便不怎么想起。”

“那……你也没有相好的恋人之类的吗?比如暗恋对象、有缘无份、青梅竹马这样的?”

倾泠踌躇半天,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这些天她在神界行走,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有关殷九弱和太初神尊的事情。

虽然每个人都讳莫如深,但从只言片语也可窥见一二。

碍于扶清的谕令,她不敢直接询问,只能拐着弯来。

河面反射的粼光在殷九弱眸中留下一小片阴翳,她想了一会儿L摇摇头:“没有,我沾情.爱。”

“这样啊,”倾泠点点头,终止了这个话题。

乌篷船穿过桥洞,明暗交错,离上船的岸边越来越远,殷九弱忽然生出奇怪的感受,那普普通通的岸边好似耗尽一生都回不去。

船儿L顺水流啊流,有几艘大一点的船上传出悠扬乐声,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般美丽梦幻的盛世灯景中。

察觉到殷九弱时不时低头想心事,倾泠忍不住又开口:

“你怎么不认真看灯,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殷九弱抬起眼帘,看着被河水模糊光晕的花灯,轻轻地说,“真的很喜欢。”

倾泠莫名感觉殷九弱今天变得奇奇怪怪,又说不上来。

她们两人喜好相同,意趣相投这些天玩在一起非常开心。

来到河中段,月上中天,月光与灯光共倾江河,船上的人都纷纷出来喝酒赏灯,吟诗作对。

船老大也从小小的船舱底抱出一坛好酒,又从一个精美的食盒里,拿出几样小菜放在船舱的乌木小桌上。

“两位姑娘,有酒有菜赏灯才是第一雅事,请慢用。”

“啊,你们游船现在服务这么到位了吗?连酒菜都准备好了,”倾泠记得她以前和朋友一起来玩,都是自备酒菜,还负责打扫干净船舱的

。()

船老大拿着船桨,黝黑的脸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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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是刚才那位让船给你们的白衣姑娘留下的,她说她要等的人不会来了,估计留在船里就是给你们赏味。喏,菜和酒都还是温热的。”

倾泠看着桌案上的酒菜,是甜甜的桂花酒,一揭开泥封,满船都是香甜的气味。

另外的酒菜除了红烧牛肉、葱烧排骨,就是糖醋里脊,拔丝地瓜,还有好几个奶甜奶甜的点心。

另外还配有酸酸的话梅解腻。

不得不说准备得很是全面。

“那位姑娘等待的肯定是她很重要的人吧,”她赏完一遍菜色,下了这个结论,“而且那姑娘喜欢的人和小孩子口味差不多,都爱吃甜,真可爱。”

话落,船老大和倾泠都友好欢喜地笑了笑,只有殷九弱怔怔看着菜色发呆,鼻尖满是甜润可口的味道。

倾泠坐下来,分别给三个人都倒了一杯酒,“船家你也来喝一杯酒,就一杯。”

船老大摇摇头,笑着说:

“那姑娘人好,专门给我留了一坛呢,说希望每个看见花灯的人今晚都能幸福开心。”

“这么心善的姑娘,为什么她想等的人不会来了?”倾泠想到刚才在岸边对那姑娘的惊鸿一眼,“不应该啊。”

虽然美人白纱覆面,身姿迷人曼妙,但一双清冷含情目便已令人心动难忍,我见犹怜,什么样人狠心不来赴佳人的约,到底怎么舍得的?

怕不是个忍者。

“这个嘛,那个姑娘没说,”船老大用船蒿撑着手,叹了声气,“但这事也不难猜,世间难得有情人,负心者众多。长这么俊的姑娘,情路可不得坎坷些,无非就是才子佳人那种恩恩怨怨的故事,心上人有了新欢忘旧人,常事罢了。”

闻言,殷九弱握着酒杯的手指动了动,看着酒液里的月亮,饮下了这杯甜甜的酒。

“船家也是个看透世事的人啊,话本子里都把这种事写得透透的了,无非你爱我时我不爱你,纠缠来纠缠去,还不如去逛逛青楼,喝两杯花酒。”

“倾泠,你说什么,喝花酒?”殷九弱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对啊,人生无常,及时行乐,”倾泠上下打量殷九弱,思索片刻说道,“诶,你这个纯良无害的干净样子,不会没去过青楼吧?”

殷九弱缄口不言。

“下次,下次带你一起去,图个开心,咱们又不真做什么。”

船家的笑声悠悠,“这位姑娘倒是很有意思,活得通透,咱们活短短几十年,还是开心最重要,管它明天是分别还是相聚。”

倾泠深以为然地点头。

远处传来隐隐的歌声,似乎还有箜篌伴奏。

[她说何处不相逢,就算下次天各一方,随着浪随着风。

可她又说天下无不散宴席,凭风凭浪,只有隔岸回望了。]

三人俱听了一阵,都忘了手中的东西,眼里流转着月色与灯色

() 。

待歌声停止,河面上的游船才重新划动起来,显然都听得入了迷。

就在这时,河中央升起无数盏白雪雕刻而成花灯,雪的凛冽冷气在烛火的渲染下,亮若星尘,纷纷扬扬落入河面。

淅淅沥沥,好似一场灯花雪。

“好美啊,“倾泠拍拍殷九弱,示意她快看天空。

子夜月悬,山风吹拂,有无边云海茫茫渺渺,雪花带着长灯一路照亮天际,迎风飘扬,转瞬便将黑夜作白昼。

仿佛不再有黑暗。

“是啊,很美。”殷九弱轻轻说。

她看着一盏雪花灯融化,又有另一盏明亮,无穷无尽,永远不灭。

“到底谁弄的这场灯会啊,会融化的雪花灯真好看,”倾泠喟叹一声,显然十分满足。

船老大显然被倾泠打开了话匣子,边调整船头方向,边有一搭没一搭和倾泠聊天。

“说起来,二位可是好运气,这一条街都是结伴同游的有情人,船也都被订得差不多,莫不是刚才那位白衣姑娘好心,恐怕你们二位今日便要败兴而归了。”

“是啊,我们两个今天准备得不充分,想来就来了,也没提前订下游船来,”倾泠发觉殷九弱今天异常沉默,便撞撞她,“你没事吧?”

“没事,雪花灯太好看了,一时被迷了眼,”殷九弱眨眨眼,浓长的眼睫投下一片扇形阴影。

“船家,游河一次、加上这些吃食还有小玩意儿L多少钱,现在付给你,免得一会儿L混忘了。”

“客人啊,不用给了,刚才那位白衣姑娘给了足够的钱,还让我祝你们今夜开心。”

“她还帮我们付了钱……为什么?”殷九弱握紧手里的钱币,心里的怪异越来越深。

“说不定萍水相逢,见你们二位面善,她又是孤身一人,不若成人之美,或可从你们二人的欢喜中寻得几分同样的喜悦。”船老大一副看惯了这样事情的模样,悠悠然然地说出他的推测。

“若是能再见到那位白衣姑娘,真想当面说一声谢谢,”倾泠摸摸被河风吹得透凉的脸,“刚才船走得太快,都没来得及好好感谢她,太失礼了。”

殷九弱遥望白雪皑皑的城外,远处崇山峻岭的山腰上竟然已经染上霜白,平生生多出几分空怅望的寥落之感。

“嗯,”想到刚才的雪花灯,殷九弱点点头,深以为然,“是该好好感谢她。”

乌篷船游河一圈,又晃晃悠悠地往回开,只不过花灯烛火有时尽,许多蜡烛熄灭,河面上只亮着星星点点的光了。

唯有几盏雪花灯依旧悬挂于两岸之间,散发明亮柔和的光。

忽然之间,她们看见许多人在河面的桥上,竟然还一个又一个往下跳,冻得满脸发白,瑟瑟发抖。

“这是在做什么?”倾泠皱着眉发问。

“在祭祀天道。”船家不以为意,十分随意地回答。

“为何天道需要祭祀?”

船家一边慢慢撑着

船蒿,一边慢悠悠地回答:

“最近这些年兴起的传统习俗而已,向天道献祭痛苦。没什么好见怪的,也不会要人命,最多受点惊吓,害怕一点。”

殷九弱脸色沉了下来,倾泠连忙拉住她的手腕,摇摇头小声说:

“这种仪式肯定得到此处仙门和王公贵族的允许,我们贸然插手,未必是好事。不如到时候,禀告给神尊。”

“嗯,我会派魔界的人前来核实查看。”

“好,那就不要破坏了心情,我们继续赏玩吧。”

与船家友好告别后,她们又回到了之前上船的地方,街道上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但是并不见那位玉骨冰肌清冷绝色的姑娘。

“可能是没有缘分吧,”倾泠摆摆手,满是失望之色,“毕竟游河用了一个多个时辰,那位姑娘或许去找她的心上人了。”

“嗯,希望她能找到吧,”殷九弱鬓发长发被风拂动,姿容矜贵,神情略微有几许落寞。

“希望以后有缘再遇,能当面说声谢谢。”

两人继续在街上闲逛,倾泠买了两个糖人边走边吃,咬了两口后,嫌弃地说:

“这糖人没有刚才那个白衣美人给我们的点心好吃,甜得发腻,不好吃。”

“嗯,那点心做得极好,”殷九弱也吃了一口糖人,的确已经甜得发苦了。

其实她对甜食要求极高,过一份甜都会不愿意吃,但那几盘点心和酒菜糖分都恰恰好。

“算了,出来溜达总有扫兴的事,我们再往前走。”

渐渐地,烟京城内也开始下雪,行人们反而兴致更高,一个赛一个地跑到高处远望赏雪。

殷九弱和倾泠跑了几家茶楼,都发现已经客满了,只好继续在街上闲逛,到果饮摊子上买几杯茶水。

周围人群熙攘,殷九弱百无聊赖地仰头看见了夜空深蓝的一色,铅灰色的浓云中,有一只灿烂如烈火的彩灯飘着两条长尾高飞。

忽然间,倾泠大喊一声:

“摩刹,快来快来,你看那是不是刚才的白衣姑娘?”

倾泠指着站在卖花灯的摊子前,一位身形高挑修.长的女人,一身白衣,洁白面纱遮住绝美面容,温温柔柔的感觉。

接过摊主递来的茶饮,倾泠拉住殷九弱就往对面的花灯摊子跑。

雪线如丝,令远处那一张美人面朦朦胧胧,两人穿过一群又一群行人,终于追上了白衣女子。

“姑娘,等一等,等一等,我们有事找你。”倾泠跑得飞快,急切地拽住对方的衣摆,几乎快要把人家拉倒在地。

好在殷九弱眼疾手快,冲过去将白衣女子扶住,这才避免了人家摔倒的结果。

然而,女人面颊苍白清冷,发乌而润泽,睫浓纤长,殷九弱抱住她的时候感受一种冷沁的雪意。

“抱歉,得罪了。”

清冷美人身穿白色锦袍,漆金色绸带束腰垂落,体温却低得冰凉,好似缠绵病榻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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