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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7 章 始知身是太平人(1)

在大齐臣工的瞩目当中,薛玉霄与叱云风议论条件,说定夏国所属的数个部落包括在内,两年内只要鲜卑不主动进犯,则两邦修好,与民休息。作为战败方,夏国愿归还赵郡、以及太原、范阳……共河东等地,数之大约有四郡的故土,土地上的臣民皆还于东齐,两地通商……此外进献的牛羊、马匹、男奴,另有数目。

要是在平常,虽吃大败,鲜卑绝不可能付出这样的条件。胡女就像是恶狼一样撕咬土地,怎么可能轻易吐出肉骨头?然而这半年来动荡频发,可汗病势危急,内有夺嫡之忧,外有其他部落联合觊觎之祸,实在无心应战。

是无心,并非无力。

薛玉霄深知这一点。

而且她也知道,这样的和平盟约对于鲜卑人而言,不过一纸空谈。在切实的发展利益面前,只要她们安定了内乱,重新将部落主权掌握在手中,就会立刻惦记起邻居的土地……以战养战的甜头,她们吃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样的条件已经是叱云风能开出的极限。再让一步,她都无颜面见可汗,不如引颈自刎。

薛玉霄却没有立刻答应,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卸下佩剑,而是抚摸着那柄镶嵌着珠玉、黄金装饰的天女佩剑。她仿佛思索考量,又似乎根本没有考虑,只是在想她腰间之剑够不够利。

叱云风唯恐此人的杀意再加一重,道:“陛下虽是戎装军伍出身,可也要顾及臣民百姓啊!”

薛玉霄摩挲了一下剑鞘,仿佛很遗憾地松开手,忽然又问:“不属于夏国的几l个部落,侵占丰州之地,朕可攻否?”

叱云风闻言双目大睁。丰州有一半本就属于鲜卑,只有三分之一曾经归属东齐,她呼吸一滞,顾左右而言他:“久闻陛下.体恤百姓,怎可一意在马背上降服众人呢!”

薛玉霄笑道:“难不成以才华与美貌降服外敌?”

叱云风立即垂首:“两邦即将修好,怎可称敌。丰州之部不属于夏国,请陛下自便!”

薛玉霄沉吟片刻,道:“好。一定要代朕向可汗问候身体啊——”

因为按照她的了解,差不多就是在接下来一个不远不近的时间节点,老国主病死,几l位胡女争夺太女之位,姐妹阋墙,彼此相杀,着实一出激烈好戏。

叱云风再拜应答。

随后凤阁诸臣上前,与她商量起草具体的盟约之书,以告天下。等到日暮时分,众人从围猎之地归京,正好入夜。

鲜卑使者居住京中别苑,有京卫把守。她们离去后,凤阁诸多臣工立即上前,劝说道:“陛下请以大局为

重,暂时不可兴起战事啊,丰州之地地广人稀,绝非兴兵之地。”

薛玉霄点了点头,很认真道:“我本来也没想打。那地方举目只有牛羊和草地,我既然不养羊,不用先征丰州嘛。”

诸臣皆是一愣,面面相觑,唯有李芙蓉轻哼一声,与萧平雨低语道:“吓唬人罢了。把这群文官吓得一身冷汗,唯恐天下将覆灭于帝王之手,却不知道她一颗七窍玲珑之心,怎么会做对自己无益之事。”

萧平雨瞥了她一眼,道:“陛下说攻打丰州时,我见你按剑。”

李芙蓉声音一顿,良久后,突然冒出来一句:“护驾而已。”

……

六月初十,修好盟约昭告于天下,一时间边境百姓欢庆平安,四郡重回大齐版图,重归齐土的老者抛洒热泪而哭,向京兆方向三拜不止。

除却此事之外,薛玉霄也没闲着,她思虑许久的均田制终于在拥有寒门心腹之臣后得以推行。

因常年战乱,百姓流亡,许多土地资质尚可,却无人开垦。均田制将土地分给百姓,自然会破坏士族的利益……在此前高官尽是士族的情况下,只要一经提出,就会备受反对。

但薛玉霄此刻,却得到了锋利的宝刀。她麾下有数个出身不高的寒士愿为刀锋、任由陛下相执。

其中一人名为张叶君,为人忠直,性子却很急躁。她作为钦差前往州郡,监督均田制的执行,严格禁止土地买卖,禁止兼并,此行与薛玉霄当年土断一样受到几l次刺杀。此人负伤后归京,深夜入宫与陛下相见。

薛玉霄睡眠不足,正犯困,与她谈了几l句,就掩面打起哈欠。她抵着下颔缓缓地思考,慢吞吞地点头。

张叶君知道陛下是要深思熟虑,可她实在着急,便道:“均田令未完,便有士族群起而攻之,等到臣奉命推行科举,废中正官之职,恐怕诸卿有反心啊!”

薛玉霄点了点头,默默道:“京兆屯兵过万,皆是我之亲军,谁要反,比我胆子还大?”

世上能这么调侃自己的,也就她一人了。

张叶君被噎了一句,恼道:“陛下身为天命所归之人,不可以开这样的玩笑。”

“爱卿怎么比我还生气啊。”薛玉霄感叹。

张叶君道:“臣在京中观政,陛下举措皆有利百姓,高瞻远瞩,利在千秋。这样的明主,地方公卿豪族居然还要大做文章,写檄文鼓动声讨,蒙蔽百姓,臣实大怒!”

她说着,从贴身袖中抽出一道写满檄文的绢丝。绢是名贵之物,只有地方豪族用得起。薛玉霄望了一眼,认出这是徐州之绢。

“您看。”她呈了上来,言辞激烈,“此人妖言惑众,实在当斩!”

薛玉霄接过绢丝,从头看起,她看得困意渐渐消散,边看边点头,道:“文采不错,胆子很大呀。”

张叶君听到她夸赞,不由得睁大双眼:“陛下如何还夸她!”

薛玉霄看了一眼署名,忽然扭头看向近侍,问道:“派人去凤阁问问,

向徐州、或是博陵人士打听一下此人的现状。”

近侍领口谕而去,不多时,重新入殿觐见,禀报道:“陛下,此人乃是徐州陈氏嫡次女,在州郡内大肆分发檄文,明里指责陛下,暗里鼓动当地士族抗拒均田令。在这篇檄文发布当日,陈氏女郎在街头招纳家兵部曲,被乡民用木杖和农具打了一顿,如今卧病在床。要不是县官闻讯而去,及时救下,险些死于乡民之手!”

张叶君闻言一怔,猛然想起陛下曾经为不负徐州之民,孤身犯险,立于军前。

薛玉霄感叹道:“所以我说……这人胆子很大。”

张叶君怒意顿时消散,她重新坐下,道:“陛下,此均田之令极为容易毁坏,要是严苛按照律法行事,不免刑上士族高门,于礼不合。”

如今尚且讲究“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是为了“励节”而设,保持高官仕宦之族的人格尊严,来笼络她们,使之效忠。

薛玉霄闭眸在脑海中思索片刻,把历朝历代对于均田制的考量过滤一遍,道:“将士族的家仆、部曲,奴籍之人,也加入授田的名额当中,以安定士族。不过要立下规定……”

她抬眸坐正,在张叶君手中写了一个数目:“就按照这个数额作为限制,不允许大族为了得到土地而不断买卖奴仆,有这样的眼前利益,必有人闻饵而上钩,顺应朝廷,则地方联结之盟,不日将土崩瓦解,甚至对你倒履相迎。”

张叶君面色微顿,先是露出一丝喜色,很快又道:“但这样岂不是让真正贫苦百姓分不到更好的土地了?”

“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啊。”薛玉霄轻轻一叹,“爱卿为民之心过重,遇事必争,需要缓一缓脾气才是。”

张叶君还欲再言,忽闻殿外有一宫侍叩门,跪地禀道:“陛下,凤君请您早日安寝,明日是大朝会。”

薛玉霄扫了她一眼,起身理了理衣衫,张叶君立即抓住她的袖子,道:“陛下,我们还没有说完……”

薛玉霄指了指她肩上伤痕:“别急,你养好了伤再来见我。”

张叶君性情不容忍耐,当即要开口说自己伤势无碍。薛玉霄却没有听,摆了摆手,命人送张叶君出宫。她送至殿外,看着这位钦差被装上马车送回去,转过头,在宫侍身边见到裴饮雪。

裴郎穿着一袭锦缎长袍,暗纹在月色下流光溢彩。他走过来几l步,低声道:“算不算是我为妻主解围?”

薛玉霄颔首,勾唇道:“裴郎之名甚是好用。我十分喜欢——”她说着,抬手揽住裴饮雪的后腰,埋头压在他肩膀上,困意又像潮水一样涌来,“若非是你催促,我还没有借口回去睡觉,张叶君哪里都好,就是太急了些,她那伤口连夜回京迸出血迹,自己居然不察。”

裴饮雪低语道:“此为忠直之士,妻主自然爱惜。”

薛玉霄的手从肩膀上攀上来,捧住他的脸颊,忽然抬首封住他的唇肉,将余下的声息吞入口中。

侍奉的宫侍默默退开数步,垂首盯着地面。裴饮雪浑身一滞,攥着她的衣袖,在被掠取的气息中破碎着吐出几l个字:“……明日……真是大朝会。”

薛玉霄定住,不情不愿地停下来,指节抵住裴郎的下颔,在他的唇角咬了一口,附耳轻声道:“我既睡不够觉,又睡不够凤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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