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芜悠扯了扯嘴角,这场表明心迹显然毫无准备,他这是考虑到她冒昧的亲近,不想让她难堪而已。
他一直都是这么自以为,以他自认为最好的方式对待她,全然不顾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冷淡一笑,答得云淡风轻:“好,很好,只不过心悦我的人很多,想娶我的人也不少,王爷可以试试。”
“但当一试。”这句穆沉熙倒是说得坚定。
谢芜悠面沉似水,他也只敢试试了!
但她想不通,分明她们是成了婚的,他又为什么不愿意与她相认?
又是在顾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支着头,打量着穆沉熙,勾起一抹轻佻的笑意:
“穆郎生得真好看,当真是,秀色可餐。”
穆沉熙呼出一口浊气,推开碍事的桌子,将她扯进怀里,声音低哑:
“若娘子想,吃了便好。”
谢芜悠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笑得媚眼如丝:
“王爷是在轻薄妾身吗?不,应该算冒犯了。妾身一个刚丧夫的寡妇,王爷确定要这么欺负妾身吗?”
她可以强调了丧夫二字,观他作何反应。
他手上的动作猛地停住了,狼狈地错开眼神,闷闷道:
“我可以等,等到出孝也好,等到你忘了他也罢,我都愿意。”
这下轮到谢芜悠疑惑了,怎么回事?为何他看起来并不记得他们的婚事。
莫非他是回魂后神魂不稳,魂识的记忆没完全想起来?
她在他怀里坐直身子,捧着他的脸贴上了他的额头。
红色的丝线从她的眉心没入他的,探寻他的魂魄。
这是谢芜悠成为巫女后才有的能力,探魂。
也是她对于穆沉熙身份最后的确认。
在他的魂魄里,她轻而易举地便找到了他作为李谨时与她回忆。
哈,真的是你。
泪水不自觉地从谢芜悠脸上滑落,穆沉熙笨拙地吻去她脸上的咸意,贪心地贴上她的唇。
谢芜悠正在探魂,额头动不得,只能任他生涩的亲近。
他以为这是默许,便不由自主地夺走她的呼吸,汲取她的味道。
谢芜悠在魂魄里看到他对她一见钟情的悸动,看到他偷偷从她身上拿走紫琉璃,感受到相处时他心里偷偷疯长的情丝,以及越来越压抑的克制。
很早很早开始,他便会在夜里摩挲着紫琉璃想她,把她的样子描摹成画。
他本可以离开狐妖幻境,却为了她流连于虚幻的幸福,赌上他唯一脆弱的魂魄。
她从望月城消失时,他疯了一般地找她,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能腾空飞行,心中恐惧更甚,更加不敢靠近他。
两人在一处后,她心里不安,他却更加焦灼,担心自己的贪欢,会让她万劫不复。
清晰的记忆停在那个晚上,谢芜悠确认了,他只记得这些。
这个傻子,大概以为她真的找了别人嫁了吧。
谢芜悠继续朝内里的记忆看去。
原来那天他去寻碧水,从地里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孟谦,他捉住凶手凤安逼问,对方为了保命,用他身份的秘密交换。
他才知道,原来他是北哀帝,曾经亲手毁了一个王朝的罪人,还与旁人有过纠葛,活下来的机会更是对方用命换得。
这样的他,配不上他的悠儿,今生都不可能了。
于是他给自己种了绝情蛊,焚毁了所有的画,埋葬了紫琉璃。
他知道他该给谢芜悠一个交代,可是不知为何,绝情蛊没有效果,他依旧深爱她,他怕自己会贪心地留住她,只为了自私地平复心里的剧痛。
欧阳沐要求他抚琴配舞,他去了,也知道谢芜悠会去找他。
于是他为她做好了早膳,小火温着,怕她挨饿。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连告别都是如此温柔。
谢芜悠突然不想再恨他了,两人兜了这么大个圈子,能活着相逢已是不易,虽然她痛过,可他也未曾好受。
可是她后来又看到,从与她成婚起,他便存了死志。
送她来澜国,也在他的计划之中,可笑她还傻傻以为自己可以替他死。
他凭什么将一切安排好,只留她一人在人世间可悲地活着?
他要死便死,但为何不与她商量,起码让她选择能在最后与他相伴?
谢芜悠的嘴唇有点发麻,心中郁气更甚,直直咬下一口,直到血腥在味蕾绽放。
他只犹豫了一瞬,便更加疯狂地纠缠,是带着血色的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她宁愿不死不休,也好过天人两隔。
她要惩罚他,用自己的方式,让他明白她的痛,教他知道自己有多么自以为是。
她心念微动,在他明暗的记忆分界处建了一堵墙。
既然没及时想起来,那便暂时不要记起了。
将神魂抽回,身体的感知瞬间清晰了数倍,她绝情地将他推开,红着眼看他。
谢芜悠用手抵住他的衣襟敞开的胸口,指尖从那个掌印上擦过,眼见着颜色浅了些。
她立马开了鬼眼,紧接着发出一声惊呼:
“穆沉熙,你身上有虫子!”
穆沉熙回了神,手上松了些,答她道:
“我是蛊师,身上自然有几只防身的蛊虫。”
谢芜悠拆穿了他的谎言:“你的武艺还需要蛊虫防身?你胸前的掌印是蛊虫咬的,你一口气那么长,哪里像受了内伤的!”
穆沉熙笑了笑,胸口的掌印转瞬消失不见,他将指尖在地上叩了叩,三只粉色的小虫出现在地板上,蠕动着离开了。
他抬起谢芜悠的下巴,声音微软:“好了,没有虫子了,不过你方才夸我一口气很长,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既然王爷没有受伤,那妾身便先回去了。”谢芜悠想起来,却被他紧紧按在怀里,温声道:
“好了,不惹你了,说正经的,我舅舅要见你。”
谢芜悠心里一惊:“我应承你什么了?你也太着急了点!”
穆沉熙揉了揉她的脸颊,笑道:“你以为是什么?我舅舅是澜国之主,你忘记你是来做什么的了?”
谢芜悠拍开他的手:“原来是为了封爵,好说。”
她挣开穆沉熙,翩然掠到了门口:“穆王爷生得好看,今天是妾身冒昧了,但希望您明白体心有别,日后相见,注意分寸。”
“体心有别。”穆沉熙面上的笑意淡去了,尝着这句话,嘴里发苦。
谢芜悠的身影消失地极快,他面上红潮未褪,却觉得春寒料峭,紧了紧皱巴巴的外袍,在桌上看见了一锭银子。
好像是……五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