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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一报还一报

〈135〉

事关政治利益,群臣都很操心如何让黔首们学会计算“妇人最易怀孕周期”。

可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这到底是“房中秘事”,如果朝廷为此特意下发政令,实在是……嗯,有失体统。

太医丞夏无且便在此时提议道,不如召集各郡县的女医或稳婆代表,由夏女官带领宫中女侍医统一负责教习,再由这些代表回去教导家乡的妇媪与女子们。

秦始皇等人一听几个新奇的名词就知道,这建议的原话一定是出自夏稚唯。

秦朝哪来的什么稳婆?就连民间女医都极其稀少。

有的只是巫女罢了。

这“巫女”或许是巫医,或许是单纯的职业巫者——后者如果是男性还可以称作觋或祝,二者合称为巫觋、巫祝。

以当下的传统做法,每当家有产妇将要临产的时候,黔首们通常会在声望很高的巫觋处祈求(划去)购买一些“平安符”“驱邪牌”等东西,挂在作为产房的草棚里。

黔首和产妇若只是把这种行为当作是一种心理安慰,那倒还好,可若是对这种迷信形式坚信不疑,那很可能会造成一些悲剧。

观念问题要慢慢改进,眼下稚唯提到的所谓稳婆和民间女医,其实就是指的女巫医。

如果能通过这种培训引导这些女巫医转行变成彻底的职业稳婆,如何不能算是一件善事?

稚唯连教学工具“助产钳”的图纸都画好了,只待工匠们开工。

只可惜她并非专业的妇产科医生,对产妇、胎儿的特殊疾病与接生事宜知之甚少。

但提点这个时代的稳婆足够了。

万一有巫女执迷不悟,旧有思维根深蒂固实在是无法教导,那稚唯也不介意趁此机会搞点事,让她们以后抱着害人不浅的错误思想自己发烂发臭去。

不过,以当前的交通道路情况,想要令所有郡县的巫女代表陆续聚集到咸阳,这中间的花销与时间成本委实太高。

稚唯其实还想单独出一版图文并茂的报纸或小报发往各地,既快捷,又不会损伤官方政令的排面。

另外,既然是报纸,就不必拘泥于生育知识,其他医、农、工、商,甚至有关士的内容都可以汇集于其上。

但这种方式的弊端也很明显。

她无法亲自考察巫女们的学习成果,若她们学有谬误,没法及时得到纠正。

退一万步讲,光是教错黔首们排卵期的计算还不要紧,稚唯最担心的是这些巫女自作主张,在教导中添加一些有的没的神巫色彩,那可就坏事了。

综合考量,稚唯觉得还是费点时间和金钱,让大家都来咸阳吧,并将教学、培训、考证一连串贯彻下去。

以后只有学习合格的稳婆才能拿到官方证书,有资格教导黔首和接生。

报纸的想法稚唯也没放弃。

考虑到新闻宣传太容易出问题,为了不被朝臣们集体攻歼“她要建立一

条独立于官府的发声渠道”,稚唯没请太医丞在廷议上公开提出,也没有私下里制作小报,而是先写了份奏章呈递给帝王。

秦始皇将小女官的“近亲结婚危害”调研总结报告和有关报纸内容设计的奏章摆在一起,只觉得双目得到治愈,越看越舒心。

别的先不说,这类简洁明了、重点明确、逻辑严谨的报告形式就很值得学习。

虽说朝臣们的连篇累牍并非完全不可取,但字看多了秦始皇也很累。

再深入思考一下“报纸”的功能,秦始皇更是眉目舒展,迅速想出几种不重样的应用方式。

很好,以后若有不适合走官方渠道的信息,便可以通过这类小报来传递,还可以借此潜移默化得影响黔首们的思想。

果然,时不时将小女官提溜起来抖一抖,总能获得一些新惊喜。

而当目光转移到朝臣们的奏章上时,秦始皇又不禁冷笑出声。

议论户口数目的时候倒是很积极,怎么没见有几个聊聊近亲婚配的呢?

诚如稚唯所想,对帝王而言,禁止近亲通婚有利于阻碍朝臣们的紧密联系,防止宗族之间依靠姻亲联结而逐步势大。

可就像秦始皇坚决要执行郡县制,而诸位臣工即使知道自己阻拦不得也要表明态度一样。

在此事上,大多数臣子保持缄默,以此表示无声的抵抗。

当然,有看中家族利益的朝臣,自然就有心疼自家阿女或女孙的朝臣。

可当臣子的,行事谨慎是基本素养,他们要先仔细翻阅稚唯的调研报告,再派人亲自去验证核查所谓的调研是否属实,这都需要时间,所以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旗帜鲜明得表达他们的支持。

唯有李斯一如既往得跟随秦始皇的心意与步调,不仅第一时间言明此事不能光从医学角度宣传,更必须从律法层面禁止,还连夜赶工,洋洋洒洒书写了一份完善相关律令条例的范本。

让稚唯直呼“可怕的卷王”。

若说有哪里让她不满意的话,那就是李廷尉时刻不忘自己法家代表人的身份,将惩罚律令定得太过严苛。

恰在岁首的这个月,秦始皇下令修筑东通燕齐、南达吴楚的驰道,并决定等开春后,便要就近出巡陇西北地。

匈奴因中原这几年连续的内乱,而在边境地区蠢蠢欲动,近期更是小动作不断,用以试探这个刚刚统一的王朝。

南越暂时拿不下就已经让掌控欲强盛的帝王很心烦了,匈奴此刻的行为再窸窸窣窣,在秦始皇看来都是挑衅。

简直就像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得蹦跶——找死。

稚唯在发现李斯初定的律令太严后,便立刻去找秦始皇。

她倒没有一上来就全盘否定所有刑罚,只道,眼下不管是修筑驰道也好,还是建造防御工事也罢,都需要大量的人力,与其频繁向民间征发劳役,令黔首们苦不堪言,耽误耕种,不如充分利用好刑徒。

秦始皇挑眉,静待后文:“如何利用?

稚唯犹豫了一秒措辞,最终选择直言道:“先废除肉刑。”

现如今的肉刑动不动就割鼻断腿挖膝盖骨,其造成的残忍痛苦当然能起到惩罚的作用,但这些残疾刑徒的生命力却大打折扣,即便做苦役也做不了多久。

“陛下,即使刑徒只是遭受肉刑,并不需要做苦役,那他回到家后也无法再进行重体力劳动,基本全靠家人养着,可却每日都在消耗粮食;

如果一个刑徒遭受肉刑后还要承担苦役,那一般来说,此人的罪行很重,被判做苦役的时间必定短不了。可残疾的刑徒每日忍受痛苦,很可能活不到苦役时间的尽头就死掉了。”

稚唯没讲什么仁义道德,眼前的帝王不是汉文帝,“缇萦救父”的故事打动不了秦始皇。

她只用最通俗的举例,给秦始皇计算这二者之中的冰冷利益得失。

“陛下不觉得,这未免太不划算了吗?”

“哦?”

巍峨的大殿之内,坐于上首的帝王仿佛被深衣上的浓重玄色所浸染,垂首看向小女官时,神色于脸部暗影中难以分辨。

“你这是在将大秦律法当作商贾买卖吗?”

秦始皇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有些轻飘飘,可又似有千斤重,压得人心头重重一跳。

稚唯正色行礼,面不改色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先人作六韬引谚,已是将道理都言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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