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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繁星坠落小河辞别师父(四)

灵泉中蕴含了大量地脉灵气,宋小河在挣扎中落水,瞬间就被温热的泉水给包围,将她的身上每一处都浸透,衣袍也吸满了水。

宋小河扑腾了两下,就感觉脸上贴了个什么东西,温温软软的。

她赶忙睁眼,正瞧见沈溪山从她脸前晃过,一双黑眸盯着她。

沈溪山在水中看起来倒是极其自在的模样,漆黑顺滑的长发在水中漂浮起来,在她面前飘荡着。

他卡住宋小河的双腰,一下就将她从水中举起来,两人一同浮出了水面。

这灵泉澄澈,看上去清浅,实则深度到了宋小河的颈子处,在她的锁骨上下浮动着。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睁开湿润的双眼,怒视沈溪山。

两人隔了一臂远的距离,蒸腾的白雾稍微模糊了视线,宋小河看他的面容就觉得有些不真切,连带着一双眼眸也晦暗不明。

宋小河生气地拍了一下水,溅起的水甩在沈溪山的脸上,他微微偏头。

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滴,沈溪山就笑了,往前一滑,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宋小河方十七岁,俨然还是小姑娘的模样,平日里穿的衣袍也稍微偏大,并不修身,眼下被水一泡,便稍微显了点窈窕身段的样子了。

沈溪山抬手,将她贴在脸边的碎发拂到耳后去,柔软的指腹在她耳廓上刮了一下。

随手手指往下落,沈溪山将她的四条小辫一一解开,丸子发髻也散了,他将铜板握在手中,说:“衣服我给你放在池边的桌子上,你洗完之后换上。洗完后你唤我的名字,在此之前我不会进来。”

说罢,他抬手一晃,金光在指尖流转而出,在空中展开一个半圆的光罩,将池子笼罩起来。

宋小河还没开口,沈溪山的身形就在池子中消失了。

她在泉中转了一圈,见大殿中就剩她一人,泛着金色光芒的屏障仿佛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宋小河泡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动手,将衣袍解开,随后整个人沉入了池子中。

温热的泉水里蕴含着浓郁的灵气,梳理着宋小河全身的毛孔,只让她觉得浑身无比轻松舒适,忍不住闭上眼睛养神。

灵泉殿较之沧海峰的广袤山野,就像是一个窄小的牢笼。

但宋小河在其中却并没有觉得被拘束了自由。

正相反,这里的宁静与沈溪山的陪伴,却让她有一种能够暂时忘却痛苦,得以喘息的感觉。

宋小河泡在灵泉中,对此生出了贪恋。

这种贪恋,让她不至于那么急迫地入梦,去寻师父。

日头完全下落,天黑下来,晚风清凉。

沈溪山躺在灵泉殿外面的高树上,稀疏的树叶遮不住月光,大片的银白洒在他的身上。

他枕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捏着从宋小河发上摘下的铜板,对着月亮看。

铜板是外圆内方,透过中间的方向,刚好能看见皎洁的月。

他发现这铜板也颇为奇特,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所制,平日里看着与凡间所用的铜板没什么两样,就是小了一号,但是此刻放在月亮下,铜板却变成了黑色。

越是对着月亮,这铜板就黑得浓重。

沈溪山觉得颇有意思。

他在树上躺了许久,直到里面传来宋小河唤他的声音,才跳下树走了进去。

宋小河已经换上了桌子上的新衣,站在白玉莲花台上,居高临下地与沈溪山对视。

雪白的衣裙映着灯盏的光华,衣上的银丝绣纹隐隐散发着光芒,墨黑的长发披在身上,衬的两色极是分明,宋小河浑身上下就剩下这两种颜色,却依旧让沈溪山在刹那间晃神。

沈溪山的眼中从来都没有美丑之分,他只以强弱辨别划分身边的人。

但不知道自什么时候开始,宋小河的脸落进了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嫩生生的漂亮,一颦一笑都极为勾人心动。

他踩着阶梯一步步走上去,见宋小河的发还是湿的,抬手用手指勾了一缕,金光在发间蔓延,她的湿发瞬间就干了。

宋小河被温热的泉水泡得肤色雪嫩,脸颊泛着红,仰脸问沈溪山,“我的铜板呢?()”

沈溪山没说话,摊开手掌,铜板就在他的掌心里。

宋小河抬手想拿,却见他手心又握住,她道:“还给我呀。?()『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沈溪山就说:“你坐下来,我给你绾发。”

宋小河有些惊讶,但很快拒绝,“不用了,你不会。”

“我会。”沈溪山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将她往床榻边上带,让她坐在上面,轻笑着说:“你六岁那年在山中迷路,头发乱糟糟的,不就是我给你绾的发吗?”

宋小河听闻,猛然不可置信地抬头,一把反握住了他的手,润黑的眼眸晃动着,“你,你记得?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呢,先前我提起你我之约,你……你没有回应我,我以为就只有我还记得。”

沈溪山心尖被她这炽热纯粹的眼眸烫得发麻。

宋小河一直都记得六岁那年的相遇,却从未跟他提起,她分明不是那种把事往心里藏的性子。

他弯腰,朝她凑近,指尖在她的脸颊上滑过,轻声说:“宋小河,不是我忘记了,是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此事。”

“什么?”宋小河的目光充满迷茫,道:“我听不懂,你说得明白点。”

沈溪山当然可以跟她解释,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若解释此事,则必须提起日晷神仪,而宋小河所有不开心的记忆,都源于这个神器,此时提起,无异于让宋小河想起那些伤心事。

于是他拿出一把梳子,挑起宋小河的发梳着,说道:“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日后再与你说,眼下酉时就要到了,你不想睡觉?”

宋小河一听,立马就做出选择,“那便下次再说,你动作快点。”

沈溪山偏偏就不快,他上了榻,坐在宋小河的身后,慢悠悠地梳着如瀑的墨发,长发光滑

() 而柔顺,像上好的绸缎,摸起来也极其舒服。

宋小河就老老实实地坐着,任他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心里也生出一些奇异的情绪。

一直以来,都是师父给她绾发,只是幼年时师父的手法并不好,经常给她随意地扎一下,也不结实,宋小河玩着玩着发髻就散了,像个野孩子一样。

六岁那年,她就是顶着一头乱发坐在树下,遇到了提灯从夜色走来的沈溪山。

他将宋小河拢在怀中,给宋小河绾了个干净漂亮的发髻,回去后好几日,宋小河都不让师父碰她的头发。

她还直言不讳,说师父绾发太丑,因此被梁檀打了屁股。

那是宋小河头一次被人将头发绾的整齐漂亮,对她来说意义终究不同。

如今沈溪山再一次给她绾发,手法一点没变。

他将头发拢到耳后,温软的手指蹭着宋小河的耳朵,难免让她的耳朵尖上染上了绯色,耳廓处有一圈极其细小的绒毛,看起来极其惹人怜爱。

沈溪山看着,就想凑上去咬一口。

宋小河简直跟六岁的时候一样乖,沈溪山满心的喜欢,手指将她的长发揉了又揉,在她无法看见的身后,他低下头,在她发上落了个轻轻的吻。

宋小河毫无察觉,抠着手指头,说:“沈溪山,我饿了。”

他道:“头发绾好后就给你吃饭。”

宋小河就催促,“那你快点。”

沈溪山嗯了一声,将她的头发先从当间分了左右两边,然后又分上下两股,上方的头发绾起来,系上素白的发带,下面的发则分别编了四条小辫子。

他低着头认真编发,宋小河就回头看了一眼,忽然窥见沈溪山的神色中有着缠绵的温柔。

那是鲜少出现在他脸上的神色。

宋小河心头一荡,仅仅在一个瞬间,仿佛察觉到了沈溪山对她的喜爱。

她唤道:“沈溪山。”

沈溪山也没有抬头,仔细将铜板绑上她的发尾,应声:“嗯?”

宋小河问:“你究竟为何将我带来这里?”

沈溪山绑好了铜板,抬头对上她的目光,眉尾一扬,反问:“你觉得是为何?”

宋小河认真想了一下,而后笑了,她扭过身来,跪坐在床榻上,说话时将手按在沈溪山的手背上,有点得意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先前骗我,心中愧疚难当,想以此来博取我的原谅!”

沈溪山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颜,嘴角一牵,也露出个轻浅的笑,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现在可以原谅我了没?”

宋小河轻哼一声,说:“哪有这么轻易?我饿了,快让我吃饭,吃完我要睡觉。”

沈溪山说话算数,拿出饭让宋小河吃了,再仔细给她嘴巴清理干净,然后抽出她眉心的金光,让她睡了。

宋小河刚闭上眼睛,她手上的戒指就散发出微微光芒,一阵青烟飘出,幻化成濯雪的模样。

濯雪踩在柔软的被褥上,围绕着宋

小河转了一圈,抬头,用蓝色的眼睛看着沈溪山。

沈溪山偏了偏头,道:“下去。”

濯雪倒也乖巧听话,当即就几步跑到床榻边,跳了下去,卧在旁边。

沈溪山坐在边上盯着宋小河的睡眼看了许久,想着今日也看了一日的书,是该休息了。

于是在她身边躺下来,自然而然地伸手将她抱在怀中,听着她的呼吸深而后闭目养神。

宋小河许是被他的动作惊动,意识半醒,本能地伸出双手,去贴近身前的人。

她的手沿着沈溪山的双肩往上,去搂他的脖子。

沈溪山一时被她黏糊的动作晃了心神,忘记后脖子上的禁咒,待想起来想要阻止她的手时,已经晚了。

宋小河的手毫无防备贴了上去,瞬间,像是灼烧的烙铁按在她的掌心,无比滚烫的疼痛传来,一下就将宋小河从梦中完全惊醒。

她发出一声痛叫,猛然将手缩回来,睁开眼睛正要看,手却被沈溪山一把给拽走。

他看起来有些慌张,动作也失了轻重,把宋小河的手拽过去后立即用自己的掌心贴上,寒意迸发,给她的手降温。

宋小河那一下疼的厉害,几乎出了一背的冷汗,呜咽一声,就感觉掌心敷上了寒霜,灼烫的疼痛慢慢消散。

沈溪山见她面色难看,抬手将她抱入怀中,抚顺她的脊背,低声道歉:“对不住,我一时给忘记了,马上就不痛了。”

宋小河的嗓音里还带着睡意,说话含糊不清,带着埋怨,“是什么东西,好烫,你是不是半夜偷袭我?”

沈溪山抿着唇,脸色沉沉,片刻后才温声哄道:“没什么,快睡觉吧。”

宋小河被他抱在怀里轻晃,手掌的疼痛也完全消失了,她将头搁在沈溪山的肩头,很快又陷入睡眠。

沈溪山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另一只手贴着她的掌心握着,保持着抱坐的姿势许久,眸光平静。

待感觉她掌心的热意完全消失了,沈溪山才将她的手掌拿起来看,就见她掌心有个隐隐约约的“禁”字,再柔软的嫩肉上留下了狰狞的红痕。

这是宋小河将手心覆在他后脖子的禁咒上,才留下的伤痕。

沈溪山用指尖在她掌心滑过,将那红痕一一抹去,才将宋小河给放下。

因此,他不免迁怒了禁咒,心中恨恨道,早晚给你这东西解了。

“小河——”

梁檀站在院中唤她,连喊了几声。

宋小河从房顶上跳下来,“何事啊师父?”

梁檀被吓一跳,继而大怒,“又跑去房顶做什么?!上回你在上头踩了个洞,我都还没补,若是下雨你自己上去补!”

宋小河反驳,“那个洞分明就是师父你建房的时候不仔细,我这么轻盈,怎会将房顶踩破。”

“还敢顶撞为师。”梁檀揪了下她的脸颊,说:“方才去哪里了?怎么说着话,忽然人就没了。”

宋小河揪道:“上去看月亮了。

梁檀仰头,忘了眼天色,就道:“去给为师搬来一张椅子。”

宋小河跑去搬来两把椅子,给了师父一个,自己坐一个。

梁檀挽着衣袖,往天上看,说道:“以前跟你说过,月明星稀,今夜星星如此亮,哪里能瞧见好看的月亮?”

宋小河反问:“师父,就不能让月亮和星星一同出现吗?”

梁檀道:“天象如此,便是能够造出繁星与皎月同在,也不过是幻象。”

宋小河沉默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假的可以啊。”

梁檀道:“既是假的,总有一日会化作虚影消失。”

宋小河不应声。

“你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梁檀问道。

“是啊,立夏。”宋小河笑着问:“师父这次给我准备什么生辰礼?”

梁檀打着扇,晃了几下,忽而起身道:“今夜凉快,咱们去后山抓夜光虫去。”

宋小河爱玩,听后立马就蹦起来,欢欢喜喜地跟在梁檀身后。

临近夏日,后山的旷野上,就会出现许多夜光虫,远远看去密密麻麻,像是星河流入人间。

宋小河年幼时,被师父带来玩,抓了许多夜光虫,装进白色的锦囊中,挂在稚嫩的手腕上。

她累了,梁檀就背着小小的她,晃着发着光的锦囊,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带着她慢慢走回师徒二人的小屋。

宋小河就总是在他那些奇怪的歌声里睡着。

后来长大了,师父渐渐忙起来,宋小河就没再跟着他一同去后山玩了。

今日得空,两人又跑去后山。

许是没有师徒二人的霍霍,这几年夜光虫生活安逸,繁殖了不少后代,竟是密密麻麻的一片,满地光芒。

宋小河扑进去,激起千万夜光虫同时飞起来。

她在里面肆意玩闹,梁檀挥着个捕虫网,努力抓虫,师徒俩忙活一通,热出一身汗。

夜风清凉,迎面吹来,宋小河擦了把汗,累了。

她道:“师父,咱们回家吧?”

梁檀抓了不少夜光虫,又给放了,然后扛着捕虫网道:“走。”

师徒二人又往回走。

回家的路,两人走了不下千遍,宋小河总能在路上发现新奇的东西,时而前时而后,但都是绕着梁檀身边转。

二梁檀则慢悠悠地走着,哼着他拿手,却并不算好听的歌谣,声音传得老远。

宋小河听着听着,也想跟着唱,结果一张口灌了风,咳嗽起来。

沈溪山原本睡着了,听到耳边响起咳嗽声,缓缓醒了过来,就见宋小河正往缩着身体往他怀里钻,沈溪山便将被褥扯过来,轻轻盖在宋小河的身上,把她整个裹住。

他拍着宋小河的后背,再次入睡。

次日一早,时辰刚到沈溪山就唤她,这次比昨日更容易些,只是喊宋小河的名字,她就醒了。

宋小河抬手伸了个懒腰,张口就说饿了,

沈溪山就给她拿了早饭吃。

被带到灵泉殿关起来的第三日,宋小河已经完全适应,并且没有想要离开的心思。

她吃了饭之后就趴在床上看话本,沈溪山则是在下面继续从书里找解除禁咒的方法。

也不知道宋小河是看了什么,眉头越皱越紧,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沈溪山无意间抬头时瞧见了,问道:“看见什么了?这般恼火。”

如此一说,宋小河就来劲了,拿着书飘下来,说道:“你看看!这书上写的什么狗屁东西!”

沈溪山一挥袖,将桌上的书收回去,然后靠过去看她拿来的话本。

这是一个专门记录了各地罪人所犯下的罪行和最后的结果,最后用几段话来总结,警醒世人莫要作恶。

沈溪山昨日翻话本的时候就看见这个了,但是没选这本看。

他朝着宋小河所指的地方看去,就见上面说在一个小诸侯国中,有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曾凭一己之力连打了七场胜仗,将凶敌赶出国土,只是后来她成亲生子后,行军打仗的本事便大不如从前,最后在驻守边城时,面对来犯的敌军,竟未战先怯,选择了弃城而逃,导致一城百姓尽被屠戮,造成人间惨剧。

到此,一切都没什么问题,让宋小河愤怒的是下面一段话。

她用手指恨恨戳了书本几下,说道:“你看看!这写的是什么胡话?书上说由此可见,女子天生心性软弱,眼界短浅,大难关头只想苟且偷生,难担大任,耕地织衣适之。”

沈溪山应合道:“太过分了,就算是这将军最后怕死脱逃,也不该否定她一生的功绩。”

“就是!”宋小河道:“简直岂有此理!”

沈溪山又道:“况且这天下间能力出众的女子成千上万,岂能以偏概全?”

“对!”宋小河把书抢过去,气道:“我撕了这破书!”

沈溪山说:“可见著此书之人才是眼界短浅,心胸狭隘,怕是在平日里总被身边的女子压了一头,无能反抗,才会写下这段话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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