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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8 章 行路难

各门派弟子加起来林林总总有千人,环绕在宋小河的左右方位。

他们点起的灯,像是落入凡间的繁星,又像是夜间的灵花齐齐绽放,在皎洁的月下,形成无比瑰丽的点缀。

云馥和步时鸢站在宋小河的正前方。

无头将军一手持着沾满陈旧鲜血的银枪,一手牵着云馥的手。

在这片荒败的土地上,犹如一场即将展开的审判。

云馥看着宋小河,语气平缓,“你可看清楚了那些善恶是非?”

宋小河看着她,不言语。

云馥许是也没想她真的回答,见她不言,便微微转身,朝着四周望去,“你看,这片土地上原本生活着善良淳朴的百姓,他们世代在此处繁衍不息,安居乐业,这里没有烧杀抢掠的恶人,没有勾心斗角的恶念,哪怕是对外面逃荒而来的难民,他们也尽心尽力地接济、救助。”

“不辞春中盛开的每一朵花,都是这里的百姓用善念浇灌而成,于是这片祥和的土地上,开满了花朵。”

“可是后来呢?”云馥语气一转,似含着讥笑,“战争和掠夺毁了这里,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不辞春的百姓不得不背上行囊,与亲人分离,背井离乡去往别地寻找生路。”

“你知道当年我在别人的背上醒来之后面对的是什么吗?”她答道:“谎言。我娘欺骗了我,她原本答应了我要一起离开,可就在我高热昏睡时却悄声离去,她终究没有舍下城中的将士。她在母亲和英雄之中,选择了后者。”

“当年我得知我娘回来之后,也要跟着回不辞春。但他们不准,死死将我拦住,说将军为他们牺牲,他们便要保护好将军唯一的女儿L。”云馥握紧了身旁无头将军的手,一转头,泪水就滑落下来,一字一句道:“我真的好恨,好恨呐,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憎恨她那该死的奉献,她怎么能舍弃我,去选择那些不相干的人?明明我才是她唯一的至亲,我才是她最应该在乎的人,她却为了守城将我抛弃!”

“后来,我重返不辞春。”云馥说到这,突然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清脆悦耳。一连串的笑过后,她笑累了,头一抬,却是满脸的泪水。她指着身后城门的方向,说:“我看见那城墙上,挂着她的头颅,就挂在她亲手所题的不辞春上,七千将士,每一个都被砍下了脑袋,挂满了城墙,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他们的尸体像一块烂肉,扔在了路中的土坑之中,被虫子蚕食。”

“什么将军啊,英雄啊,她到头来什么殊荣都没得到。”云馥的恨意几乎化作利剑,冲破苍穹,厉声道:“南延的权贵早就放弃了这片土地,他们根本就没有增派援军!为了掩盖他们丑恶的罪行,他们便编造了谎言,向外散播我娘带着士兵不战而逃,弃城导致百姓被敌军屠戮的污名!”

“这无名之魂,无头之尸,便是烈士名册上被生生抹去姓名的七千将士!这片土地的每一寸,都洒满了他们的血,到头来他们却成了罪人,成了人人唾骂的懦夫!而那些权贵倒是把

自己的罪孽洗得干干净净!仍旧是百姓爱戴的主宰者。”

“谁来洗清他们身上的污名,谁来言明这些真相?”云馥的眼角落下泪滴,嘴边扬着讥诮的笑,“阿竹,这世间遍布淤泥,掌权者自私贪婪,让凡人的恶念在这污秽之中滋生疯涨,人界千疮百孔,已经从根处腐烂了,我们身份凡人之一,有责任肃清污秽,涤尽恶欲,对吗?”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邀请。

云馥想要的,不仅仅是将当年的真相和上位者的罪孽公诸于天下,洗清母亲和将士们那莫须有的罪名。她还想将皇权推翻,成为人界的主宰,创造一片没有罪恶和贪念的净土。

“阿竹。”云馥道她朝宋小河伸出一只手,温柔地唤道:“来与我一起颠覆皇权,审判这世人的罪恶吧。”

宋小河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偏头,视线落在步时鸢的身上。

她提灯而立,面色灰白,仿佛大限将至。

“鸢姐,这也是你所期盼的吗?”宋小河对她道:“我总觉得我们曾经见过,更早于良宵公主那一世,在很久远的从前。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恶意,其实你是不愿助纣为虐的,对不对?”

步时鸢不语,只用平和的眼眸看着她,像往常一样,充满着宁静。

却站在云馥身边,不曾挪动。

宋小河的眸光泛着一层泪,墨黑的眼睛澄澈透亮,她似乎已经知道步时鸢的答案,放弃了继续询问。

她重新看向云馥,用无比正经的语气说,“我不是阿竹,我是宋小河。”

而后,她握着手中的剑,缓缓上前两步,站在了万千光影之下,光明落在她稚气未脱的眉眼上。

“我心痛于不辞春所有百姓的遭遇,惋惜你悲痛的过往,更是为云尘等将士们死后背负的罪名而难过。云馥,可你要明白,不辞春的百姓因战争才有此灾难,你想要推翻皇权,挑起战争,那将会有更多的黎民被战争所害,天下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你会害死更多人,制造更多的恨和怨念。”

“那又如何?”云馥不以为意,“只要我夺下皇权,一切就都结束了,若成大事必有牺牲啊,他们的牺牲换来没有恶念的净土,不是值得的吗?”

“没有任何一条无辜性命的牺牲是值得的。”宋小河握着剑柄的手收紧,缓缓抬起利刃,红色的微芒自周身溢出,裹上了利剑,她道:“这是你的私欲,不是天下人心所向。”

“很遗憾,看来你无法参与这场审判了。”云馥露出颇为惋惜的表情,继而一跃而起,跳至高空,以灵力将声音扩散出去,“众仙门同盟听着!”

“宋氏妖女,与魔族勾结,企图祸乱人间,扰我人界安宁!今日我等齐聚于此,为铲除人界祸灾而战!神明不曾庇佑人间,那就由我们来合力守护人界!”

云馥的声音拔高,直冲天际,于山间久久回荡:“斩杀宋小河——!”

所有仙门弟子仿佛就在等这一刻,他们倒不是真的听令于云馥,只不过有同一个目的,又需要一个

组织这次行动的人罢了。

号令一下,他们齐声发出高喊,声响震荡山谷,如同倾巢而出的飞蝗般,同时朝宋小河所站的位置冲过来。

千百光芒闪烁无比,坠落在大地上的星星照亮了不辞春的土地,密密麻麻的光辉布满半边天际,形成极为壮阔的画面。

剑修在前,符修和法修在后,形成了庞大的队伍,朝宋小河发动攻击。

不过是刹那的时间,汹涌的杀气滔天翻起,卷着巨浪一般朝宋小河扑来!

宋小河从未面对过这种情况,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成为人人声讨的妖女,面前的修士星罗棋布,占据了她所有视线,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半圆,朝她包裹。

但她并不畏惧,她双眉轻压,神色一凛,左脚往前重重一踏。

平地而起的赤色光芒化作巨大的漩涡,环绕着她的周身猛地拔高百丈之高,刺骨的凛冬降临,寒意侵蚀空中的每一缕风,呼啸着卷向众人。

密集的星芒撞在疾速扩散的红色光罩上,像是炸开了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灵力爆炸的瞬间,尘土飞扬,四周一片混乱。

宋小河左手挽了两个手花,幻出灵光卷住沈溪山的腰身,将他一推送出老远,“藏起来!”

沈溪山甚至都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便被她拍出十数丈之远,手中的提灯化作一点微芒,融入了黑夜之中。

送走了沈溪山,宋小河出手就没了顾忌,数百道符箓砸下来,火符迸发出的烈焰将空气点燃,侵蚀风中的寒意。

她迎着风大步往前奔跑,身影化作一晃而过的红色长箭,腾空而起跃至高空,向云馥奋力刺出一剑。

剑气裹着咆哮的狂风,赤光大作,在空中凌厉划过,波及地面如同割开了裂缝一般,只听“铛”一声尖锐的巨响,宋小河的剑尖被银枪挡了个正着。

力量相撞之时,灵力爆炸,卷出的气浪将不少人逼退。

宋小河双手握着剑在空中翻滚飞舞,身形翩若惊鸿,每一剑都用尽全力,爆发出的红色光芒让周遭饱受极寒的侵蚀。

长箭与银枪频频相撞,清脆的声响接连不断,极寒之力如波涛汹涌,附着在剑上,给灵剑带去无比威猛的力量。

先前与无头将军交手时,宋小河还占不得上风,而今释放灵力再与之对打,那无头将军便明显落了下风,便是招数出得再快,也无法限制宋小河的剑。

就见她高举长剑,借空中翻滚之力,雪白的长裙如夜间绽放的昙花,赤红光芒成为瑰丽的点缀,连着二剑重重砍在银枪杆上,砰地一声,银枪猛然断裂,剑气劈在无头将军破碎的铁甲上,云馥甩出百根细丝,将她的剑刃死死缠住,剑刃便没能触及无头将军的身体。

她甩着银丝接手战斗,攻击的身法诡谲而迅捷,银丝在夜色中又隐藏得极好,难以辨别。

宋小河交手几番,稍有不慎侧脸便被一根银丝划过,留下细细的血痕,在白嫩的脸上尤为显眼。她干脆收剑后退,灵力卷着剑浮在空中,双手结印,幻

化出的红光凝结成冰,千丝万缕地朝云馥袭去。

云馥赶忙织起密密麻麻的网来阻挡,却不料这寒冰实在强劲,不仅刺破了她的网,涌出的寒意开始在她的手指凝结成霜。

她不得已,频频往后退,眼看着宋小河身上迸发出的灵力越来越汹涌,这才回头喊道:“齐力对抗宋小河!”

同一时刻,原本被逼退的仙门弟子再次如潮水一般涌过来。

浩浩荡荡的队伍遮了月,千百光芒齐放,将夜空渲染得五光十色。

宋小河双手合十,璀璨的光华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寒霜开始遍布宋小河的四肢,侵入骨骼。

巨大的力量翻飞,只听地动山摇,千百仙门弟子迎面撞上这猛烈的寒气,无不被冰冷覆盖全身。

他们凝结灵力同时朝宋小河进攻,赤色的光屏顿时破碎,化作无数瓣落下,凶猛的灵力砸下来的瞬间,宋小河下意识将剑横在面前,左手抵着剑刃,幻化的灵力缠住身体,将奔流而来的攻击挡下。

到底是众人合力,宋小河无论如何也寡不敌众,她咬着牙,再将灵力往上冲了一层,双手开始结冰,身体也变得僵硬。

“砰”一声响起,灵力在空中爆开,符箓法术如流星般砸下来,宋小河被打得落在地上,往后退了数丈。

看着面前繁星陨落般的法术,宋小河将剑狠狠往地上一插,双手一旋,浑身释放出滔天的炼狱寒冰,直往天际而上,掀起百丈之高!

刹那间,恐怖的寒意将整座不辞春笼罩其中,赤冰拔地而起,化作万千利刃,如雨点般疾速落下,刺向空中的所有仙门弟子。

众人在这一刻受到刮骨的寒气,被迫收了攻击,唤起灵力护体,只听哀嚎声不断响起,血从空中滴落,仿若一场绵绵细雨的降临。

这一击超出了宋小河身体所能承受的范围,业火红莲的能力自她的体内侵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液,痛苦地拧起眉。

不过片刻的工夫,仙门的弟子就伤了将近一半,尤其打头阵的剑修伤得最重,只能暂时先退回去。

众人都知道她身上的极寒之力相当恐怖,却没想到已经强大到了这般地步,竟是以一敌百丝毫不落下风,便是站在后面没有出手的人也被这风中的寒冷压迫得祭出灵力护身。

霸道而强悍的灵力在空中弥漫,越是强的力量,越是令人趋之若鹜,贪欲疯涨。

他们集结了那么多人,此行对宋小河身上的寒冰之力是势在必得!

黑夜仿佛拥有掩盖一切的力量,当行恶之人成百上千,形成了人数众多的庞大组织,那么这恶行就不再是罪孽的,而是套上了正义的名号。

他们高喊着“为了人界安宁”“与魔族勾结的异党必除”,就好像当真变成了匡扶正道的侠义之士,为凡间舍生,为苍生舍命。

宋小河捂着疼痛的心口,以手背将唇上的血重重抹去,留下殷红的痕迹。

她抬起头,漫天的光华闪烁,如同映在天空的万家灯火,如

此壮阔的景观,却浸透了凡人的贪念与恶意。

肮脏又美丽。

千百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小河,仿佛在看困兽的垂死挣扎。

这是当然的,独身一人再怎么强,也无法与那么多人对抗。

等待宋小河的,是一个注定的结果。

宋小河喘息几下,稍稍平复身体的疼痛,重新握上了剑柄。

她头一回成为这么多人的敌人,其实来不及多想什么,脑中只反反复复地回想着失了魂魄的苏暮临,想着灵力被封的沈溪山,想着躺在这城中一角,重伤的孟观行。

宋小河低头,看见自己的手上已经染上白霜,指关节冻得难以活动,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她似乎,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可是她分明没有做什么错事啊?

她从没有错杀无辜之人,也从没有为了一己私欲作恶,向来以诚挚之心对待身边的人,为何会落得这样一个被众人讨伐的结局?

宋小河睁着茫然的双眼,眸中倒映了空中千百光芒,勾勒出她精致的眉眼。

“师父……”她疑惑地喃喃,“我做错了什么吗?”

正在这时,大地开始颤动起来,山谷的深处发出巨响,沉闷的嘶吼滚滚而来,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所有人大惊失色,绷紧了神经地戒备着,紧紧盯着声音传出的那地方。

片刻后,一声龙吟响起,在山谷之中震彻回荡,直冲天际!

哗然的议论应声而起,有人尖声叫道:“是龙——!!!”

就见一条庞大的巨龙自山谷中探出上半身,龙首披着洁白的银光,一双尖利的龙角尤为惹眼。

凡人哪里见过龙?更何况是这等庞然大物,仅仅是抬起的龙头,就让他们发出尖声惊叫,害怕得浑身颤抖。

龙族对凡人的压迫力非同凡响,这条巨龙的出现,让所有人不约而同被压低了头颅,本能地簇拥在一起,甚至有不少已经跪下来向龙朝拜。

宋小河怔怔地看着,虽没感受到那股压迫之力,但这条龙的出现也足够让她震撼。

原来传闻中的龙息之谷中,竟当真有一条沉睡的龙!

就见龙头上站着一个身影,待那巨龙缓缓行来,行至光芒之下,千百灯火将它身上的龙鳞照亮,宋小河也才得以看清楚。

这是一条身体近乎腐烂的龙,即便是龙头,也有一半露出了枯骨,龙身上更是多处袒露脊骨,龙鳞尽碎。

一双龙眼仿佛覆满淤泥,浑浊不堪。

龙本是神圣的种族,但此刻看见这破败的龙身,却像是从深渊中爬上来的魔物,令人望而生畏,心惊胆战。

而云馥就站在龙头之上,展开双臂,仰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龙身往上抬高数十丈,将所有人置于身下,遮云蔽月。

这凡界不存在的种族,让所有人难以抑制地惧怕着,就连宋小河也无法按捺狂跳的心脏,她咬紧了牙关,用力收住微微

颤抖的指尖,强装出镇定的模样。

云馥的声音自高处传下来,“龙,是王权的象征。我得此机缘,就说明我才是人界的主宰者,有了龙神相助,何愁推翻不了腐败的王权统治?”

“宋小河。”她唤道:“你选错了队伍,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可愿与我一起共创人间净土?”

狂风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掀起满地的尸骨纷飞,宋小河的长辫飞舞起来,裙摆翻飞。

她身量并不高大,却站得笔直,如风中摇摆的长松,屹立不倒,难以摧折。

宋小河握紧了剑,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坚定无比,“你休想!”

“那便死吧。”云馥道。

又一声龙吟传来,巨龙高高扬起头颅,浓郁的黑色焰气将它周身笼罩。

它那硕大无朋的身躯在山谷中翻动,碎石纷飞,天地异响。

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奔腾汹涌,疾速向宋小河奔腾!

众仙门之人看见这龙是他们的盟军,自然也士气大涨,知道宋小河此时已经是勉力支撑,于是斗志更盛,不给她喘气的机会,嘶喊着一鼓作气将她生擒!

密集的符箓占据了半边苍穹,好比天光乍泄,天地间明昼一瞬,恍若炽阳高照。

千百光辉在巨龙的周身旋转,汇聚了所有人的力量,照亮了底下这座荒败不堪的废城。

宋小河站在光芒的正下方,风越来越大,在她周身形成庞大的漩涡,将她的身躯衬托得如此渺小,像是一指头就能碾死的蝼蚁。

那一瞬间,宋小河的脑中翻过许多画面。

但来不及让她细想,震耳欲聋的声响在空中爆发,千人齐齐一声高喊,震荡山谷!

耀眼的光芒化作利剑,十来丈的高空猛地刺下来,正对着宋小河的头顶。

风被挤压得凌厉又汹涌,卷起地上所有碎石枯骨,化作锋利的刃,在宋小河的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

她启动身上所能催动的灵力到极限,奔腾的红浪翻滚着,在她身前凝结,剑上爆发出炫目的光!

彻骨的寒意让她难以动弹,力量释放的同时,她也在承受着痛苦。

这一击若是接下了,就还有下一击。

可若是接不下,她就会死去。

宋小河凭借本能求生,竭尽全力,撼天动地的巨型光剑飞速下落,压力随即砸在她的脊背上。

她咬紧了牙关,仍旧不管不顾地释放灵力,身体的痛苦让她发出难以抑制的低喊。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这一幕。

等待巨剑劈碎宋小河渺小的身躯。

等待瓜分她体内的灵力。

有一刹那的寂静。

宋小河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重力忽而减轻了许多。

她还以为是错觉,然而诧异地抬眼时,却看见身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天风将他的长发卷得狂乱纷飞,衣袍猎猎作响。

他身量高,站在宋小河面前能够将她

完全挡住。

肩膀也足够宽阔,似顶天立地。

巨剑的压力被他揽去了大半,金色的光芒只有薄薄的一层,隐隐笼罩在他身上,被死死地压制着,无法释放出来。

“沈溪山!”宋小河失声惊叫,下意识想要上前推他,却因寒意侵骨,身体多处丧失知觉,无法动弹。

“你灵力被封,不能出现在这里!快离开啊!!”宋小河的泪一下就淌了出来,很快被风给卷走,急得嘶声呐喊,“你快走!!!”

沈溪山却充耳不闻,他站在宋小河的身前,身体各处时不时现出零星的金芒。

巨剑的压力让他面容通红,脖子上青筋尽现,仿佛正用尽全力抵抗着。

宋小河在这种紧要关头无法动弹,说的话他又不听,只得将释放的所有灵力凝聚在沈溪山的头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一层层厚冰接下,相互碰撞,发出咔咔声响。

他站得笔直而稳当,如此决绝,再大的压力落下来,也是一步不退。

山谷与灵船之上的众人俯视着这令人感动的一幕,发出刺耳的讥讽笑声。

概因世人已经知道沈溪山弃了无情道,不再是从前那个仙盟和沈氏引以为荣的天才剑修了,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废物。

还妄想以卑微的身躯抵挡众人和龙的力量,妄想英雄救美。

看着昔日的天之骄子跌入泥尘,则更让他们起了践踏之心,一场狂欢在山间响起,哄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面对那么多人的恶意攻击和巨龙的强大压迫时,宋小河虽有迷茫,有惧怕,但心却一直是坚韧的,未有半分退缩之举。

可当她看见沈溪山站在身前的时候,宋小河的心在一瞬间崩溃了,好像一柄铁锤落下,将她原本所有的坚韧砸了个粉碎。

她从骨子里剥离出了惧怕和惊慌,奋力哭喊道:“你快走啊——”

沈溪山对那些声音充耳不闻,他似乎只专注于头顶的巨剑。

手腕上那个封印图腾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露出丝丝缕缕的金芒,沈溪山身上的金光猛地散出。

“杀了他!”步时鸢不知何时飞至高空,来到云馥的身边,拔高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慌,“快杀了他!!”

她一贯神秘从容,运筹帷幄,云馥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失态。

“怎么了?巨剑正在落下,他们必死无疑。”云馥疑惑道。

“还不够!”步时鸢道:“再添把力,尽快杀了他!”

云馥轻扬了下眉毛,虽疑惑不解,却还是听她所言,掌控着踩着的巨龙往上抬高身躯,再次凝聚起黑色的烈焰,而后龙口大张,在瞬间迸发出大量的黑焰,瞬息间击向沈溪山所在的位置。

巨剑也在同一时刻落下!只眨眼的瞬息就化作寻常长剑大小,一下就刺中沈溪山的心口!

悍然的力量像是掀起的海啸扑面而下,沈溪山的身体被这股可怕的力量狠狠撞得后退,鞋子在地上滑过长长的弧度,而后重重撞在了宋小河

的身上!

两人被这爆发着刺眼光芒的剑撞得一直往后退。

在这一刻,宋小河什么都来不及想,毁灭性的恐惧蚕食了她的心,疯狂外泄的灵力努力将沈溪山包裹,却与那光剑的力量撞在一起,周围频频响起震耳的爆炸声。

宋小河的脊背撞上断壁残垣,剧痛将她淹没,一道道赤色的冰墙在他们身后凝聚,她想借此停下二人后退的冲势。

可这股力量实在是太强,宋小河的后背将一道又一道的冰墙撞得粉碎,吐出的血落在雪白的衣裙上,也染红了沈溪山白皙的后脖颈。

整整十七道冰墙尽数撞碎,退了百丈之远,宋小河才凭借着灵力将这股冲势化解,两人重重摔在地上,砸碎了一地枯骨。

宋小河脑袋都摔蒙了,却顾不上身上的任何疼痛,立马就从废墟之中爬起来。

她浑身的关节都冻得发痛,半边脖子都染上白霜,摇摇晃晃地寻找沈溪山的身影。

终于在一处碎石里看见沈溪山的衣摆,她哭着过去,将所有碎石搬开,赫然看见沈溪山心口上有一个豁达的伤口,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着血。

这剑像是也捅进了宋小河心口一样,瞬间她痛不欲生,心脏被撕裂了,当场一口鲜血喷出!

来不及擦拭嘴边的血,她慌张地爬过去,揽着沈溪山的肩膀将他奋力抱着半坐起来。

宋小河只觉得他很沉重,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将沈溪山给扶着坐起,只能让他枕在自己的双膝上。

滚烫的血浸湿衣袍,流到宋小河的衣裙上,立即在雪白的群上绽放出一朵朵刺目的花。

沈溪山缓缓睁开了双眼。

血液沾染了他的眉眼,更衬得眉间那一抹朱砂晃眼,有着难以形容的漂亮。

他露出一个笑,看起来脆弱易碎。

“宋小河……”

滔天的悲痛之下,宋小河几乎失声,发不出来一丁点声音,只是眼泪不断地往下淌着。

她不顾身上的疼痛催动灵力,往他胸膛上填补伤口。

最柔弱的心口上被捅出了那么大一个洞,流了那么多的血,宋小河都不敢想象这有多痛。

沈溪山却还笑得出来。

他慢慢地抓住宋小河的一只手,像往常一样将她的手攥在掌心里,用虚弱的声音说:“我之前在水牢里,起了一卦。”

宋小河抽噎两声,慌乱地呢喃着:“没事,我会治好你的,我会治好你的……”

“我算的是你此去之途,是否顺利。”沈溪山说一会儿L,就要停一停,胸膛上的疼痛到底是让他难以招架,露出了不曾有过的狼狈之态。

“但我却算出,你有一个大劫。卜算之法晦涩难懂,我本就学得不多,一开始不太相信这个卦,但是再算,就卦不成形,无法得出任何结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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