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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江叶草带着江宴躲在这,等待瘟疫解除,离开这里。

但这场瘟疫持续太久了,除了病痛,饥饿的困扰,也降临在这座原本衣食无忧的小镇上。

像是回到了去年难熬的冬天,而江宴,已不是会相信世上有咕咕果存在的小孩了。

他知道哥哥不是神仙,不是不用吃东西,也不是感觉不到饿,只是每日找到的东西有限,基本都给他了,哥哥在外靠着能识别百草,找些没毒的草叶蘑菇吃。

遇到好吃的果子,还要带回来给他加餐。

瘟疫还在蔓延,哥哥每日带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少,看向他的目光,总是充满了歉疚。

有时哥哥身上还带着伤,青青紫紫的,像被打了一样。

哥哥不想让他瞧见,江宴只能假装不知道,在有月亮的夜晚,借着说去院里,看小黄花盛开的时候,独自对着小花偷偷啜泣。

他是个没有用的累赘。

那小黄花叫月见草,只有夜间才会盛开,去的次数多了,哥哥以为他很喜欢这花,在山里找了些,移栽在院子里。

可没多久,下了场冰冷的雪,第二天早上,所有月见草都冻死了。

所以他讨厌冬天,更讨厌下雪的时候。

可江宴记忆中,总是有数不清的下雪天。

夜晚,冷风没能穿过哥哥修缮过的木窗,但雪落的簌簌声音,穿墙过瓦,落在了耳边,在寂静的深夜,像无限放大了,吵得人难以入眠。

当然,比雪声更大的,是他肚子咕咕的叫声。

也是因为饥饿难耐,他才睡不着。

江宴难受的捂着肚子,黑润的眼睛,在床边流萤小灯的照耀中,一眨不眨地望着身边疲倦睡去的哥哥。

不知在想什么,他盯了许久,提着流萤小灯,悄悄出门了。

千古镇上,还幸存了些人,其中有户与修真界大门派有关系的庄主,靠着仙人给的灵丹,安然无恙。

那山庄,是镇上唯一乐土。

像个世外桃源。

深夜间,一个小身影悄无声息潜了进去,像只灵巧的猫儿L,嗅着味儿L溜进了膳房。

打盹的护院没发现他,江宴将布袋塞的满满的,准备功成身退,背后忽然一寒。

他回过头,一只比他高大许多的灵犬,睁着绿幽幽的眼睛,望着他。

这是修真界的灵犬,什么都逃不过它的鼻子。

狗吠声,吵醒了护院。

世道艰难,这些人好不容易在山庄有了栖息之地,战战兢兢,眼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溜进了山庄,还偷走了许多吃食却没被发现,担心被责罚赶出,护院们纷纷抄起棍棒,向江宴瘦弱的小身体打去。

江宴瑟缩无助地抱紧怀里的馒头。

棍棒落下的闷声响起,意料中的疼痛却未袭来,江宴呆呆的被扑倒在地,江叶草将他紧紧护在怀里。

“原来还有个同伙,打——”

刹那间,粗壮的棍棒如雨点般,打在江叶草同样瘦弱的背上。

他死死将身下小孩抱着,一声不吭。

江宴刹时红了眼,浑身颤抖地要将哥哥推开,可是哥哥将他抱得前所未有的紧。

于是他只能像个痛苦而无力的小兽,躲在哥哥身下,发出微弱无助的哽咽。

流萤小灯掉落在地,被周围护院踩的失去了光亮。

它们甚至没机会飞出布袋。

统统死在了踩踏下。

无边黑暗中,低吼的狗吠,棍棒不断砸落的闷响,护院们的咒骂......所有声音混在一起。

血腥的味道,弥漫在空中,哥哥嘴角温热的血,淌在他稚气的脸上。

江宴要崩溃了。

“不要......不要打了!”江叶草没有吭声,他护在怀里的小孩,却痛苦至极的嘶吼着,不住哀求,“别打哥哥、别打哥哥了!我还给你们......都还给你们!别打哥哥......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小孩稚气的嗓音,听起来那么颤抖,无助而绝望,江叶草想安慰,张嘴却吐出大口血。

他听到江宴撕心裂肺的喊叫。

江叶草晕了过去,他被打得半死,失去意识前还紧紧抱着怀里的江宴。

护院们也不想闹出人命,朝兄弟俩吐了几口唾沫,说了声“晦气,再来打死你们两个小杂种”的威胁后,把他们从后门丢出了山庄。

不知过了多久,江叶草醒来时,侧头看到江宴孤零零在他身边,双手抱着脑袋,两眼布满了狰狞的血丝。

见他醒来,小孩突然哭了。

他哭的满脸是泪,不住地说“哥哥对不起。”

江叶草忍着疼,抬手摸了摸那脑袋:“不是阿宴的错,阿宴只是太饿了,都是哥哥不好。”

在江叶草看来,都是自己不好,吃的都找不够,才让弟弟饿到半夜偷偷出去找吃的。

江宴将唇咬的血红,看向仅剩的一个压扁的馒头,

馒头沾了血,是哥哥的血。

他突然控制不住,哇哇大哭起来,他哭的浑身颤抖,崩溃般抱着自己低埋的小脑袋。

泪如雨下。

不是的......

他是很饿,饿的浑身难受,睡不着,但他白天吃了个果子,而哥哥两天没吃东西了,他想自己都那么难受了,哥哥一定比他更难受。

所以他跑出来了。

他想找东西给哥哥吃。

江宴哭着将馒头沾血的表皮,一点点撕下,颤着唇吃掉,将里面白白干净的地方,喂到了江叶草嘴边。

可江叶草又晕了过去,他遍体鳞伤,浑身冰凉。

江宴找了些干草,将江叶草围着,还生了火,试着让哥哥身体暖和些,他又去寻了些止血的药草,捣碎抹在哥哥受伤的地方。

但效果并不佳。

很快,江叶草身体不再冰冷,而是滚烫,与此同时,他气息变得微弱。

江宴害怕极了,他是不敢离开江叶草,将哥哥独自放在林间的,可他知道,自己必须去找郎中来给哥哥看病。

这夜对江宴来说,前所未有的漫长。

再也没有了流萤灯相伴,他独自穿过黑夜,跑到镇上药铺,捏着小拳头咚咚咚敲起门来。

一场瘟疫,所有东西都在减少,唯有医馆药铺,多了起来,里面的大夫,钱袋子比瘟疫前的大户们还多。

深夜被吵醒的大夫,愤怒到极点,发现是灰头土脸的小叫花子,更愤怒了。

“没银子看什么病!”

还是风雪天,夜间出诊,鬼才去。

那夜,江宴跑遍镇上二十七家药铺,只有最后一家,漫不经心给了他一点希望。

“你好歹把你哥哥带过来,大晚上的,谁跟你走啊。”

江宴跑了回去。

哥哥额头更烫了,像煮沸的水般滚烫,江宴不敢再浪费时间。

凭他的小身体,要直接背起江叶草显然是不可能的。江宴两只冻到发紫的小手,将干草搓成长条,制成绳子,又寻来一块木板,将昏迷不醒的哥哥放在木板上。

绳子一端系在木板上,一端绑在江宴瘦弱的肩膀上。

他小脸涨的绯红,用力拖着木板,在雪地里一点点前行。

山路崎岖,草绳断了好几次,每次断了,江宴都要摔个大跟头,有次直接从一条幽径,跌滚到山下另条窄路。

他摔得鼻青脸肿,脸颊和手臂,露在外的白嫩皮肤都是深深浅浅的擦伤。

更让他难受的事,几番折腾,哥哥伤势更严重。

可他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江宴抹了抹湿红的眼睛,对被摔到的哥哥说了声对不起后,耸着鼻尖,将绳子死死绑在腰间,继续拖着木板前行。

可他实在太弱小了,带着哥哥,即便拼了命,也只能像乌龟一样爬行着。()

第二天临近晚上,他才把江叶草带到了那家“圣心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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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堂里挤满了人,都是来寻医买药草的,以为江宴带了个死人过来,纷纷避开,低声议论着。

“那小鬼是不是也染了瘟疫。”“怎么能让死人进来!”“还看什么医啊,找地方埋了吧。”......

江宴攥紧小手,一声不吭地抱着哥哥。

昨夜的大夫,过来一瞧,小孩浑身都是绳子勒痕,肩颈甚至勒出血,染红了破旧的衣裳。

随口一说,没想到小孩真的把那重伤的哥哥带来了。

大夫随意扫了眼:“不严重,只是些皮外伤,你在外等着,我先给这些人看。”

江宴张了张嘴。

“没银子就安静点,给你们就不错了。”大夫不耐烦道。

江宴不敢惹怒唯一的希望,在药铺众人同样不耐和冷漠的视线中,安静将哥哥移到角落,他背对着,用小身体挡着那些嫌恶的视线,不让落在哥哥身上。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

江叶草身体不再烫热,而是和外面雪一样的冰凉,他气息更弱了,气若游丝。

江宴慌了,他穿过人群,在呵斥和咒骂声中,小身体拼命挤到了前列。

“大夫!哥哥的伤真的很严重,你先......”

“烦不烦!”郎中陡然厉喝,昨夜本是随口一说,还真当这是善堂了。

“这里每天都在死人,医药紧缺,瘟疫才是大事,你们这点病痛算什么,别死皮赖脸的,现在带着你哥哥滚出去!”

江宴被这劈头怒喝,吼的呆愣在原地。

人群中,不知谁把他往后使劲拽了下,江宴猛地踉跄,接着许多手伸来,有的抓他头发,有的抓他布满勒痕的肩膀,把他往后不住推去。

江宴咬着牙,耍赖皮似的挣扎着不肯走,却被越推越远。

最后,他和哥哥被丢出了药铺。

拴着干草的木板砸来,这次,他把浑身冰凉的哥哥护着,终于没让哥哥挨疼了。

可是,哥哥大概也感觉不疼了。

江宴伸出狼狈的小手,握了握江叶草的手掌,没有记忆中的温暖了,在逐渐冷去。

江宴咬了咬唇,看着圣心堂的牌匾,又看了看里面为瘟疫而来的人群。

他又冲了进去,这次,他没有被赶出来。

药堂后院,那郎中眼神诡异地看着他:“你的血,真能治好瘟疫。”

江宴使劲点头,挽起袖子,露出布满青紫擦伤的小胳膊。

“我给你取血,你给我哥哥看病。”

哥哥说过,绝对不能暴露,但江宴别无他法了。

只要能救哥哥,怎么都可以。

郎中没说话,只让人把江叶草抬到了后院一间屋子,随后取血离去。

半柱香后,郎中欣喜若狂

() 地看着重疫之人回光返照,他赶回后院,“你当真没说谎。”

有了这小孩的血,他要成名震天下,成为神医了!!

郎中用刀在江宴手臂,狠狠割了几下,一手拿碗,贪婪地看着滴滴答答不住淌下的鲜血。

江宴皱着小眉头,没有吭一声。

他忍着疼,直到郎中接了大半碗,惨白的唇才小心翼翼地动了动:“我哥哥呢,怎么样了。”

“放心吧,在好转了,”郎中道,“只要你听话,你哥哥不会有事。”

江宴微松口气,他被单独关在了房间里,哥哥在隔壁。

他虽不愿跟哥哥分开,但不敢惹怒郎中这根救命稻草。

那郎中一个时辰,取了三次血。

最后一次,江宴小脸没有半点血色,视线模糊,晕了过去,郎中给他喂了一颗药丸,他才恢复意识。

哥哥怎样了。

江宴小脸贴着冰冷的墙面,试图离隔壁房里的哥哥近点。

直到深夜,江宴听到外面闹哄哄的——

都是听闻此处有能治瘟疫的圣心水,带上千金前来购买的访客。

圣心堂门槛都快被踏破了,里面的伙计,一个比一个欢喜,几个知晓内情的伙计,走过江宴所在的房间,低声交谈着。

江宴无意听到些奇怪的话,最后耳朵贴着门框上,听到恶魔般的话。

“他们是兄弟,那隔壁没救了的哥哥,他的血是不是也能治。”

“管他呢,试试呗,”

江宴微微睁大眼,没有血色的小脸变得呆滞,像是被东西重重砸了下脑袋,整个人如置冰窖。

没救了,什么意思。

他们要用那锋利的刀,割哥哥的血......

他们怎么敢,他要杀了他们!

江宴发疯似地踹起门,剧烈的响动,惊到了准备去隔壁的伙计,他们打开门锁,正要看看里面怎么回事,躲在门后的江宴,拿割血的匕首扎在其中一个腿上,接着在那人惨叫声中,跑了出去。

他没第一时间去隔壁找哥哥,而是趁着黑夜躲了起来,在众人寻他时,放了把火。

夜间风大,火势很快变大,已燎原之势燃烧起来。

在众人忙着救火时,江宴奔回江叶草所在的房间,拖背着冰凉的、仿佛变成尸体一般的哥哥,离开了圣心堂。

他甚至不敢去探哥哥的鼻息。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

*

这个冬天格外难熬。

很快郎中带人追了来,药铺没了还能再建,能取血的活宝贝可不能丢。

江宴拖着江叶草,逃窜中,最后来到了一座寺庙。

这原是座大寺庙,里面供奉了诸佛,瘟疫没来前,这寺庙香火很是旺盛,香客都道许愿很灵。

如今,只有稀稀拉拉几根香火。

江宴不敢生火,怕引来郎中,他孤零零趴在江叶草身上,试图让哥哥温暖一点。

可是,江叶草的身体越来越冷。

江叶草身上的伤口,即便被江宴用布和草药包扎着,依旧腐烂了。

除了腐烂的味道,江宴还嗅到了哥哥身上,死亡的气息。

前所未有的恐惧,充斥在江宴黑润无措的眼珠里,他生了火,用温热的火光让江叶草身体回暖,可依旧是彻骨的寒。

江宴走投无路地望向高大庄严的佛像。

天亮之前,他跪遍庙里所有佛像,磕了无数的头,用最虔诚的姿态祈求神佛显灵,救救他哥哥,他愿意替哥哥承担所有的苦难。

他愿意付出一切,只要把哥哥还给他。

江宴磕到额头破了皮,磕到庙内每个佛像脚下,都留有他的血。

直到黎明——

枯枝燃烧的火光熄灭,江宴麻木地抱着江叶草凉透的尸体,小脸在哥哥手掌轻蹭了蹭。

他低着头,眼里的怨憎,染红了双目。

找到江宴的郎中,又气又怒,带人上前就要将小孩抓走。

江宴抬头,露出那张扭曲狰狞的小脸。

江宴的虔诚谦卑,没有得到神灵任何回应,滔天的怨憎,倒是为了他唤来了一个邪魔。

邪魔将郎中等人,如蝼蚁一般烧的神魂俱灭,然后给他一朵黑色的山茶花。

“你若吃下这个,我就满足你的愿望。”

别说一朵花,就是世间最恶最臭的尸体,江宴都能吃下去。

他从邪魔手里接过,吃下了山茶花。

没多久,五脏六腑疼的厉害,好似融化了,江宴疼的浑身冒冷汗,几近昏厥,那张小脸却是狂喜。

江叶草的身体重新有了温度。

江宴像是寒冬腊月,冻坏了,费尽所有力气终于找到一簇火的小狼崽,欢喜的凑到了哥哥怀里。

没多久,江叶草昏沉沉醒来,朦朦胧胧,看到双黑亮亮的眼睛。

他习惯性地伸手把弟弟搂住,发现小身躯在微微颤抖。

“阿宴,你怎么了。”江叶草嗓音虚弱至极。

江宴脏腑疼的厉害,心脏像被砸开一条口子,那朵黑色的山茶花,在他心口扎了根。

邪魔已经走了,他不想让哥哥担心,浅浅吸了口气,忍着疼轻声道:

“有点冷,哥哥抱抱我吧......”

冬天太冷了,只有在哥哥身边,他才觉得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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