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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章 旌猎鸿蒙(六)

“阿眠,你不要与我道歉。”

姜眠瞅他:“还生我气?”

“不是。”他自己都觉无颜见她。

姜眠眨眨眼睛,搁下布巾,打开刚才提来的小药箱,拿出活血化瘀的药膏挖出一块,抹在掌心,两指沾了些许往他脸上涂。

刚碰上,宴云笺就颤了一下。

指腹下那片肌肤红肿滚烫,不碰都知道定疼痛难忍,姜眠不忍心,犹豫着有些不敢再碰他,宴云笺却轻轻开口:

“阿眠,你不要这样待我,义父打的对,我的确该受他的打。”

“才不是呢,”姜眠看宴云笺低眉的模样,“你这样想,爹爹可不是这样想的,他打了你,说了重话,刚才就已经后悔了。”

宴云笺喉结微滚:“……为什么?”

姜眠细白手指轻之又轻地落在他脸上:“别动哦……因为爹爹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打了你,自己也会心疼嘛。”

就像她,将他视作家人,即便有一点点怨他,但看见他脸颊上的伤,心里还是会无条件怜惜。

宴云笺迅速垂下眼睫,遮挡瞬间而起的薄薄水色。

姜眠坐在他身边,认真道:“阿笺哥哥,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有一些别的事,让你不得不这样做?我知道你不是个任性的人,也从来不会邀功,可是我问你了,你不能不回答。”

宴云笺摇头:“阿眠,都是我一己私欲。”

真正自私之人绝说不出这样的话,姜眠无奈,一指头戳一戳他的腰:“你好好说。”

宴云笺僵了一下,侧头看她,纤尘不染的眼眸似流金湖泊一般。

又可怜又好笑,姜眠忍不住伸手揉一下他头发:“告诉我难道你觉得不好意思?要是这样,干脆让你直接去与爹爹说,他治你的手段比较多。”

宴云笺没忍住,翘唇笑了。

姜眠看他笑也笑。

其实这段时间她脑中思绪一直很乱,站在自己的立场和后世历史记载的角度去分析,她没办法看淡这件事,可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却又觉得不仅仅是那样。

——他身上附着一层几可触碰的赤烈。

() 像宴云笺这样智多近妖的人(),若真想做什么事?()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大可不留痕。她相信,只要他想,他能有无数种办法达成目的,又将自己摘的干净。

但他选择堂堂正正。这不是小人谋利欲,而是君子捧赤心。

姜眠想到衔军令。

除去制造它的人,就只剩他与她知道。

但也许,宴云笺知道的比她要深得多。

“阿笺哥哥,昭辛殿设宴那天晚上,你曾告诉过我皇上要颁布一道兵政,那是针对爹爹的。当时你没有说太深,是不是这条兵政的力量太大,如若爹爹真的去了北境做驻军将官,也逃不脱狡兔死走狗烹的命运,他会被皇上针对,会有危险是不是?”

宴云笺侧头向她。

姜眠追问:“是不是?”

“阿眠。”

他念了她名字一声,半晌无话。

姜眠知道自己猜对了。

猜对了不算,她还想好好板一板他这毛病:“我不问你,你就什么都不说,挨了打也不肯说自己苦心。这回好了,我也不问了,改明儿你亲自去跟爹爹说吧。”

看他要说话,姜眠忙一根食指抵在他唇边:“这回想说话啦?不行,说什么都不行……哎你别动我药膏,还没涂完呢。”

“阿眠,唔……”

“闭嘴,上药呢。”

“……不许乱碰,要不然牵到唇角的伤了。”

门外,姜行峥手拿着一盒药膏。

他一直没靠近,默默看着烛光映照下,碧纱窗上的两个人影。

树影将他眸光衬得很深。

片刻后,他笑笑,将药膏收进怀中,转身走了。

****

文永十八年仲秋,沈枫浒战死,姜重山赴东南战场。

在历史上,这一句话只是开端、缘由,它更像是姜重山,甚至宴云笺人生的一个没什么营养价值的开场白。

不会有人去深挖这句话,更不会有人去将这一时期散落的珠子串联起来,拼凑那个被埋没的真相。

历史的洪流力量强悍,但不代表它没有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很不公平。

对宴云笺。

姜眠想这些的时候,正是第二日趁姜重山有空档的时候,把宴云笺拽去见他。

当时他脸上指印还青紫着,姜重山看了一眼,不太自在地转开目光。

姜眠悄悄扯宴云笺袖子催他。

他耳尖微红向旁让了让,终是抬手低声:“义父,我可否与您手谈一局?”

姜眠不懂棋,他们下他们的,她就在旁边看着。

宴云笺眼睛还没恢复,却下得稳准,每一颗棋子都落在棋盘纵横的交点。姜重山最开始没什么表情,过了几路后,他眉宇渐凝重。

他抬眸问:“这是什么立场。”

宴云笺静声:“与您为敌的立场。”

姜重山不再说话,只是明显比方才谨慎。

足足

() 半个时辰,他们再没说过一句话。黑白子厮杀争夺,白子突围,黑子追绞,姜重山眉心愈发拧紧,宴云笺却始终沉着平静。

到了最后,白棋还是被黑棋困死在圈围中。

姜重山沉默了很久,把手中剩下的棋子扔回棋篓:“这就是你要与我说的话。”

宴云笺拱手:“冒犯义父了。虽不敢说一定发生,但若真布此杀局,想全身而退实在难上加难。”

姜眠瞅瞅两人,她虽看不懂他们下了什么,但听这意思,大概品出一点门道:这衔军令,比她想象要棘手;梁惠帝的杀心与忌惮,也有了实质性的感触。

姜重山侧头看窗外良久。

忽地回头,不轻不重一掌拍了下宴云笺脑袋:“你小子倒是早说啊。”

“锯嘴葫芦一个,怎么教都不听,明明好心还要换个巴掌。”

宴云笺被这一下弄的有点愣,反应过来抿唇笑,竟有些腼腆:“孩儿不敢欺瞒义父,如此作为……也有为了自己的成分。”

姜重山斜睨他。

再是为他自己罢了,皇帝计谋在先,没人知道能狠毒到几何,若真如他若展现的这般,他们一家就算活,也是九死一生。

不能说他无私心,但利益的天平到底是倾向自己居多。况且,这孩子心里孰轻孰重,他若掂量不出,枉活一遭了。

想着姜重山又拍他一下:“你还挺坦诚。以后还闷不闷着了。”

姜眠看得着急:“爹爹,你怎么还打?”

“不是打,”宴云笺抢先解释,“义父是为我好。”

姜眠忍俊不禁,手摸在宴云笺碎发上拂了拂:“打傻了,没救了。”

姜重山含笑看他们一眼:“好了,这事儿……不提了。日后再有什么,记得先于与家里说,你们都一样。”

“沈枫浒……就按报上去的说法,战死沙场,给他的母亲与孩儿留点体面吧。”

出了门,姜眠有些闷闷的。

原本他们二人说开她很开心,但姜重山最后一句话又让她隐隐寒栗。

她是局外人,也是当局者。

经历一遍,似乎只是让她一个人,从千年后的后世窥见一斑。

文永十八年仲秋,沈枫浒战死,姜重山赴东南战场——原来这句开场白,背后有那么多可以深挖的隐秘。

埋没的不仅是史实,还有宴云笺这颗赤洁纯挚的心。

“阿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宴云笺听她轻轻的呼吸,有些不放心。

姜眠摇头:“没有啊……”

宴云笺想了想:“阿眠,方才我与义父说定,以后会和他与大哥一道去战场,我必定好好保护他们。”

他低声,却郑重:“阿眠,我向你保证,你想去艳阳洲安宁一生的愿望,终究会实现的。”

姜眠仰头看他。

这个角度,他乌黑的发,流金的眸,字字真心钉在地上,谪仙神祇当如是。

感激,怜惜,误会过他的愧,以及痛恨后世对他的折磨一同攀上她的灵魂。

忽然承不住这样的压力,姜眠一把抱住他劲窄腰肢扑进他怀里。

“阿笺哥哥,你说话……不要总是把自己看的这么轻。”

“你也要保护好你自己啊。”

“艳阳洲是我们一家人都要去的,你是我哥哥,你也得去,不可以缺知不知道?”

宴云笺凤眸睁大,心脏停跳一瞬。

即便本能想抬臂回抱,他也用尽理智克制自己。

记下她怀抱的柔软与温度,刻进骨与血,烙入灵魂深处。

这就是了,足慰平生。

他轻轻又不着痕迹将她推开。

“阿眠,哥哥知道了。”

“哥哥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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