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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8 章 山河长寂(一)

其实他并不觉得此刻是最好的时机,可究竟什么时候是最好时机,他却也说不上来。

顾越将手中的翠珏玉蟾递给姜眠,“阿眠,这是之前你……那个时候我送给你的,现在,我还是想把它送给你。”

姜眠认的此物,这是当时她成婚之前顾越给她填妆所送。那时她还不知此物有多珍贵,后来在宫中偶然听宫人们提起才知,这是顾越倾尽他所有身家来给她添做嫁妆。

如今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又一次回到自己眼前。

“兄长,对不起。”沉默了很久,姜眠还是如此说道。

她不愿拖泥带水给顾越空余希望,他们两人没有缘分。从她这个人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有结成姻缘的缘分了。

顾越眉眼柔和,“你不必与我说对不起。”她敢要,也敢不要。她从来都比他强的多。

他神色没什么变化,手掌微僵,默默收回翠珏玉蟾,却转而从怀中又拿出另一样物什——一只细长温润镶了金线缠丝的玉簪。

“阿眠,若你觉得方才的东西太贵重了,不愿收下,我自然尊重你的意愿,但是这件礼物你可以收下吗?”

顾越拿簪子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他不动声色控住:“这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了不得的东西……本来就是我早早给你准备的礼物,我一直都很想送给你。”

那年他外派回来,心中惦记着自己的小姑娘,选了一个想着大约她会喜欢的礼物。只是心中滚烫,面上还要冷若冰霜。

然而,一见到她,却看见她身边站了宴云笺。

——那时他还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他就和这一生他唯一珍爱过的姑娘无缘了。

姜眠见顾越眉眼诚恳,她从未在他冷静自持的淡漠面色中看见过这样的表情:“好,嗯……那我就收下了。”她接过来,细细看了:“这簪子很好看,谢谢兄长。等年后你过生辰,我会给你回礼的。”

顾越点点头。也罢,这支簪子陪了他多年,从今以后便可陪在她身边。

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慰藉。

顾越

() 离开后,姜眠握着这只簪子出了会儿神,向外面走去,刚走出几十步,看见宴云笺静静站在那边角落中,双目微红,怔忪地也不知在发什么呆。()

直到她走近些了,他才恍然发觉。顿时就慌乱起来,却已经无路可逃,只往后退了一步,后背便撞上厚硬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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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的一声,不是小力道。

姜眠张张嘴,欲言又止,默了一会才说:“你怎么又哭了?”

“怎么又”这三个字,似乎天生带着一种不耐。宴云笺低声解释:“我没有啊……”

他这次是真的没哭,一来他不是个习惯用泪水去表达情感的人,骨子中的刚强仍在;二来他看不见姜眠,总会心慌难过,却也觉得这样躲在角落中偷偷看她一眼的行为很讨厌,故而更不再哭惹得人更厌烦。

这几天都没事,只有今天,他心神巨震,才无意识出神被她发现了身迹。

“你没哭,那我走了。”

“阿眠!”

宴云笺下意识唤她,叫住了人后才发觉自己干了什么。

姜眠回头,狐疑看着他:“怎么啦?你要说什么?”

宴云笺几经启唇,艰难道:“阿眠,你手上拿的,是顾大人给你的定礼么?”

其实……他不放心阿眠和顾越在一起。顾越性格刚硬,做事一板一眼,虽然相信他对阿眠真心,但是难保日后真能做到一点委屈都不让阿眠受。顾越家里也不是优选,顾修远心机深沉,顾夫人精明能干,他担心阿眠过门会过不好日子。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

他哪里有脸上下嘴唇一碰说“顾越不是良配、不同意你们二人的婚事?”

他既不是爱人,也不是哥哥。甚至让阿眠受过最大委屈的人就是他。

所以宴云笺嗫嚅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姜眠看看自己手上的簪子,心中有数了,“阿笺哥哥。”

宴云笺身躯微颤:“哎。”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

“你要想好再说,不要直接说没有。要是那你说没有,我就当你与我无话可说。我以后就不会再问你。”

宴云笺被她逼迫的不知怎么办才好,苍白的唇颤抖几下,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而姜眠继续道:“我现在是很认真的想听你说话,你说什么都成——只要是你的真心话。我不会生气。”

“若你再不说心底的真话,我才会真的生气,以后就不理你了。”

“你不要想着旁的事,顾越和我的事,你可以发表意见……”

“阿眠。”

他好像被逼到极点了,这声音几乎是碎的:“你抱抱我好么……”

他没有说顾越,也没有说旁人。他满脑子都是真话、真话、真话。

他的真话很简单,他快受不了。真的快受不了了。

宴云笺难过的声轻如气:“阿眠,求你抱抱我吧,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 “对不起阿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伤害你、不想伤害义父一家……对不起我在大婚当日那样对你,对不起我在辛狱司欺辱你……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别不要我……()”

他捂住心口,强忍哽咽:“求你抱我一下吧……让我知道我活着的滋味……我努力过,可实在是太难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太难了。在这个处处与他格格不入的的世间,被众人遗忘在时光洪流——那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或死,或不原谅。

他拼命呼吸,得到的还是窒息。

然而下一刻,寒风忽停。

从出事那天起他心脏就破开一个大洞,冰冷回风穿梭其中至今——终于停了。

洞口被一个柔软温暖的身躯挡住。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觉这么暖和了。

宴云笺呆的回不过神,姜眠抱着他道:“这个簪子没什么特别意义,就是顾越大人送我的一件礼物,我之后会给他还礼的。这不是定情信物,若是,我怎么会抱着你。”

最后一句,重音在“你”。

抱着你。

不是他。

宴云笺脱力的双膝一软。

姜眠双臂发紧:“喂喂喂,你怎么了,我可扶不动你啊——”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宴云笺忽然反手将她抱在怀中。力道大得可怕,裸露的手背全都暴起青筋。

“阿眠……”他身体有动作,大脑还是空茫的,“你、你为什么肯抱我……”

姜眠无语:“是你让我抱的。”

是他让的……是他让的。

宴云笺不知道自己抱的有多重,还在不断地收紧手臂:“那你不怪我了么,你不恨我了……”

“我没恨过你。”

宴云笺眼眶滚烫:“你还、还要我?”

“要,”姜眠抬头,“但是你要用心哄我才成,我委屈的很,你会很难的。”

宴云笺把脸埋在姜眠肩窝,他身量高,而她娇小单薄。他这么窝着,身躯都将她整个拢住——但无助的却是他。那依赖的脆弱感,显得愈发的重。

阿眠,你就是我的乌昭神明。

宴云笺沉寂许久的双眼,终于一点一点有了微弱光芒。虽然光亮细微,比夜空满天繁星更动人。

“阿眠,我求之不得。你怎么对我都可以,只是别抛弃我……别抛弃我。”

柳暗花明又一村。

六年前人生打下来一束光,到此刻还照耀在他身上。

他没有被全世界抛弃。他将自己的全部人间拥进怀中。

姜眠脸颊埋在他胸膛:“好。那你不要这么没有安全感。”

说起这个就无奈:“你别偷偷摸摸哭了,想东想西的。我知道你心思重,但以后不许了啊。”

宴云笺浅浅弯唇,终于安心笑了。

从爱恨恢复的那个雨夜,终于至此刻,断离的生命再次接续,他露出了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 我求神明(),再也不要弃我而去。

神明啊?()?[()]『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她答应了我。

***

昭庆一年腊月二十一,新皇登基,改国号为晋。

秋心服侍凤拨云更衣,一边低声道:“皇上,赵狗的后宫肃清的差不多了,不会生事端又想走的,奴婢已经一一安排了。那些执拗的,眼下都圈禁在一处看管着,皇上想如何处置?”

凤拨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执拗什么?想给赵时瓒守寡么。这些疯妇,那便关着吧,由得她们自生自灭。”

“是。”

“对了,为姜重山正名的是赵时瓒在的时候,那时已经证据确凿,做的不错。眼下新旧交替,让御史台那边更要精心,莫要留下任何一笔疏漏。”

凡是凤拨云的吩咐,秋心无不郑重应对:“皇上放心,奴婢必定仔细盯着,不过,宴云笺身中爱恨颠之毒这件事,史官那边可要拨乱反正?”

凤拨云浑不在意的理一理衣领:“等等吧。这毒奇诡,是个棘手的东西,朕也没思虑定。再者,他自己又没来与朕说,朕为什么好心帮他。朕不做上杆子的买卖,不必理会。”

她看向窗外。

方才下过一场小雪,地面铺了细细一层绒白,分外干净。

凤拨云抚一抚鬓角,转身向外走:“牵上朕的狗,咱们去看一看长姐。”

*

城墙之下,凤拨云仰头,目光不断爬高,直至看见高墙之上的青砖,古朴残旧,被日光镀了一层浅淡的金色。

身边沉闷的磕头声不绝于耳,赵时瓒一身破布麻衣,肩膀两侧被人按着,另外一侍卫站在他前面,单手揪着他散乱的头发。

说是磕头,不如说是那人拽着他头发一下一下往地上砸。

赵时瓒额头破了皮,鲜血顺着鼻梁流下来,爬的满脸都是。他从一开始的惊恐怒骂,渐渐转为哀嚎求饶:“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朕……不,不!放过我——我愿落发出家……用此残生赎罪……”

凤拨云嫣然一笑:“听听,落发出家。亏你有颜面说的出口。”

“你叫什么。重说。”

赵时瓒浑身一颤:“……小顺子。”

“好,小顺子。佛门清净地,你这样的人,就莫要去践踏了。也算为自己少添一分罪孽。”凤拨云挥挥手,那侍卫明白,将赵时瓒的脸深深按在地上。

凤拨云一脚踩在他头上,慢慢地碾,“还是留在朕身边吧。朕会好好对你,叫你长命百岁。”

她抬头望高高的城墙:“此后你便日日在此对朕的长姐磕头赔罪。不仅如此,从朕踏上这片土地到如今,你的孽债,都一笔一笔记在心里——哪怕是一次很小的羞辱。你慢慢还,朕有的是耐心。”

赵时瓒嘴唇翕动,脸颊贴在混着鲜血的泥土上,扭曲咧嘴哽咽,泪水脏兮兮流下来,他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凤拨云掀了掀眼皮,吩咐道:“你们几个好生服侍着。”

“是。

() ”

回御书房的路上,凤拨云随意与秋心聊着:“交代给顾修远办的事如何了?”

秋心为难道:“那日姜重山逼宫,宫里不少宫人见了他的样貌,他未死的消息已经不算很隐秘,顾修远已经在极力弹压,只是并非长久之计。”

“那他怎么说。”

“顾大人没有二话,只道一切全由皇上做主。皇上怎么吩咐,他便怎么做。”

凤拨云哂笑:“真是个审时度势的老狐狸。原本朕看不上他,还不愿意用他。他这么一来,朕都不舍得不重用他。”

秋心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

“不妨事,虽说他这样的人瞧着风向易心,可到底已经年老,还能有几年活头。大概,也不会见到下一个能让他改主之人。总归他有价值,办得好事,朕用他,用完了也会好生养着。”

秋心扶着她慢慢走:“如此也好,那顾大人的长子顾越,是个十分有手腕之人,且半点没学会他父亲的圆滑。顾修远便留着,他能得善终,他这儿子才好放心的为您所用。”

凤拨云略一琢磨:“顾越……他似乎对阿眠有益?”

“是。顾越大人到了年纪,一直尚未娶亲。前几年大家还不知,后来才发觉,他是非姜姑娘不娶。”

凤拨云冷笑一声:“那他就别娶了。分明喜欢又不肯说,等着阿眠来求他不成?改明儿你把他们父子俩都召到朕面前,朕要好好体恤犒赏,给顾越赐下一门亲事。”

秋心听的有些糊涂:“皇上要将姜姑娘赐婚给他吗?”

“你失心疯吧,他怎么配?”凤拨云皱眉,“京城如此多的贵女,难道还挑不出一个合适的?”

秋心抿了抿唇,也知道凤拨云没瞧上顾越,便斟酌着将顾姜两家的往事说了些,最后提了提顾越的心意:“他便是那硬石一般的性子,若您要赐婚,只怕他不肯。”

凤拨云便笑:“不肯才好。硬石一般的性子更好。朕便给他机会,要这个不知变通的傻子当面拒绝朕,得罪朕,让顾修远这老东西好好掂掂斤两。知道他们父子二人,日后该如何为朕办事。”

秋心哭笑不得,望着她狡黠明亮的眼,由衷叹道:“皇上如此,倒叫奴婢想起从前的日子,您便是这般古灵精怪。只怕这世上,也唯有姜姑娘能治得了您,她亲亲热热的往您身边一挨,您便没了招了。”

凤拨云不咸不淡看她一眼。

“奴婢多嘴,再不胡说了。”

“罢了,正好说到此事,你派人去传个话,把姜重山秘密接到宫里,朕有话要同他讲。”

想了想,又说,“再告诉阿眠一声,问她明日是否进宫小住,不必说朕特意吩咐的,随口一提便是。她才刚归家,想来就来,不想来便罢了。”

凤拨云登基后,便命人将御书房拆了重建,不仅将屋中那把赤金打造的贵妃躺椅砸了稀巴烂,还将以一应金玉器物通通扔出去。此时,屋内陈设雍容大气,看着亮眼许多。

姜重山站在中央,仰头欣

赏那冠在当中的题字。

笔走龙蛇,铿锵有力,其中磅礴大气之意,远超当世多少书法大家。

“姜公若是喜欢朕的随笔,朕便送给你了。”凤拨云负手走进,瞟一眼姜重山,到主位上坐下。

姜重山拱手:“草民见过皇上。皇上的墨宝,只敢仰赏,不敢近观。”

凤拨云大笑道:“你忽然对朕如此客气,朕当真不习惯。若论起来,还是你当年横刀立马驰骋草原时,看着顺眼。”

当年与此刻又怎能一样呢?姜重山低声道:“皇上恩情,草民不敢轻忘,皇上能够暂置旧日恩怨,保全草民爱女,又绕过犬子的冒犯,草民心中感激不尽。”

凤拨云向后靠去,双臂随意搭在龙椅扶手上,手掌微抬,轻轻点按赤金龙头。

“那些不过是举手之劳,并不费什么功夫,”凤拨云道,“阿眠在朕身边,也叫朕十分欢愉,至于那姜行峥,倒也并非看在你的功劳,而是顾着阿眠而已。念其为她的亲兄长朕才放过他一命,否则是非杀不可。”

姜重山道:“无论如何,皇上高抬贵手,草民分外感念恩情。”

凤拨云起身慢慢走下来,长长的金色拖尾如同凤凰翎羽,在地上蜿蜒迤逦。

“既然朕在你这里有个人情,今日召你前来,便是商讨如何偿还的。”

“请皇上吩咐。”

“朕欲封你晋朝第一位异姓王,兼正一品镇国大将军。”

姜重山脸色微变,探寻地凝望她。

凤拨云道:“不过朕有个条件,此王位若要世袭,你只可传给你的女儿。毕竟姜行峥曾经刀挟于朕,朕虽饶他一命,但也不会给他任何染指朝堂的机会。”

姜重山深深看她一眼,叹道:“多谢皇上美意,只怕草民不能领受。”

凤拨云微微挑眉:“你拒绝的倒是快。”

“草民……教子无方,尚未教导妥善之前,不敢擅领这等荣耀。”

凤拨云眼眸微敛,笑了一下。

“朕给你时间慢慢考虑。”

“皇上……”

“嗯?”

姜重山迟疑片刻:“皇上为何愿许草民官爵加身?难道皇上已然不计较前事么?”

凤拨云笑了几声:“姜公,朕已经是皇上,不是从前那个小公主了。”

“朕对你的恨是私仇,若从两国的角度去看,不过立场不同,不能以对错论之。”

那双绝色美目微抬,没了刻意的妩媚而饱含英气沉稳:“梁朝和北胡,都是前话了。朕是晋朝的皇上,自然一切都为国之存久打算。”

“将军千古之才,若能为朕效力,何愁军心不稳?为往日旧怨而错杀一名良将,绝非是朕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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