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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鱼目亦笑我

少年抱着膝盖,将脸埋在手臂里,眼神空空洞洞,没有魂魄似地坐着。

一条过短的裤子刚过膝盖,凝固的血从裤腿处蔓延出来,宛如印记条条交错。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红肿的冻疮,伤口开裂又结痂,与血污叠成浓暗的红色,带着强烈的腐朽的气息。

如若不是他时不时一个抽搐,梁洗都要怀疑他已经死了。

严鹤仪拿了件衣服过来,想给少年披上。后者察觉他靠近,倏然一个猛兽般凌厉的眼神朝他瞪来,他刚伸出手的又悻悻收了回去。

得,全是祖宗。

严鹤仪将衣服扔到床上,愁眉苦脸地刺了一句:“你这出门就能捡大麻烦的本事,可比别人出门能捡金子本事厉害得多了。”

始作俑者还有闲情在一旁玩笑:“我只是见他被数十人围杀,想起无名涯上的自己,觉得他同我一样楚楚可怜,忍不住就动了恻隐之心。”

“你?”梁洗斜眼瞥去,“临死前都能拉几十个垫背的,与楚楚可怜有八竿子的关系?”

垫背的是真死了,宋回涯这祸害可还活蹦乱跳的。

宋回涯恬不知耻道:“我楚楚可怜,与他们不顶一用,是两码事。”

梁洗弯下腰在那儿打量,对上少年桀骜阴狠的眼神,笑着说了句风凉话:“他似乎不怎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啊。”

宋回涯遗憾道:“想是我武艺实在太过超群,不费吹灰之力助他脱困,他以为我与那帮人是一丘之貉,在骗他吧。”

梁洗听见自己与一帮小喽啰归为一类,不由哂笑道:“小子,你不认识我……”

她本想说说大话,念头一转又觉得不必自取其辱,生生改了口风:“那是情有可原。”

严鹤仪:“??”

梁洗指向宋回涯道:“可你不认识她,就说不过去了。天下间有几个人能买得起宋回涯的良心?盘平城里再能遮天的权势,到了她的剑下,连块豆腐都不如。说我等与他们同流合污,羞辱人了。”

梁洗一脸“你小子赚到了”的自得神色。少年听见宋回涯的名字,惊弓之鸟似的防备中出现一丝松动,抬了下头,匆匆瞥去一眼,又很快低下去。

宋回涯心道他还真认识自己?那边严鹤仪仿若少年附体,阴沉着冒出一句:“她怎么能证明她是宋回涯?凭她说了算?!”

梁洗皱眉,点了点额侧,脸上表情不言而喻:“那么晦气的名字,还有人抢着要领?何况凭宋回涯的身手,若是谁都能叫这个名字,不留山早该被推平了。”

这憨货脑子还没长好呢?脑子不长,眼睛也不长?

宋回涯听着那半损半夸的话,一时间哭笑不得。

严鹤仪刚张开嘴试图辩解,梁洗先行不耐烦地冲他一喝:“住嘴!”

她上前拎起少年的后衣领,不顾后者反抗,提着人往外拖,态度强硬道:“你若是不相信就自己走,我们这里可不会有人要留你。”

少年被扯动

伤口,闷哼一声,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梁洗吃了一惊,借着光色才发现这小子脚底蓄了一地的血,将他翻到正面,在他腹部发现一处深可见骨的刀伤,竟是生生忍着一声不吭。

严鹤仪幽幽吐出一句:“梁洗你不得了,你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梁洗顿时有些惊慌,探了探对方脉搏,几次才摸到微弱的跳动,镇定心神道:“得找大夫。”

她从包袱里拿出干净的布条给人包扎,见宋回涯还一动不动地站着,影子长长罩着少年身上,气愤不过道:“你这也叫救人?你是直接搬了半副棺材回来吧!”

宋回涯说:“这座城里,没有能救他的人。”

梁洗摸出两粒伤药,掐着少年的下巴给他喂下,皱眉道:“什么意思?”

宋回涯说:“我是在县衙附近的街上碰到他的。”

梁洗脑子发胀,懒得思考,烦躁道:“说人话!”

严鹤仪摇了摇头,解释说:“衙门附近又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荒地,匪徒敢纠集妄行,说明百姓已习以为常。官府轻慢宪防,他们自然肆无忌惮。城里不会有医馆愿意收治这孩子的,毕竟连衙门都不敢管。”

宋回涯补充说:“衙门的后院被人烧了。官府里不剩一名差役。”

严鹤仪醍醐灌顶,终于将多年前听过两嘴的传闻与这地方对上号了:“我曾听人聊起过,自打十多年前盘平城里烧死过一个县令,来此地赴任的官员,便纷纷跟着了邪似的,善终的少,枉死的多。”

宋回涯在桌边坐下,纠正道:“不是烧死的,是被割首。”

严鹤仪抽了口凉气,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

梁洗站起身,擦干净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不知是在说谁:“荒谬。”

“水深流急嘛。”宋回涯点点下巴,示意道,“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不会就此作罢,我奉劝你,连夜带他出城,不定还能保他性命。”

梁洗可算回过味来:“分明是你找回来的麻烦,什么叫奉劝我?”

宋回涯慷慨道:“我以为你喜欢这麻烦,所以打算送给你了。”

她指尖敲着桌面,循循善诱道:“你想想啊,自古以来能名垂青史的那些侠义志士,靠的是什么,多管闲事嘛。去吧。我将他们引出城,凭他们的脑子,大抵天亮之后才能回来。”

梁洗知道她在满嘴胡言,看不惯她置身事外,问:“那你呢?”

宋回涯说:“我若不在城内替你们压阵,他们寻人不见,岂不是一并朝你们追去了?”

严鹤仪开始觉得这地方鬼气森森,有些瘆人,怕梁洗牵扯过深,跟着催促道:“走吧走吧。”

梁洗看那少年出气多进气少,确实怕他死在自己手上,忖量片刻,自认倒霉道:“宋回涯,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

她将人背到身后,严鹤仪小跑着过去开门,一前一后迅速闪身离开。

月色向西,客栈随之静默。直至午夜,街上忽而传来一阵

急促的步伐,由远及近,惊起满巷野犬狂吠。

来者推门而入,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掌柜仓促披衣起身,衣冠不整地出来迎接。

二十多人手持棍棒,声势骇人。其中一圆脸壮汉粗声粗气地发问:“今日客栈里有外来的江湖人吗?”

掌柜对宋回涯等人印象深刻,忙说:“是有几位。”

“人呢?”

掌柜抬手指向二楼,不敢怠慢。又提起衣摆,想在前带路。

壮汉嫌他碍事,一把将他挥开,领着兄弟大步上前,踩得客栈地面都微微震颤,好似要倒塌了一般。

壮汉一脚踹开紧阖的木门,果然发现里头漆黑无人,留下一人进去搜查,其余人顺着走到隔壁客房。

虽见里头有光,只以为同伙都早早跑路,不过临行前忘记熄灯,粗犷地抬腿踢踹。

那大门刚发出一道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不待看清里头的景象,壮汉便被迎面而来的一掌拍飞出去,狠狠撞上身后的护栏。

他手臂在空中挥舞了下,还是从长廊上翻了下去,摔在一楼摆放齐整的桌椅上,将其砸得四分五裂。

正朝上方张望的伙计惊声尖叫,一屁股跌坐在地,忘了去扶。

一旁青年侧行一步,看向屋内。

宋回涯气定神闲地坐在门后烤火,炭盆里的火星随灌入的风飞溅起来,她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缓缓抿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看着诸人。

“三更半夜的不睡觉,欺上门来,扰人清梦,算是什么待客之道?”

众人互相对视,面上惊疑不定。

青年忌惮道:“不知阁下是师承何处?”

宋回涯笑说:“你不配问。”

青年沉下声:“既然如此,还请阁下指教。”

他手中握紧长棍,方直起身,便见一物劈头打来。下意识挥棍扫去,那木棍却卡在半空不能动弹。

惊骇转过视线,只看见一只虎口布满老茧的手压在他的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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