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冬素很想笑着安慰月见,说自己不怕,幽州有大夏最好的医师和最好的药,有最强的武器和最忠诚的将士,她根本用不着怕。
可不知为何,看着月见的眼泪,那些安慰月见也是安抚自己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强行将那些话咽回去,好像咽回了一颗又一颗又酸又涩的橄榄,心里沉甸甸的,眼角酸涨的厉害,连肚子里的宝宝都感觉到母亲的情绪,安静了下来。
半晌,沈冬素才哽咽着说:“其实,我很害怕。”
这话一说出口,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抽掉全部力气一样,一下子坐到软榻上,头靠在枕头上,不必在意王妃的形象,不必在意从纪嬷嬷那里学到的规矩礼仪。
她试着往后缩,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肚子,罕见地露出脆弱的神态。
自从凌墨萧走后,她就告诫自己,你要强大起来,你是全城人的主心骨,你要保护幽州,保护好凌墨萧的大本营,也是保护自己的家。
谎话说了一千遍,就成了真理。自己给自己打气一千遍,就真以为自己强大到什么都不怕了。
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道:“你知道吗,当初嫁给王爷的时候,王爷还说,如果遇到危险让我不要怕。”
“我很认真地告诉他,别担心,遇到危险我有腿,会跑的。”
“呵呵,要是以前,我早就从幽州跑了,跑回光州我的小木屋去,跑到海外找一个美丽的小岛,再不济跑回长安到皇上眼皮底下,做一个木头王妃。"
"最起码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不会像现在,睡觉的时候还要担心,鞑子会不会半夜攻城?士族会不会打到幽州?太子党的人会不会来刺杀?”
“可我不能跑啊!你也看到了,只要一出门,全城百姓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活菩萨,我是救世主一样。”
“我跑了,不就成了第二号陈星耀吗?我跑了,幽州还会有这么多守军?”
“谁给银子支持李念鱼研究火药?北境士族早就跑来把幽州给分了,百姓又成了被士族圈养的绵养。”
“有些事情,再怕,也要去做。如果不做,此生都不会安心,我就不是我了。”
没错,这才是沈冬素留在幽州的真正原因。她很清楚,自己的灵魂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来自种花家的儿女,她要背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和担当。如果她丢下幽州城不顾,即便她长命百岁,灵魂也会日日夜夜备受煎熬。
那时候,活着的根本不是她沈冬素,只是一个背叛了自己的窝囊废。
等她百年之后到九泉之下,见到原主的时候,怎么跟原主说?
我借用了你的身体,但做了一个苟且小人,过着痛苦悔恨的一生……
月见很想抱抱王妃,可她伸出手,也只是握住沈冬素微凉的小手。轻轻地道:
“不是这样的,王妃是我见过这世间,最勇敢的女子。”
沈冬素深吸一口气,很快调整过来,脆弱自洽的时候过去,该干正事了。
朝月见眨眼一笑:“那你有没有从我这里汲取点力量?来,学剖腹。”
月见正感动流泪呢,瞬间脸一白,只恨自己之前总跟王妃吹牛,说她是天下最快的刀。
她能刀砍任何人,砍鞑子,砍士族,砍勋贵,砍皇亲,只要王妃一声令下,天王老子她也敢砍!
她甚至觉得,即便自己死了到了九泉,也会带着刀走上奈何桥,然后去砍遇到的恶鬼。
但现在,王妃让她用刀割她的肚皮,把里面的孩子抱出来。
这,这简直超出她的认知,要不是知道王妃不是巫医,她都想说,这是十足的巫术!
我要是说,我刀法根本没有我说的那么厉害,其实我连甲四都打不过,王妃会放过我吗?
月见的声音又颤抖起来:“能不能让军医学?”
沈冬素反问她:“你觉得哪个军医有这个胆子,敢剖我的肚子?”
随即她又放软语气,知道月见最是吃软不吃硬了:“好月见,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和孩子的命,只敢交到你手里。”
月见看着王妃满是乞求的眼睛,想到身为一个亲王妃,本应该在富裕繁华的长安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而我们的王妃却要在这边关苦寒之地,镇守一方,守护全城。而现在,能做王妃后盾之人,就是我了。
我不能辜负王妃这份信任,同时,我也觉得那些军医不靠谱,在没跟王妃学解剖之前,他们给伤员截肢,都是用锯子锯的。
深吸一口气后,坚定地道:“好!我学!我会在王妃生产之前,每天拿动物练习。一定学好这剖腹。”
沈冬素温柔一笑道:“不愧是我的好月见!我跟你说,这剖腹学好了,不光能帮助难产的孕妇,有些病症也用得上。
等你出师了,就可以去教那些女医护,以后我们幽州城就能治疑难杂症。”
见王妃已经完全没了刚才的脆弱和害怕,月见放心不少,小心地道:“王妃能不能答应属下,最好顺利生产,别用上这剖腹。”???..Com
沈冬素无语地看她一眼:“如果能顺产,谁想剖腹?就算母子平安,我肚子上也会留一道长疤。”
“放心,这孕后期我会增加运动,少吃多餐,让孩子的头围不要长那么大,肯定能顺产的。”
月见忙问:“还有别的法子能帮助孕妇顺产吗?”
沈冬素玩笑地道:“那就求神灵保佑了。”
然后她就看到月见认真思索的表情,不禁失笑:“你不会当真了吧?”
月见很认真地道:“只要能帮到王妃,做什么我都愿意!”
……
“只要能帮到冬素,阿爷做什么都愿意。”
光州城郊,灵山寺外,从不求佛拜神的沈爷爷,在年过七十之后,在思念无法传达之际,人的力量无能为力之时,也开始求助神灵了。
他一步一叩首,从山脚下一路拜到山上。小满陪着阿爷,学着他的动作,同样虔诚又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