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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一更

缓步入亭的姜循面不改色,目光轻飘飘落在美人身上:“确实好久不见。上次见杜娘子,杜娘子刚捉到未婚夫上青楼,好不热闹……”

她关心地询问:“杜娘子与你那未婚夫,何时成亲呀?”

暮灵竹自然维护好友,在旁干笑:“姜姐姐好喜欢开玩笑——嫣容早就和那家

退亲了呀。嫣容这两年在家读书,我上次刚和姜姐姐说过……”

姜循故作吃惊:“杜娘子,该不会被男子伤了心,就此萎靡不振了吧?再不就是书中有佳婿良人,才让你沉溺至此?”

杜嫣容保持微笑,侧过脸与一旁的小公主闲话:“前几日,你与我说,太子殿下为了一个歌女,不顾姜太傅的面子,打了姜娘子的脸……听说姜娘子气病了?”

姜循发间灯球小晃:“杜娘子,我身体好得很。”

杜嫣容将她上下望一眼,温和:“那也要当心日后,不可掉以轻心。”

一旁的暮灵竹听她二人有来有往有说有笑,却快要被惊得窒息而亡。

偏姜循不放过小公主。

姜循关心询问:“殿下怎么脸色不好?是病了吗?”

风有些凉,暮灵竹一颤:“没、没有……”

姜循顺势:“那便是累了。我陪殿下一起歇一会儿吧……杜娘子也一起吗?”

杜嫣容静静看着姜循。

杜嫣容再抬起眼,看向凉亭下等候的那些宫女、侍卫,尽是簇拥姜循而来。

杜嫣容几乎确定姜循是来搅自己“相看”局的。

但姜循脸皮厚起来时,谁又能把她赶走呢?

杜嫣容温声:“一起吧。”

暮灵竹担忧地看向杜嫣容,欲言又止。

……南康世子过来见杜嫣容的话,姜循在旁不走,这场面,是不是过于热闹了些?

--

章淞那一边,气氛如拔弩,已紧张至极。

章淞到底有些气节,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自己慌乱缘故。他更笃定小世子虚张声势,总会有人发现不对劲,过来找他……

江鹭低头:“章侍郎,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你?”

章淞眼皮一跳。

江鹭:“但我今日,是必杀你的。”

章淞嗤笑。

江鹭:“你知道了我在两年前待过凉城,你猜到我为查真相而来,你想把南康王府扯进乱局让我投鼠忌器不敢动手……你认出了我,我本就是要杀你的。”

章淞脸色开始变了。

他听到沉重的“咔擦”声。

那是他的老骨头被捏动的声音,巨大的沉痛却让他叫不出声,只目眦欲裂,眼神重新恐惧起来。

他看江鹭俯下脸,染着寒意的双眸却带出一丝笑。那笑意像是火在冰上焚烧。

章淞汗水模糊双眼,听到江鹭说:

“我必杀你,你不用为你自己求情。但是你想你的家人,子女孙辈,亲朋好友,家中九族……全都因为你此时不肯多说一字,而死于我手吗?

“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人——你是担心我武力不够,还是觉得我身份不够呢?我碾压你如同碾压蝼蚁,你要试试吗?”

许久的沉寂,屋舍中老人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老人艰难无比:“你到底要什么?”

江鹭:“说出点

有用的东西……说一点,就换一条人命,如何?”

章淞:“你、你疯了!你是南康世子,你不能这样,你会得到报应……”

江鹭偏过脸。

窗外有一道电光划破,照亮屋中青年郎君的眉眼。

江鹭轻声:“要报你先报。章侍郎——

“想好是一人独死,还是带着亲朋好友一起下黄泉了吗?”

--

电光划亮天空。

坐在雨花台凉亭中的三女,一同抬头看去。

暮灵竹拢着手臂,轻声打破这尴尬气氛:“快要下雨了呀。”

姜循饶有兴致:“我喜爱和杜娘子一起赏雨。玲珑,再端壶茶。”

“不必了。”杜嫣容起身。

杜嫣容看看天色,再看看死赖在这里的姜循。

她心中浮起一些疑惑,却归结于姜循大概只是看自己不痛快罢了。

可天快要下雨了,江世子却迟迟不来……大约是被什么事绊住,不会来了吧。

杜嫣容不想与姜循相看两生厌,便含笑:“我另有要事,先行告退。”

她转身走下凉亭,暮灵竹犹豫一下,红着脸向姜循告别,转身去追自己的好友。

--

在那燥热的宫舍中,章淞已经扛不住江鹭的逼迫。

他痛哭流涕,并为自己而不平:“……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借着那事,说了些陛下爱听的话而已……

“凉城不能再打胜仗了啊。没有粮草了,没有军费了,满朝君臣都不想打仗了啊……我、我只是说,程段二家把阿鲁国王引入城中,包藏祸心,想要借机开战,裹挟大魏继续打仗。”

江鹭手上青筋跳动:“是你向朝廷进谗言,要边将诸将士被灭门……”

章淞辩解:“那是程段两家罪有应得,谁知道他们把阿鲁国王引入城中,是不是就是要杀人,却阴错阳差……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但尚未被屋外人听到,哑穴就再次被点上了。

章淞痛得双股战战,冷汗淋淋。

当哑穴再次被打开时,他忽有灵感:“是写《古今将军论》的书生!他就是那么写的,我只是搬用他的话而已……”

章淞为了求生,口不择言:“对、对!是他,他才是一切祸源!”

江鹭面无表情,他见章淞再说不出有用的,匕首翻出,就要一击刺向此人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章淞为求生而声音粗嘎:“他活着!曹生还活着,我告诉你曹生现在在哪里——”

雪白森寒的匕首,停留在章淞眼前一寸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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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闷雷终于打下,雨水细细密密落了下来。

姜循在杜嫣容走后,又等了一会儿,便也打算离开此处。她想太子应该忙完了,她应该与太子讨论一些政务了——

章淞主持春闱,章淞却既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旧皇子那一派的人

。她和太子应该都想让自己的人进入合适的位置(),也许二人可以商量如何来做。

雨水淅淅沥沥。

姜循凝望着天地间的茫茫雨帘?()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无奈地发现自己被困在雨花台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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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啦——”

雨水顺着廊庑、檐柱低落,整片禁苑,被罩在迷雾中。

在逼仄狭长的宫道上,江鹭静静地走着。

袖中手掌再次渗血,密密的血顺着掌心蜿蜒,溅上被雨水打湿的袍袖。

宫人们皆去躲雨,此条长道只有江鹭一人独行。

他浑浑噩噩地行于这空茫烟雨。

江鹭脑海中,一时浮现章淞惨然扭曲模样,听到章淞临死前的张狂:

“我有什么法子?我有什么法子!朝廷局势混乱,我被排挤出东京,前途要毁了。如果我做不出些成就,我再也回不了东京了!我要回东京,我要回朝堂,我手无缚鸡之力,在凉城根本没有功绩。

“我只能一遍遍地写折子,一次次地将罪孽推到程段两家身上,推到那些将士身上……他们要是没有错,我就要一辈子留在凉城。他们必须有错!

“他们必须包藏祸心,必须想开战,必须要和朝廷大政对着来。曹生的《古今将军论》说的很清楚了——像他们这种将士,他们要的是战争,不是和平。

“我没有错!”

章淞狂笑:“江鹭,东京这潭浑水,不是你能淌的。你这样清高的小郎君,注定被淹死在这里。我在黄泉下等着你——”

江鹭脑海中,又光影流离,影影绰绰,他昏昏沉沉地看到凉城那场烧尽一切的大火。

他也许有错。

当日他应该留在凉城中,和众儿郎一起接见阿鲁国王。如果他坚持留下,他起码会知道那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将士们为何与进城的阿鲁国战士兵戈相向,他们为什么一起死在火中,城门又是谁开的……

他可能有错。

他不该沉溺于儿女私情,不该总在自问阿宁背叛的原因,不该身在战局,却没注意到危险已至。

他必然有错。

他拼命地救人而救不得,顽固地忤逆爹爹来到东京……黄昏已至,他是为什么而活着,又如何分得清孰敌孰友?

--

大雨滂沱,江鹭走得笔直。

他思绪凌乱,视野晦暗中看到蔓延火海,看到火海中无数人回首望着他笑。

他勉强分清现实与虚妄,勉强分出一缕意识,思考自己何去何从——

在这时,他想起一个叫“雨花台”的地名。

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记住这个地名,但他呼吸艰难心神恍惚,只记得这一个名字。

他在雨中不知走了多久,道路转弯,视野变扩。几棵树木秀润挺拔,其后茫茫雨海中,孤零零伫着一处亭子——

宫人侍卫们在树荫下躲雨;凉亭四角青帐微悬,一盏灯明,有一美人坐于石桌边,托腮闭目,凝神思量。

江鹭清炯死寂的眼睛慢慢回神。

他见到那美人被身边侍女提醒,睁开了眼,站起身——

天地间雾濛濛,只有她在路尽头,盈盈长立,面容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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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雨下,江鹭掀起乌浓的睫毛,任由幻象与现实在眼前交错后湮灭。

火海消失,城墙坍塌,灰烬中燃烧的男女们销影失形。

“雨花台”变得清晰。

故友淹没在火海中,而更久远之前,他是因为姜循,而前去凉城,遭遇一切的。

是了。

因为玲珑给了他一张写有“雨花台”的字条,因为玲珑不停地说姜循如何如何……江鹭急着追章淞,脑海中只留下了“雨花台”三字。他在难熬中,才只记得要去“雨花台”。

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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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起点是她。

就如一切的终点亦是她。

此时雨雾相连,绵密不息,阴冷的雨间凉气弥漫周身。二人隔雨相望,云遮雾绕往日流逝,江鹭走在雨中如同踩着血水踏着尸骨,一步步朝她走去——

他看不到她的真心,但他依然被她所惑。

是深渊或是光明,是泥沼或是红尘,他一脚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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