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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自重

“回去叫人煮了驱寒汤喝下。

”他淡声交代。

“是。”她垂着眸,顿了顿,道,“你的伤……?”

“无碍。”谢满衣清楚她想说什么,出声打断她,不以为意地瞥过她,抬眼望了下天色,神情疏淡,“临近年关,不宜在新都停留,明日便启程回涿郡。”

他就这样万分随意地下了指令。

“明日就回?”越青雨错愕。

“怎么。”他的声线很淡薄,视线轻飘飘地又落回她身上,停在她湿润的眼睫上,“还有未尽之事?”

“……没有。”她摇头,只是觉得他受了肩伤,不像能立刻赶路的样子。

“那今天好好休息。”青年轻声一笑。

越青雨抬头看他,没有外氅的加饰,加之衣袍半湿,肩宽腰细,隐约可见喷薄而出的肌肉。

原来他并不清瘦,也很高大,她需要仰着头看他。

他眉眼间颇怠倦,唇色异常白,身上萦绕着血气,不过黑袍加身,却看不出来什么。

越青雨想了想,还是轻声道,“不冷么?”

女郎的视线落在他拎着的外氅上,欲言又止。

“尚可。”谢满衣轻描淡写地撩眉,音色温和,立于纷纷的雪间,星星点点落在黑袍之上。

他后背被冰砸出一片黏腻的血,不披外氅反而好受些。

谢满衣方才落水,寒症又起,不得已运了内力压制,此时肺腑都翻腾着,当真是不觉得冷。

谢定不忍,劝道:“君侯,属下背您回去。”

“不必。”

谢满衣缓缓摇头,抬步而行,他一只手扶着木杖,另只臂弯上挂着那件鹤氅。

几人在雪中走得极慢,越青雨望他背影,步伐竟显蹒跚,脊梁挺拔,黑袍近乎粘连在上,她不免有些错愕。

她思及坠入河中时,清晰可闻的破冰声,而他将她揽于怀里,不曾叫她受到一点伤害。

那样高的山坡,他的后背一定受了伤。连腿都成了这样,摧折于风雪中,步子极重,身侧的谢定却不敢扶他,只亦步亦趋跟着。

他平素温和矜漠,一副皮囊形如谪仙,却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度融入骨血中,哪怕这种时候,底下的人都不敢造次。

越青雨这时才发现他伤的竟这样重,方才在车舆上还有闲情同她谈笑。

她抿抿唇,不吭不响地跟在他身后。

直到她被拒之门外,谢满衣临进门前,垂眼看她,笑了声:“跟着我做什么。”

“看看你的伤势。”她也望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身边没有女侍,我为你上药。”

“我伤在肩上,恐怕不便让你看。”他掸去肩头雪,方垂眸,浓黑的眼睫静静看着她,“再者,我只肩膀有伤,手还安好,上药之事不必劳烦旁人。”

“你后背也受了伤。”她神色平静坦然,温凉如水的眸倒映着他的脸,声音却低了下来,“落水之时,薄冰破碎,你躬身以背相抵,若落了疤痕,到底怪我……”

谢满衣明显怔忪了一下,意兴阑珊地想,这女郎话极少,人亦冷清,不胜病弱,有时却语出惊人,叫见识过各样人等的初安侯都有些始料未及。

“……后背就能让你看了?”话音里带着笑意,有几分想要开玩笑的意思。

越青雨怔然。

这不能么?

在洛阳时,宴席之上多有奴隶袒露上身,以此作乐。她看的多了,不以为意。

却忘了眼前人的身份,她或许不在意,他应当会在意。

她方才太过内疚,心绪难平,这桩事虽不能全然怪在她头上,可跳下山坡却与她脱不了干系,她总想做点什么以此慰藉,一时口无遮拦了些,此时后知后觉,羞惭一并涌上心头,止了话音。

“娘子自重。”他不轻不重地道了声。

“谢定。”他提高声音,唤远处的谢定,谢定不知何时端过来一盆水,尚冒着热气。

二人进去,门被关上。

屋外的女郎立在屋檐下,很是怅然地想,头次有人叫她‘自重’,仿佛她是甚么没脸没皮的人一样。

不多时,谢定从里头出来,不及掩门,将手中的水盆放在一侧,直直向她走来。

“同旁的门阀有别,谢氏极重男女大防,君侯平素也不会让女侍近身,莫提上药这等事。”谢定声音压低,作了个‘请’的手势,“娘子不必多思,君侯请您进去。”

她打眼看去,瞥见那盘原本透明的水被血染的猩红,白色的绢布搭在盆的边缘,一滴滴往水盆里滴血,压根不像被清水稀释过,触目惊心。

他当真能忍,那身黑袍下,不知染了多少血,就这样,一路未尝将痛楚形于辞色,也不曾停了马车,寻医士瞧伤,还能轻描淡写地与她呛声。

越青雨不由惊心骇瞩,方才因那句‘自重’生的气先消下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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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满衣已然换了件白色的长衫,眉眼间隐有倦意,坐在窗边矮榻上,曲臂支着头,阖着眸子静目养神。

金纹卧炉吐着细烟向上攀升,一股浓烈的檀香味侵入鼻端,掩下几分微弱的药香和淡淡的血腥味。

她敛目行礼,自顾自坐在了他的对侧。

越青雨犹豫良久,启唇:“方才所言冒犯了君侯,请君侯恕罪。”

他睁了眼,瞧见她秾丽的眼尾,染雾的睫羽,他的神色分辨不清,像没什么所谓:“今天倒是不站着了。”

越青雨不明所以,刚收回去的心又跳起来,作势便要站起来。

一只手隔着短窄的凭几,握住她的手腕,雪光幽幽地映照进来,越青雨觉得,他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爱折腾人。

大雪簌簌拍打窗檐,她隐晦地蹙起眉,不看他,也不说话。

青年半晌未言,许久才收回手,意味不明道:“什么胆儿。”

不过一瞬,她又变回了那幅小心翼翼的样子,确乎很像一只猫儿。

偶尔会露出爪牙,但当察觉到外界所谓

的敌意时,便会立刻缩入软弱的皮囊里,柔弱纯净,很让人怜惜。

谢满衣察觉自己心绪的变化,第一时间将不妙的念头绝情扑灭,迅速收敛起所有情绪,手指轻扣桌面。

谢满衣低敛着眼睫,面上没什么情绪:“你不必多想,今日之事全然怪我,同你无甚干系。”

“也不能这样说。”她的眉眼纠结的拧住,一双眼睛往下望住了他的腿,“你的腿,没事吧?”

谢满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音色极温和,“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怎么会有人笑着说出这样让人窘迫的话……

他的唇边含着笑,眸底却淡如寒潭,注视着窗外的疏枝,似在思索什么。

“原本觉得今日时机不好,打算到涿郡再与你讲。”半晌后,他侧过头,慢慢道,“你既跟了过来,我便直说。”

“今日的刺客,是冲我来的,不过是借了你的手。”他的视线冷冷地扫视过来,温和的声线也似披霜挂雪,含了凉意。

“你该知道,你于我,无异一柄悬在脖颈之上的利刃,指不定何时,便会刺入我的命脉。”

“我于你,应也一样。”

谢满衣垂着眼睫,望着手边的一盏清茶,仍是那幅温如白玉的仙颜,却无端地让她觉得冰凉刺骨,“因而,我先同你讲清楚,谢氏乃定州门阀之最,聚族而居,府邸内更是人多眼杂,为避事端,越娘子……”

“我们的婚期在年后,为全礼数,府中阿母已为你置办了一处宅子,要你暂住几日,好从那里出嫁。”

“我的意思是,你我之间,既无情谊,也隔了诡计,想必与真正的夫妻相去甚远。”

“为全你名节……”亦是为了护她安危,待在他身边,不免成为众矢之的,不如远远独居,更得清净。

谢满衣望她潋滟的眸,竟停下话音,心底莫名生出一丝异样之感。

他移开目光,几近字斟句酌,语声放的极缓,唯恐伤她半分。

“你在涿郡时,便住在那处宅子里,会有府兵护着。来日若要离去,谢六奉上一封和离书,赠你半数我名下的私财,必不会亏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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