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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第85章

五日后,待赵地中原各郡的雨势愈发地小了,当日以万斤黄金贿赂郭开,换得此番被他举荐取代李牧的赵葱,便兴冲冲带着君王的诏令和五千邯郸精卫赶往代郡。

出发前,郭开再二叮嘱他,定要一到代郡便立马斩杀李牧,绝不能让此人有片刻逃生之机。

虽然马上就能杀了令他厌恶的乱臣贼子,赵王心头却并未感到有几分轻快。

因为,受灾严重的北地各郡县仍在源源传来急报,称暴雨不休、河水满溢、堤坝陆续溃塌,多地低洼民居被淹,牧场农田积满雨水洼泥,驻守的士卒仅靠石锄和双手掏挖着实太慢,恳请朝廷速速拨发钱粮,以让各地购置铁锹铁锄等工具清渠,同时,溃塌的河堤亦需重筑堵口...

这回,不仅是郡县官员在催他,便是邯郸的大臣与宗室,也开始纷纷上奏劝君王,尽快疏通河渠、浚导积水,以免耽误今岁秋收,和影响北地马牛羊之草料收成。

赵王只得硬着头皮召人来算了一笔大账,这一算,他的脸登时更黑了——为这等无用之沟渠,竟要耗费朝廷数万斤黄金与数十万石粮食。

休想!

是以,无论大臣们怎么劝,他只一口咬定,朝廷眼下刚送了四万匹马与元城给秦国,国库之中再无多余之钱粮。

如此一来,邯郸君臣便陷入僵持之中。

这些赵国大臣们,纵是再随波逐流,平日丝毫不敢反对郭开之意见,这会儿也不敢拿水灾一事当儿戏,若北地几郡皆陷入重灾,赵国引以为豪之巨量牲畜,将面临九死一生之危机,治水乃当下第一要务!

故而,他们执意守在龙台宫劝谏,恨不得将此事掰开揉碎了说开来,以劝服这位不学无术、根本不懂朝政利弊的君王。

北地云中、雁门、代地二郡,不但有农田千里种满菽麦,更有广袤葱郁的大草原为赵国养着无数马匹牛羊,若朝廷放任不管,损失的可不仅是即将收获之农作物,还有那些肥美的马牛羊,也会因草料被泡坏而大量饿死,再者,水患之后必有瘟疫,到时北地恐会死无数百姓,加之因水灾带来的饥荒...

而君王若早些拨款项给他们治水,不但能保住北地今岁之粮食与牲畜,还能防止数年间再遇暴雨而再次致灾...

哪知,众人费尽了口舌,轮番上阵劝了半天,赵王听完却一脸神色愉快道,

“这大雨,既然是百年才一遇的,北地众人忍忍不就过去了?若要寡人拨付这许多钱粮修沟渠,却只能用这一趟,是何其可耻之浪费啊!至于闹瘟疫么,说起来倒是正好,我赵地本就人多地少,那些北地之蛮夷并非我赵国本土之人,若他们皆能死于这场暴雨之中,寡人倒可顺势将中原之民,迁去北地耕种放牧!”

当年赵武灵王歼灭中山国后,又一鼓作气占领边境的林胡与楼烦两国,并将这片区域与代地一道,改称为云中、雁门、代郡二地,便仗着这片地势开阔的水草之利,大肆扩养畜牧业与开垦荒地。

故而,赵国北地云中雁门民众,多是林胡二国牧民的后代,他们是极擅养出肥美强壮之牛羊马匹的。()

大臣们一听他这话不由面面相觑,这一刻,他们竟从旁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对自己深深的鄙夷——收受贿赂换来的这君王,眼前这从未受过储君教养之人,着实不适合做一国之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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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世代农耕之民,迁去北地能不能养好牲畜,就拿修缮河渠堤坝之事来说,如今花销甚大,乃是王上登基后数年未管过它们呐,若他能如秦王那般,年年命人查缺补漏修缮,又哪至于要一下掏出这许多钱粮?

想到那位雷厉风行的秦王,大臣们一时更有些胆战心寒,正要再劝,却见郭开笑眯眯上前道,

“王上,要想解决此事倒也不难,臣有一计,既能让北地官吏看到王上赈灾之诚心,又可让国库少出银粮!”

赵王急忙欣喜下殿问道,“爱卿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郭开笑道,“王上可沐浴斋戒一日,亲自在邯郸设下祭坛,沉二十名童男童女于洺水,再伐鼓而行雩礼,以祈河神早日止雨,待雨停,河水自会退去,稼穑牲畜亦可得周全,如此,北地困境便迎刃而解...”(1)

赵王抚掌大赞,“相国此计妙哉!”

这计策对他而言只需花些祭祀牲畜,无须购置大量昂贵之铁器,自是极为划算的,是以,赵王当日便赶走群臣,开始在宫中斋戒,再命人从城中寻来二十名长相喜人的童男童女,次日,便冒着细雨亲自前往洺水河畔,一板一眼地行起了雩礼。

...

而浑然不知厄运将至的郡守李牧,每日则忙碌在北地的大雨中,一趟趟带着士卒四处抢收粮食、疏浚积水、搬运道路泥石、在高处为民屋受灾的百姓搭建草棚,盼着朝廷能尽快将抢修河道堤坝的钱粮送来——

他已将郡衙留来备用的钱粮,取半数购置了铁具与麻袋,命人用铁锹铁锤从山上取来山石,加之以麻袋中的泥土,堵住数个源源往平地灌水的堤坝大缺口。

这时期修筑堤坝与城墙,皆是以黄土为材料,两面再以绳索木格为框固定,搅拌后的黄土泥导倒进去后,再让成年男子站上去用力踩踏夯实,但如今水势湍急,黄土一冲便散走了,故而才想出以山石和麻袋套泥之计。

今日,代郡的大雨总算小了下来,披着蓑衣的李牧便带着副将,前去查看低洼处被水淹没的牧原。他站于泥泞的道旁,看着往日葱郁茂盛的牧草,早已被暴雨尽数摧倒在地,心中只觉痛心不已。

这时,他身旁年近半百的副将庞钟,却担忧地叹道,

“此雨若再绵绵不休,我代郡牧草,恐全会被泡致腐烂,牛马之草料危矣...眼下虽已堵住缺口,但暴雨若再持续,先王时期便被忽视的北地河道,恐将再次被洪水冲垮...再有,此番不少鼠蛇野物溺于水中,亦需命人尽快挖坑掩埋,以防疫病...”

被边境的夏风吹得愈发黝黑的李牧,亦拧着眉头道,

“眼下只盼这雨能速速停

() 下,朝中能尽快将赈灾筑堤之钱粮运来,待这雨一停,我等便要速速将代郡河道沟渠修整一新,切不可再心怀侥幸...好在前来代郡之各处道路,眼下皆已疏通修整,倒不耽误朝廷运送物资前来...()”

谁能想到,数十年从未有过如此暴雨洪灾的北地,此番会遇到这一遭天灾呢?

庞钟左右看了看身后的士卒,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小声劝道,

“将军,朝廷如今还未派人前来,想来是指望不上了...还请将军早日做好打算啊!⑼()_[()]⑼『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李牧望着远方的黄土大道,摇头道,“王上虽昏聩,此等大事当前,想来也是通晓些事理的...且先等一等,代郡数十万百姓在此,朝廷虽不会补贴百姓之损失,但有满朝公卿劝着,这尽快修筑河道一事,想来是能成的...”

庞钟却忧心忡忡道,“下官倒不这么认为,郭开一人之言,在王上心中便可敌千军万马...再者,今岁代郡抢收之粮远不及往年一成呐,被水冲走之牛羊亦有数百头...如今郡中只余两二月之粮,待过两月与朝廷一核账,这挪用款项购买铁具之罪,大不利于将军呐...若朝廷迟迟不拨款...”

李牧快速盘算一番郡中的人口、草料、余粮后,终于沉声问道,“按你之意,本将该如何是好?”

庞钟再次将他拉着往前走了走,待离身后的士卒愈发远了许多,才停下压低嗓音飞快道,

“下官以为,眼下唯有自救!郡中储备之草料,全然养不活这数十万头牛羊马...而代郡百姓仅凭这不足一成之粮,更熬不过这个冬日...将军不妨派人乔装一番,暗中联络各国游商,以半数之牛羊换成钱粮,如此,不但能补上郡中钱粮之空缺,亦能为郡中百姓发些口粮,让他们能捱到明年...届时,将军只需向朝廷回禀,那些牛羊全被洪水冲走了..”

李牧闻言瞳孔猛地一缩,低声斥道,“庞钟!本将视你为军中清流,与郭开那等奸贼绝非同路之人,你竟敢让我..监守郡中之牛羊而自盗之?”

庞钟垂眸掩下精光,嘴中仍是低声劝道,“我此言确是大逆不道,但,纵便将军要按军法处置我,我亦不悔提出此计,因为,我还有良心,而非郭开那等黑心黑肺之奸贼!”

“若非我赵国君王数十年来,荒置这代郡沟渠、以致泥沙淤堵河道,即便暴雨来临,代郡绝不会四处河堤决口大水淹城,亦至多不过损失二四成田中作物,而这牧场之草,这四处之民居,更不会被决堤的河水淹没...百姓们既因君王之昏聩而遭受无妄之灾,这笔债,本就是朝廷该偿还他们的...”

他见李牧目光沉沉怔然不语,正要再次开口劝,却见对方上前一步,声音几近微不可闻,

“罢了,你悲悯万民,自是让本将十分敬重,但此事干系重大,我等今日若开了这道口子,便将把柄授与军营众人之手,往后若再遇洪灾,恐怕趁机贪墨朝廷牛羊马匹者,将不知凡几,再有,军营之中人多口杂,若稍走漏一丝风声,便会引来抄家灭族之大罪...”

() 庞钟忙道,“下官愿带手下亲自操办此事,绝不让人看出将军已知情,届时便是事败,朝廷亦绝不会追查到将军头上...”

李牧不知身旁这并肩作战多回的同袍,前些日子早被郭开以黄金五百斤收买了,眼下,正设法编一堆他喜欢的言辞,怂恿他犯下个滔天大错呢——

郭开要的并非是李牧一人身死,而是将在赵国颇有根基的李氏一族满门抄斩,他眼下必须拿到足够的筹码,以逼赵王下此决心!

李牧正要解释他打算到时捐出家中粮食来周济百姓,却瞥见前方大道之上,隐隐有一队驮着马车之行人,他飞快转身一跃上马,欣喜道,“前方数百人之车队,定是朝廷押运钱粮来了,本将先行一步!”

说着便扬鞭策马而去,庞钟疑惑看着他的背影,暗忖,有郭相在朝中斡旋阻拦,王上不该派人前来啊?

这般想着,他也急忙翻身上马跟着前去。

待李牧策马飞奔而至,见一支约摸四五百人的商队缓缓在泥泞中走来,顿时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钱粮辎重,朝廷向来以重兵押运,岂会派支商队前来?

这时,对方打头的马车也“吁”一声停了下来,手执缰绳的御夫是个短衣褐赏的小伙子,形容颇有些狼狈。

对方跳下车后,笑着拱手以赵语问道,“敢问这位壮士,不知代郡城中离此地还有多远?”

李牧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莫名有些熟悉的眉眼,边拱手试探道,“诸位可是从邯郸来的?如今城中四处积水,不少民屋亦被冲毁,近日并无游商前来...”

这话,一则是试探对方是否赵军乔军来送钱粮的,二则,若对方果是商队,便暗示他们去了也难做成生意,不如趁早打道回府。

对面英姿勃发的小伙子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苦涩起来,他解释道,“实不相瞒,我等乃秦国商贩,从太原运了些清热解毒之草药与黑煤,本是想去邯郸售与城中富户的,夏喝草药冬燃黑煤嘛...哪知堪堪行至半途,便遇暴雨下个不停歇,唉,草药与黑煤皆被淋湿,守城的阿伯劝我等,说邯郸贵人骄奢看不上这被雨淋过之货物,不如来代郡碰碰运气,我等这才转向前来...哪知代郡竟被淹了?”

李牧一听,心头登时涌起浓浓的失望,果然不是朝廷派来赈灾的!

若是走南闯北之商队,会说赵语便非稀罕之事了,他们不会说列国语言才稀罕呢,不过...

虽说秦国近月来有解商禁之苗头,但这支商队竟有数百人之众?历来,只有贩运盐铁才会组成这般庞大的商队。

但他转念一想,如今列国之中唯有秦国有黑煤,而草药亦是精贵之物,倒也确实要以多派些人手押运。

见这小伙子正大声呼喊着同伴调头,他忙扬声劝阻道,“若是旁的货物,眼下来代郡还真难卖出去,但这秦国之黑煤与草药,倒确是城中急需的,请列位随我进城吧!”

小伙子却摆手道,“既然城中境况不好,便不劳烦壮士了,这黑煤与柴薪不同

,便是打湿了亦能快速燃烧,但若这草药一时卖不出去,反而再水淹受潮而发霉,我等这趟便亏大了...我等再去旁的城池看看...”

说着,便大声吆喝着后面的马车快些调头。

李牧闻言却是一喜,眼下虽是夏季,空中却无一丝暖阳,暴雨后众人衣物若不及时烤干,极易受寒倒下...再者,城中若发瘟疫,有此草药可救活不少人,忙跃身下马上前道,“不知这草药是与黑煤是何价钱?”

小伙子见有潜在顾客上门,忙笑道,“草药论价100钱一捆,黑煤500钱一石,若壮士想买,还可再便宜些...”

在列国黍米菽豆不过一石30多钱的年头,这两样皆是昂贵之奢物了。

李牧又问对方这趟拉来多少煤石与草药,很快算出这百来车货物,需黄金二百二十斤,便爽快道,“这些货物我都买了,请各位速速随我进城吧,待送去我府中便可钱货两清。”

小伙子大喜之下正要唤人跟上,他身后之人却上前耳语了几句,登时,他目露质疑道,“不知壮士家中人口几何,可能用得到我这百车之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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