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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京城报仇第七十七天

直到第二天早晨提审时才被带走。

终于安静下来的牢房里,郑轶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人几乎陷入癫狂。

盛富贵既没死,他当然会供状!

盛富贵的奸细身份已暴露,两边多年的危险平衡被打破。如果不能两个一起苟生,他一定会拉着自己同死!

当夜,晏容时再度站在铁栅栏外。注视过来的眼神微妙。

“盛富贵供出了对郑相极为不利的口供。”

“大难临头,郑相还要继续一言不发?”

“郑相可有任何用来抵罪的供状?人证物证俱全,郑相再默然不语下去,只怕要默然上法场了。”

郑轶瞠目瞪视面前雪白的供状。

相比之前几次,晏容时这次停留的时间短得多。吩咐文吏把供状收起,转身便欲走。

郑轶闭了闭眼。

“且慢!老夫有供状。”

晏容时领着文吏进监牢,白纸铺好,记录在案。

郑轶将自己形容得极为可怜。初入官场,年少无知,被老奸巨猾的巨贾豪商重金诱哄胁迫,一步步误入歧途。他年轻时并不知盛富贵是北国奸细。

后来迷途知返,散尽身家,扶持学子,二十年如一日勤勉朝政,夙兴夜寐,只求恕得当年之罪。

“盛富贵老奸巨猾,定然将武器库仓的下落牢牢握在手里,用作保命手段,绝不会轻易吐露。老夫愿将武器库仓的下落献给官家,换取恕罪机会。”

晏容时神色微微一动。

“怎么,你知道盛富贵将一仓武器藏于何处?”

“不知确切位置。盛富贵从不告诉任何人。但老夫和他假意交往,取得重大线索。”

原来,当年盛富贵曾经托他寻找巧手匠工,以五百斤精铁整块浇筑一道铁门。号称“家中藏金库仓”。

他看过匠工图纸。铁门用的并非寻常大锁,而是把锁头内嵌在铁门里。

这样的内嵌设计,盗贼无法暴力拆走锁头,只有把钥匙伸进铁门留下的开锁孔才能打开。

郑轶当时还和盛富贵笑说:“五百斤铁门坚固难摧,你若丢失了钥匙怎么办。你家万贯金库可打不开了。

盛富贵当时也笑说:“得之我命,失之天命。”郑轶记到今日。

昏暗牢房内,郑轶供证道:“重五百斤的铁门,极为庞大醒目,便是用马车运输也走不远。必然就在京畿一带,多半藏于山中。可以在临近村落的山脚隐蔽处细细搜寻。”

文吏如实记录在案,郑轶画押,如释重负地躺下。

晏容时将供状缓缓卷起,意味不明地看了郑轶一眼,转身离开牢房。

十一郎站在牢房外。

从头到尾听得清楚。

晏容时把新录得的供状拿给十一郎看过,收入袖中。

两人并肩走出牢房甬道后,开始闲聊。

“十一郎,以你对官家的了解。你觉得这卷供状呈上御前,丢失二十余年的一仓精铁武器失而复得,官家高兴之余,会不会赦免郑轶之罪?”

十一郎冷冷一哂:“递送上去,郑轶必死。”

“怎么说。”

“官家宅心仁厚,优待士人,厚待臣下,对郑轶多年信重。但越是仁厚之人,越恨信重之人的背叛。”

“新旧两起精铁武器失窃大案,令官家忧虑挂心多年。郑相身为百官之首,早知失窃的一库仓武器下落,却长达二十多年间一个字也未吐露。其人奸猾至此。正所谓——大佞似信,大奸似忠。这二十多年让官家回想起来,情何以堪。”

晏容时:“原来如此。供状递呈上去之后,以郑轶和盛富贵为首犯,再想想法子寻回那仓武器,去年秋冬开始查办的武器失窃大案便可以结案了。”

十一郎赞同。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黑暗牢狱,秋日阳光从头顶上方照耀下来。

晏容时停步想了想,又问:”如果盛富贵供认不讳,愿意供出那库仓武器的下落,有没有可能免死?”

这回十一郎想了很久。“如果盛富贵老实供认、顺利寻回那仓武器的话……官家大喜之下,倒有可能赦免死罪。”

晏容时边走边细想了一阵。把袖中新录的供状递给十一郎。

“劳烦你入趟宫,呈给官家罢。”

十一郎怔了下,接在手里。“你不去?”

晏容时说:“忙。”

十一郎停步瞪他:“大理寺晏少卿,你忙什么事?忙得连重案首犯的供状都不得空递呈御前?”

在十一郎的瞪视里,晏容时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张大红封面的礼单。

“今日八月三十,明日便入九月。小聘礼单至今未写全。”

十一郎:“……”

——

秋季南飞的大雁排成人字,展翅飞过湛蓝天空。汉水在大地蜿蜒奔流。

荆州地界入了冬。

应家三口人换上簇新厚实的冬袄,踩着初冬第一场薄雪,义母抱着阿织,应小满提着提盒,三人往临近的山头上步行。

“七郎呢?”义母频频回头:“怎么人还没来?京城来的后生,在咱们这块山沟沟里可别走丢

了。()”

“七郎温酒呢。?()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应小满想起来就忍不住笑。

“我跟他说,灶台的火我来生,他只管温酒就好。他非说爹在天上看着,第一回去坟头敬酒,从头到尾的步骤须得他独自来做才显得心诚。心诚则灵。我教了他一个早晨怎么生火。”

义母倒是极为赞同:“心诚则灵,是这个道理。七郎对你爹心诚。”

应小满弯着眼笑。

义父脾气固执。今天上坟的事,七郎大约心里也有几分不确定。担心义父他老人家会不会晚上托梦给她,坚持要她继续找晏家报仇……

“等下去坟头上,跟爹把话说开吧。”

阿织走得慢,一家三口走到小山头中段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便追了上来。

晏容时手里提一个食盒,走来应小满身侧,把她两边戴着的暖耳拨了拨。

“暖耳没有戴好,半个耳廓都冻红了。你不冷?”

应小满才不冷。她走得身上热腾腾的。她索性把雪白的狐皮暖耳摘下,戴去晏容时的耳朵上。

“你们京城人才用这东西。我在老家的十几年冬天,没暖耳也过得好好的。你戴着。”

晏容时失笑,抬手要摘暖耳。

“我不冷。给阿织小丫头罢。”

阿织已经拍手大乐:“狐狸,毛茸茸的白耳朵狐狸!”

应小满笑得肚子疼。晏容时出来时披了件银灰色狐裘披风。修长身材配一对毛茸茸耳朵,你别说,还真有点像。

她把才摘下的暖耳又给他套回去。“别摘,多戴一会儿让我看狐狸。”

晏容时便带着暖耳,把阿织抱在肩头,屈指在小脑门上不轻不重弹一下。

趁阿织哎哎乱叫的时候,把暖耳给她戴上了。

“阿织小狐狸。”他一本正经地说。

三个大人加一只四岁的小狐狸上了山头。应小满把提盒放在义父的坟前,取出八样祭品,义母忙忙碌碌地摆香炉,点线香。

阿织被义母召去近前,摸了摸刻有“应大硕”三个字的墓碑,在义父坟前磕头。

“大硕,来看看我家幺儿。”

义母摸着墓碑,喃喃地祝祷:“咱们应家有两个女儿了。”

应小满眼眶里浮出一层薄薄的泪雾,人却忍不住地笑。她招呼阿织走近,在义父坟前紧紧地抱了抱小幺。

“好了,你爹认识幺儿了。”义母抹了把眼角,笑着招呼晏容时走近。

义母对阿织说:“以后可以改口了。幺儿,叫七哥。”

阿织乖巧地喊:“七哥”。

晏容时笑应下来,摸了摸小脑袋。视线瞥过阿织身边的应小满。

应小满牵着他的手过去坟前。带几分紧张神色,小声催促:“倒酒呀。”

晏容时从食盒里取出一壶温酒,八个空杯。

把京城带来的美酒斟满第一个酒杯,放置在义父墓前。

“伯父,容时前来敬酒。”

() 义母早在旁边等着呢。晏容时这边斟酒的时候,义母那边眼疾手快,直接把京城带回来的铁疙瘩给供去坟头上。

“老头子,别急着发火,睁开眼仔细瞧瞧铁疙瘩。你在京城的那堆旧友里许多骗子,坏人,只有盛老一个是你的真朋友。真心实意惦记着你。”

应小满赶紧坐去坟前,对着墓碑飞快解释。

“爹,我们在京城已经查清了。害了我亲生爹娘性命的,是余庆楼派来的死士。余庆楼是北边来的奸细,不关晏家的事。爹别怪去七郎身上。”

义母也坐在坟头劝说:“老头子叫伢儿去京城报仇,是想让她给亲生爹娘报仇对不对?老头子你把仇家搞错了啊。害了她爹娘性命的是余庆楼。什么方掌柜,什么死士,今年秋天在京城都处斩了。”

“你叫伢儿送五十两银去余庆楼,一下捅出了马蜂窝,连带着查办了余庆楼从上到下的整窝奸细。伢儿也算给她亲生爹娘报仇了对不对?”

“老头子听清楚了就来喝酒。七郎怕你挑嘴,从京城带回来八种名酒。你有口福了,今天挨个喝罢。”

簌簌吹过山头的冬风里,酒香漫溢。

晏容时把京城带来的八种酒挨个斟满空杯,八杯酒奉去坟前。

缭缭升腾的线香烟雾里,应小满抚摸着墓碑,把盛老爹托她从京城带来的一番话如实转达给义父。

【这么多年,我信得过的,唯有你。你没有辜负我的信任】

“七郎劝动了盛老爹。藏在京畿二十几年的满满一仓精铁武器寻回入库。盛老爹判了流放。”

“爹爹安息。”

应小满跪倒在坟前,依依不舍地说:“我们过几天再来看你。”

应家会在老家陪伴义父度过整个冬天。

晏家的小聘礼单,已经于十日前送来荆州老家。

应家反赠给晏家的衣裳鞋子,此刻就穿在晏容时身上。

但朝廷官员告假的时日有限。晏容时向官家当面告假两个月,九月底快马出京。十月中在荆州度过,眼下十一月头,他该返程了。

天气已经开始落霜。等到道路结冰,容易惊马出事,越接近腊月路越难走。应小满也催他早些返程。

两边约好,应家在老家陪义父过新年。等过了上元节,应家就启程回城。

“等明年开春,我带着我娘和阿织沿这条路回京城。”

应小满和晏容时每人拎一个空提盒,沿着下山小路回村子。

她抬手指向通往北方的一条蜿蜒山路。

“秋冬季节你瞧不着。等开春季节,这条路两边的迎春花都开了。黄灿灿一大片,可好看了。”

两人便在半山腰驻足。十指交握,并肩眺望了一阵前方山道,想象春天里开得漫山遍野的迎春花。

晏容时遥想片刻,阳光下显出深琥珀色的眼睛转往身边,开始凝望身侧的小娘子。

“叫你看迎春花路,看我干嘛?”应小满纳闷说。

“我在想象……明年开春时,你坐在车中,从两边夹道黄灿灿的迎春花当中穿过,一路往北行。”

平静声线下压抑浓烈的眷恋不舍,晏容时的视线深深地望过来:“我在京城等你。”

应小满便闭起眼,想象了片刻。

她闭着眼说:“七郎。我也看到两边黄灿灿的迎春花了。我一路穿行过去,穿过迎春花夹道,就到了京城。”

“我呢,有没有看到我。”

“有。”应小满心里的欢喜几乎满溢出来。“你就在路前头等我——”

唇边落下一个亲昵的吻。

“我不在路前头。”晏容时细密地吻着眼前柔软芳馥的唇角,更正:“我在你身边。”

手里的空提盒早不知扔去哪个旮旯。

不远处响起阿织的清脆童音:“婶娘,阿姐和七郎又抱抱了!我也要抱唔唔唔——”

缠绵的唇齿亲吻略停了一瞬。晏容时悄声说:“我们没听见?”

应小满悄悄答:“披风裹上。我们没听见。”

朔风凛冽的半山头,暖融融的狐裘披风展开,把两人紧紧地裹在里头。

应小满掂起脚尖,在这片令她安心的大地上,在熟悉温暖的怀抱里,紧紧抱住她中意的郎君,尽情拥吻,不愿分开。

待到明年开春,陌上花开。

可缓缓归矣。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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