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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沿岸搜寻了十余里,暂时没有搜索到踪迹。”

“数十艘渔船搜过,没有在水中找着。”

“沿街的商贩都问过了,没人见到过什么特别漂亮的小孩儿,要不您再问问殿下详细的特征……”

“主子!找到了点东西!”

展戎急匆匆地越过其他人,快步走到萧弄面前,双手奉上一个打磨得很精细的竹制画筒:“方才属下在上游花街附近的巷子里,找到了小公子每日坐的那辆马车,在里面发现了这个,里面是一幅画。”

萧弄的面色辨不出喜怒:“打开。”

展戎应了声,麻利地将里面的画卷取出,徐徐展开。

那是幅寒梅栖鸟图。

寒梅与落雪点染灵动,枝上栖着几只圆滚滚的小鸟,左边的扑腾着翅上的雪,中间的脑袋上顶着雪,歪着脑袋栖在枝上,最右边那只压弯了枝条,仿佛摇摇欲坠,随时会伴随着积雪将梅枝压折。

整幅画的笔触十分清丽细润,意趣盎然,很有特色。

看成色,是这两日才画好的。

前两日钟宴笙神神秘秘的,说亲手给他准备了个小礼物。

便是这幅画么?

萧弄的眉梢挑了挑,指尖摩挲了下画中小鸟的羽翅,圆蓬蓬的小雀儿画得极生动,仿佛能触碰到细绒的羽毛温度。

心头因为担忧和不可置信生出的蓬勃怒火,突然就灭了一大截。

跑归跑,还知道用心给他画这么一幅画。

他的手指落在颈侧的咬痕上,略微摩挲了一下。

是那只小雀儿气急了含着泪咬的,使劲磨了好几下,于萧弄而言不痛不痒的。

一大早跑了,不敢见他,是害羞了么?

那小孩儿的确脸皮薄,不小心读到本艳俗话本都会羞得结结巴巴。

昨晚是被他哄着说了些难为情的话,说一句,少年浑身的红意就添一分,耳垂尤其像红珊瑚,薄薄的一片红。

萧弄的心情莫名又好了些,抬手将画接过来收好,头也不抬道:“回别院。”

不找人了?

展戎都准备问要不要去安平伯府要人了,闻言不免愣了下,不敢质疑萧弄的决定:“是。”

萧弄闲闲靠坐在马车里,忍不住又展开画细细观赏。

希望那小孩儿别羞恼太久。

最好下午就回来。

多亏了这些日子频繁出城,熟悉了一些京城的小道,回侯府的路被缩短了许多。

钟宴笙完全是吊着一口气在坚持,回到侯府,甚至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考虑他彻夜未归,淮安侯和侯夫人有没有发现,会是什么反应。

一进屋,他只吩咐了云成一句,不许任何人进屋,便再也没有力气,褪去身上湿乎乎的衣物,一头栽进被子里,昏睡得人事不省。

这一觉睡到了申时三刻,钟宴笙才在强烈的饥饿感里醒过来。

屋里静悄悄的,

云成很听话,没有让任何人进来。()

眼皮仍是沉重酸涩得睁不开,钟宴笙昏昏沉沉的,碰了碰自己的额头,感觉有点发热,但居然不严重,像是稍微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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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先是被下了猛药,又在冰冷的河水中飘落许久,还被弄到大半夜……钟宴笙本来还以为等自己醒来后,会病得爬不起来。

没有太严重真是万幸。

钟宴笙心底松了口气,努力睁开眼,终于有了点闲暇感受到身上的不适,伸手把床边的衣袍拉过来胡乱往身上套了套,小心翼翼从床上爬起来。

结果脚沾地的瞬间,小腿没骨头似的一软,腰胯以往也漫上来难以言喻的疼痛,钟宴笙砰地就跪倒在了毯子上,呼吸都停顿了几瞬,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现在都这么疼了,万一被定王找过来,也不知道会有多疼。

据说得罪了定王的人,会被吊起来,剥皮抽筋,皮在墙上风干,尸体大卸八块。

而他把定王给强上了。

定王若是抓到他,会把他吊起来,大卸八块。

钟宴笙越想越害怕,在地上趴了会儿,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的手按在一条薄薄的白纱上。

是萧弄覆在眼上遮光,又被他抓出来绑腰带的那条白纱。

之前他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条白纱并非寻常的纱布,触感极为细软丝滑,如云如雾,想必是极为名贵的料子。

钟宴笙指尖一缩,顿感烫手极了,如临大敌地盯着薄纱,慌里慌张的,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处理方式。

这可是萧弄的东西。

他不敢丢,更也不敢烧,不知道放哪儿好。

纠结了好一会儿后,钟宴笙把白纱抓起来,攀着床爬起身,努力将它塞进床头层叠的纱幔里层。

都是纱,混入其中,没看到就不存在。

钟宴笙心里念念叨叨,如果定王殿下真找到他了,万一向他讨要呢,说不定还回去了,还能得到一线生机。

折腾了一通,身上黏腻的不适感愈发严重,钟宴笙喜洁,从来就没这么脏兮兮过,实在是受不了了,一步一挪地移动到门边,拉开条缝探出脑袋。

云成坐在廊边守着门,跟几个熟悉的小丫头说着话,就听到后边传来幽幽的沙哑声音:“云成,让厨房备一下热水,我要沐浴。”

云成担忧了好久,听钟宴笙的话又不敢进屋,闻声惊喜回头,见到钟宴笙,不免愣了下。

小世子满头乌发如云似的,松松散散地披着,衬得脸庞格外雪白,眼下的点点青黑很明显,分明是掩不住的疲倦,却又因为湿红得过分的唇瓣,透出一股颓然的糜艳来,惹眼极了。

像极了被人刚摘下来,还沾着露,揉弄得近乎破碎的柔软花瓣。

云成和边上的小丫头不敢多看,慌忙应了:“少爷,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厨房还温着午饭,沐浴前用一些吧?”

钟宴笙按了按空荡荡的胃,虽然饿极了,但没什么胃口,恹恹地点头:“搁在外间便好

() ,不要进来。”

等用了午饭,热水也烧好了。

钟宴笙泡进浴桶里,洗着洗着,差点又睡过去,想到定王,又悲伤地打起精神,勉强沐浴完,他让人将铺盖全换了一通,摸摸自己微微发烫的额头,叮嘱道:“我还想再多睡会儿,睡醒前不要打扰我。”

云成很想知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欲言又止了下,把话吞回去:“是,少爷,您安心歇着。”

钟宴笙刚想关上门,又想起个事,嗓音沙哑:“这几日无论谁来找我,都帮我拒了。”

他昨天打了孟棋平一巴掌,孟棋平可能还会来找他麻烦。

没找对哥哥,莫名其妙被孟棋平缠上,现在还不小心招惹了定王殿下。

前途一片惨淡,但钟宴笙累到了极致,暂时提不起精神去想这些了,十分委顿地回到床上,困倦地再次合上了眼。

睡梦里仿佛还有混杂了药味的冷香,萦绕不散。

这一觉越睡越沉,中途外头响起了两次人声,头一次钟宴笙迷糊着醒来,听到外头是很熟悉的温柔女声,可惜眼皮酸涩发沉得厉害,挣扎了一下,一闭眼又睡死了过去。

第二次被吵醒,是道陌生的温雅声音,钟宴笙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确定自己没听过,又安心地继续睡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会儿,岂料是昏睡了快两日。

直到第二日晚上,钟宴笙再次被声音吵醒。

这次的声音比前两次都大许多,有人推开门进了屋,还有压得很低的说话声。

钟宴笙的意识已经清醒些了,但身体还没醒过来,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坐在了他身边,掀开被子,想把他的手腕抓过去。

刹那之间,钟宴笙想起手腕上还有被捆过的痕迹,吓得指尖一抖,缩回了被子里。

对方只得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又窸窸窣窣了一阵,一板一眼回道:“夫人,小的观小世子面色苍白,潮热盗汗,不像是受了风寒,倒像是肾气亏损,阳气虚衰,让厨房备点人参益气汤药便好。”

侯夫人的声音随即响起,怒不可遏:“胡说八道!你这庸医,我家孩子很乖的,从不会出去鬼混,怎会肾气亏损!”

钟宴笙:“…………”

后面又有几句对话,钟宴笙在听到“肾气亏损”时,就心虚得直冒冷汗了,没注意听。

肾气亏损……

肾气亏损……

他对不起娘亲的信任。

他不仅出去鬼混了,还把定王给强上了。

还厮混了整整一晚上。

直到现在,后腰以下都还残存着某种感觉,钟宴笙脚趾蜷缩,羞愧得无地自容。

也不知道定王殿下消气了没有……疼的是他,努力的也是他。

他底气不是很足地想,定王殿下也、也不算很吃亏吧。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钟宴笙彻底醒了过来,只是不敢睁开眼面对侯夫人,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他们似是说完了,脚步声渐渐

远去,轻手轻脚合上了门。

钟宴笙是一点睡意也没了,心里长长松了口气,模糊地睁开眼。

可能是为了怕他醒来灯光刺眼,灯盏被挪到了外间,床周一片昏暗。

而在他的床边,静静地坐着个人。

外间的烛光“啪”地轻微响了一下,烛光跃动着,隐隐映照出那人端正的坐姿,目光似乎正落在他脸上,凉凉淡淡的。

万万没想到屋里还有人,钟宴笙头皮一炸,噌一下坐起来,连连后退,因为长久的睡眠,嗓音绵软又沙哑:“谁?!”

椅子上的人一动未动,声线温和优雅,说话带着笑意:“母亲不在,不装睡了吗。”

听到“母亲”二字,钟宴笙怔了怔。

他好像在睡梦中听过这个声音。

侯夫人之前也说过……准备将真世子接回来。

天幕上乌云被风吹散,月色入了窗,流水般逐渐倾泻在床边的人身上,勾勒出一张与淮安侯有五分相似、眉目还带有三分侯夫人温柔韵致的脸。

面容露出来的瞬时,那人的脸色显得很温柔,十指交握在怀,微微笑看着他:“久仰。”

“我是钟思渡。”

已过酉时,长柳别院内灯火通明。

在河里游了一圈的楼清棠捧着个茶盏,发出一声惊天爆笑:“啊?所以那小美人睡完你就跑了?直到现在也没再出现?哈哈哈哈我的无量天尊啊!”

萧弄面无表情:“闭嘴。”

难得见萧弄吃瘪,还是在一个来路不明的小美人身上吃的瘪,楼清棠不仅不闭嘴,反而更来劲了,笑个不停:“要我说,你是不是不行,被嫌弃了啊萧衔危?不要讳疾忌医啊,说出来我给你开两剂药补补嘛,我那天都说了让我来……”

话没说完,一只茶盏杀气腾腾地迎面飞来,楼清棠险险避开,低头一看,十分可惜:“哟,珍品建盏啊,难得一见的窑宝呢。”

萧弄:“滚。”

楼清棠一看他脸色,才发现萧弄不是在开玩笑。

这架势简直比头疾发作还恐怖,他顿时不敢再待下去,带着股纳闷劲儿赶紧溜走。

楼清棠火上浇油完溜了,展戎就跑不掉了,硬着头皮跨进书房:“主子,城里城外沿途都派人守着了……没见人来。”

座上一阵沉默。

许久没听到萧弄的答复,展戎悄悄抬眸瞅了眼。

萧弄靠坐在书案前,正慢条斯理将一条红色的细抹额往左腕上缠,动作轻而缓,却看得展戎眼皮狂跳不止,赶紧又将头低下。

“吩咐下去。”过了会儿,他终于听到萧弄开了口,“明日回京。”

从关外回来后,萧弄借口养病,待在别院里冷眼看京城局势,避了有一段时日了,现在若是回京,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展戎心里一惊:“主子,可要做什么安排?回去是要?”

萧弄的薄唇掀了掀,吐出两个字:“捉鸟。”

次日午时

(),钟宴笙有些僵硬地坐在饭桌前。

近来朝中事务繁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终于在休沐日抽得空的淮安侯依旧衣冠整肃,坐在他斜前方。

侯夫人带着一贯的温柔笑意,坐在左前方,向他介绍道:“迢儿,这是哥哥。”

而对面坐着的、与俩人有五分相似的少年彬彬有礼地开了口:“前些时日我生着病,父亲母亲怕我传染旁人,让我在外修养了一段时间,现在才得以相见,万望莫怪。”

钟思渡容貌俊雅安静,说话和风细雨的。

与钟宴笙梦中那个让侯府鸡犬不宁、家破人亡的“反派”全然不同。

和昨晚钟宴笙睁眼之时,坐在床边淡漠看着他的那个人,也仿佛不是一个人。

钟宴笙瞅着他,本能地感觉到一丝违和,但他能察觉到,淮安侯和侯夫人在若有似无地盯着他,很紧张他和钟思渡的关系。

一边是从小养大的孩子,一边是流落多年的亲生子。

钟宴笙诚挚地觉得,在寻到亲生的孩子后,淮安侯和侯夫人完全不必顾忌那么多的,对他的态度也不必那么小心翼翼,毕竟钟思渡才是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为了让淮安侯和侯夫人安心,钟宴笙忽略那丝违和,望向钟思渡,很乖巧地叫了声:“哥哥好。”

睡了足足两日,他看着像是又瘦了些,气色也略微苍白,唇色却依旧透着股糜红,将整张脸衬得愈发明艳昳丽,看人时眸中潋滟水光,像含着三分情。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钟宴笙觉得钟思渡望着他的眼里掠过了丝淡淡的厌恶。

但只是瞬息之间,又恢复了宁静平和,他噙着丝浅浅的笑,回应道:“弟弟。”

俩人状似兄友弟恭的这么一叫,淮安侯和侯夫人紧绷的肩线都松下去了点。

恰好午饭也上来了,淮安侯一贯秉承食不言寝不语,平时一起用饭时,钟宴笙总有些跟侯夫人说不完的小话,被淮安侯斥责像只话多的百灵鸟,今天却是松了口气,不吭声了。

饭桌上只有轻微的碗箸之声,气氛静得很。

钟宴笙食不知味,忍不住撩起眼,偷偷瞟了眼钟思渡。

钟思渡低头慢慢咀嚼着一片鱼肉,瞧着很文雅,一言一行、乃至吃饭的动作,完全看不出前十几年长在乡野的痕迹。

他正偷偷觑着,钟思渡突然一抬头,俩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对上。

钟宴笙心虚得很,后者却对他微微一笑。

钟宴笙只好仓促回了个笑,不敢再乱瞟,低头认真扒饭。

明明跟他找错的那位阴晴不定的性子相比,这个正牌的真世子看着要和善许多,但他总感觉……这位真世子哥哥,好像没看上去那么好相处。

但如果一开始没找错人的话,他跟钟思渡的相处,应该是能融洽许多的,说不定已经将侯府覆灭的命运扭转过来了。

一想到这里,钟宴笙就很懊恼。

他找错人就算了,好死不死的,居然还招惹上了定王殿下。

() 也不能怪云成报错了地方,只怪他给的条件太模糊了。

昨晚醒来后,钟宴笙问了云成,这两日都有谁来过,果然,他睡梦中第二次被吵醒,来的人就是钟思渡。

那日钟思渡刚被秘密接回侯府,住进了钟宴笙隔壁的小院中。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钟思渡来到春芜院,结果因为面生,又是独自过来的,被云成当成了孟棋平又一次买通的人,很不客气地赶走了。

钟思渡可能以为他是故意羞辱。

换做是他,大概也会觉得是在给他下马威。

钟宴笙咬着筷子发了会儿呆,一桌好菜也味同嚼蜡。

好容易挨到用完午饭,可以回房了,淮安侯搁下竹箸,冷不丁开口:“回京之前,思渡在院试中了案首,今秋便要赴秋闱。”

案首是院试头一名,钟宴笙震惊地望向钟思渡,脱口而出:“哥哥好生厉害!”

他夸得真心实意,眼睛亮晶晶的,含着星星点点的光,几乎算得上是有些崇拜了。

对上他这么副神情,钟思渡反倒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停顿了一下,保持谦逊的淡笑,低头敛眸不作声。

淮安侯神色威严地转向钟宴笙:“这些日子你总往外跑,多久没有温习功课了?你书房中的闲书,我都叫人收起来了,往后跟着你哥哥读书,有什么不懂的多请教他,不准再贪玩。”

钟思渡:“……”

钟宴笙:“……”

不等同时愣住的俩人反应,淮安侯一锤定音:“就如此说定了。”

钟思渡沉默了下,笑容里多了丝勉强:“是,父亲。”

钟宴笙慌慌地看看钟思渡,又看看淮安侯,又看看钟思渡:“爹,我……”

淮安侯说完就拉着侯夫人起身,摆明了不容反驳,更禁止撒娇。

钟宴笙简直头皮发麻。

让钟思渡教他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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