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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卫绫办事稳妥又迅捷,只等了三四日,仿造的乌丸就送进了宫,通过霍双的手,送到了钟宴笙手里。

钟宴笙坐在书房里,倒出一枚看了看。

滚圆的乌棕色蜜丸落到雪白的掌心里,一股奇特又甜腻的香味瞬间充斥了书房。

有了萧弄底下人的助力,这些仿制的乌香丸的形状色泽气味,都与他印象里无异,尤其是这股浓浓的甜腻味儿。

下毒很容易被发现,所以这些乌丸没有毒,经过底下人的调制,还有点止咳镇痛之效,但也仅限于此了。

钟宴笙满意颔首,眼睛亮亮的,把乌丸倒回瓶子里,喃喃道:“药死你。”

单薄荏弱的少年坐在那,漂亮明净得跟捧月光似的,吐出来的话却完全相反。

霍双痛心疾首:“……”

小殿下,都跟定王都学了些什么啊!

钟宴笙全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将药瓶递交给霍双,迫不及待问:“什么时候可以把药丸混进去?”

霍双默默接过来:“属下帮定王安插的暗桩今明日在养心殿轮值,过了这两日,可能要再等半月了。”

要不是德王办事拖拖拉拉、不情不愿的,议亲一事简直如火烧眉毛,钟宴笙哪儿有耐心等半个月:“那便今日吧。”

“回小殿下,有些难度。”

霍双在老皇帝眼皮子底下待了多年,性子严谨,从不做冒险之事,将情况说明了一下。

养心殿的轮值是随机抽上去的,这次只抽到了一个暗桩,而入了秋天气寒凉,老皇帝身子骨愈发不爽利,大多数时候都是待在寝殿里的。

纵然不在寝殿里,寝殿外也有严密的看守,仅靠一个人,很难得手。

所以得先把老皇帝引出去,再有个人吸引看守的注意力。

后者倒是好说,霍双可以派人协助,但前者就不太好办了,这些天来,老皇帝一步都没挪出过寝殿。

老皇帝不出来,他们就完全没有机会。

钟宴笙认真地想了会儿:“霍双,定王殿下前两日是不是让展戎给了你一份名单?”

霍双:“是,属下正在假意接近其中两人,尚未在皇帝面前露出破绽。”

“那你今日就露出破绽吧。”钟宴笙抿抿唇,“……他明日肯定会叫我过去的。”

霍双有些困惑,不过还是低头应声照办。

基于对老皇帝本性的了解,钟宴笙猜得很准,隔日一大早,养心殿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老皇帝要见钟宴笙。

钟宴笙昨晚就做好了准备,听到老皇帝传见也不意外,让冯吉给自己准备了一身白衣,对着镜子检查了下装束,便带着冯吉过去了。

老皇帝是在书房里召见钟宴笙的。

跨进书房的时候,钟宴笙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了老皇帝望来的视线里,带着种隐隐的怪异兴奋感,又掺杂了点或许是因为见他熟悉而产生的深深厌恶。

让他亲手剿灭

了宝庆府的“太子残党”还不够,察觉到霍双暗中联络其余的“太子残党”后,老东西立刻迫不及待地把他叫了过来。

钟宴笙完全能猜到他想做什么。

老皇帝以往都是一脸仁善的慈爱面孔,不知是吃多了乌香丸,还是因为又能玩一些老戏码了,今日那张老树皮般的脸上,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奇异的扭曲,与刻意伪装出的慈和全然相反。

钟宴笙被他盯着,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阴丧纸人,画得栩栩如生,分明是带着笑的,却还是有着一股森然鬼气,直勾勾盯着他,他见了就毛骨悚然,吓得躲到侯夫人怀里哭,哭完就病了几日。

现在被老皇帝盯着,那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又冒了出来,钟宴笙头皮一阵发麻,简直想夺门而逃,努力压下那股恐惧:“见过陛下。”

放在几个月前,钟宴笙都想不到自己还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主动迎击老皇帝。

好在他现在胆子没有那么小了,已经能抑制住内心的胆怯了,虽然还是不太争气,手心止不住发汗。

父亲母亲……

他在心里默默念,望他们在天之灵,护佑他一切顺利。

老皇帝露出笑容:“小十一,快到朕身边来坐下。”

钟宴笙听话地走过去,坐到老皇帝的书案旁,看起来十分乖巧安静。

老皇帝微笑着看着他,没急着说话,等了片刻,又有两人来到了书房。

看见萧弄的时候,钟宴笙衣摆下的腿忍不住轻轻晃了一下,微微的雀跃感刚滑过心头,在看到萧弄身后的淮安侯后,又猛地落了下去,立刻猜到了老皇帝叫他们前来的缘故。

萧家本来就跟他父亲关系亲密,萧弄更是他父亲与老定王给他指腹为婚的对象。

淮安侯则受恩于他父亲,如今已暴露在老皇帝眼中,是明晃晃的太子一党。

他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抿紧了唇瓣。

萧弄神色如常,朝着老皇帝略一欠身,便自行坐了下来,后面的淮安侯看上去神色要比从前憔悴疲惫了些许,见到钟宴笙也在,淮安侯的神色明显微微停滞了一下。

老皇帝似乎很欣赏这样的戏码,脸上的笑意愈深:“明湖也来了,坐吧。”

萧弄懒散地靠着椅背上,十分大逆不道地挑眼瞅过来,多半视线都是落在钟宴笙身上的。

钟宴笙察觉到他大胆的视线,也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两道视线犹如游鱼般,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又无声分开。

就当着老皇帝的面,在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萧弄也颇为肆无忌惮,想看就看了,目光极具侵略性,钟宴笙感觉自己活像是被他钩了一下,有些发臊地垂下脑袋。

萧衔危……!

萧弄嘴角翘了翘,语速不紧不慢:“陛下一大早叫我们过来,满脸喜气洋洋,是有什么喜事么?”

老皇帝对他无礼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含笑拍了下手。

霍双拖着两个人跨进了门槛,脸色看上去异常沉默。

钟宴笙:“……”

老皇帝还真是一个不落,跟他沾边的人全被提过来了。

被霍双提过来的那俩人,就是萧弄名单上的人。

霍双昨日早上才“暗中修书两封”递去,晚上就被老皇帝极具恶意地派去将这两名大臣抓了回来。

这俩人都不是什么好玩意,一个曾任过詹事府詹事丞,职责是辅佐太子,却在先太子失势后立马卖主求荣,背叛了先太子,也是他透露了宫变情况,以至太子妃受惊早产,在一片混乱的东宫里出血而亡。

另一个曾受过老定王恩惠,却恩将仇报,当年蛮人突袭,老定王与妻子、弟弟苦守一月后悉数战死,朝中人心不稳时,此人跳出来连递三个奏本,意指漠北失陷,都怪萧家人狂妄自大,萧家分明非皇室血脉,却受封异姓亲王,如今老定王已死,世子也不该承衔。

这俩人这些年过得顺风顺水,按理说不该被怀疑,但有了淮安侯这个先例,老皇帝又是多疑阴狠的性子,派人将这俩人抓回诏狱,狠狠折磨了一通。

诏狱里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俩人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抓出来时还一头雾水着,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被锦衣卫严刑逼供了一晚上,都不知道锦衣卫要他们招什么,只知道涕泪横流地大喊“陛下冤枉”和“臣当真不知”。

老皇帝听了锦衣卫的禀报,自然愈发确定他们就是太子残党——都受了那么多刑了,还嘴硬得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先太子前二十年,都活在老皇帝精心编造的梦里,浑然不知自己被操控着,一心一意憧憬敬仰着自己的父皇,后五年才活出了自己真正的模样。

他短暂地活了那五年,尽管时间太少,手中能用的人不多,但手下的人无不心悦诚服,死心塌地,愿以性命交付。

与老皇帝需要靠不断罗织的谎言、威逼利诱聚拢的人心全然不同。

仿佛当年的康文太子,哪怕是病重卧床,甚至是已经病死了,朝里朝外仍有康文太子的拥趸,胆大妄为地怒骂着新皇暗害太子,得位不正,花了许多年才把这些声音都摁下去。

老皇帝极为不快,吩咐田喜传令将那两人的舌头都割了。

这会儿俩人被带上来,遍体鳞伤的,目光本来一片呆滞,在见到钟宴笙和萧弄,尤其是见到钟宴笙的脸的瞬间,神色都变得惊恐起来,瞳孔瞬间放大,却呜呜说不出话。

这个反应,老皇帝愈发确信了他们的身份,转向钟宴笙:“小十一,你可知这俩人的身份?”

钟宴笙知道他们是萧弄名单上的坏人,但却也是真的不知他们姓甚名谁,眼底透露出不加掩饰的迷茫。

老人的眼底多了分满意,微笑道:“他们是逆贼余孽,潜伏朝中多年。”

听到这句话,下面那俩人更激动了:“呜!呜呜呜!”

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已经说不出来了,放在老皇帝眼里,他们这副模样,更像是急切地想要告知钟宴笙他的真实身份。

霍双努力做出一

副沉痛的模样。

萧弄看着那俩人狼狈求生的模样,眼底掠过丝冰冷的快意,笑而不语。

淮安侯则拧起了眉头,神色肃穆。

……有这俩人吗?

一屋子人心思各异,连田喜都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霍双和萧弄,老皇帝接着温和地问:“小十一觉得,对待心思不轨的逆贼,应当如何处置?”

钟宴笙在袖子下的手攥得死紧。

果然如此,不出他所料,老皇帝当年让他父亲亲自给母家的人挨个定罪,现在轮到他了。

这老变态好像格外喜欢这样的戏码。

在钟宴笙“懵然无知”时,让他将自己父亲的忠心下属们剿灭。

若是他跟萧弄当真关系恶劣,若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察觉到老皇帝慈和皮囊下阴狠的眼睛,待到来日,他突然知晓自己的身世,该如何自处?

稍微想一下都不寒而栗。

钟宴笙轻轻开口:“谋反乃是十恶不赦之罪,按律,当凌迟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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