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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夏季(三更合一)

() 的右上肺叶切掉了,积液肯定不少,针扎出来的洞太小,可不够用,我记得我老家对付脓胸的时候,会插一根橡胶管在病人身体里。”

郎善彦说:“那样会有外部的空气进胸腔,会感染的。”

温蒂医生头疼:“管子的另一边放水里,空气就进不去了,不过积液不多的话,人体会自己吸收掉的。”

“还有一件事,就是在手术结束后,他会非常、非常的疼,别让他挣扎到把线崩断,当然了,他可以咳嗽,这个不用压抑,他可以轻轻地咳。”

缝合结束,小护士按压着呼吸囊,确认月红招的肺没有漏气,也没有流血。

郎善贤感叹:“瞧月老板的肺子多好看啊,粉红粉红的,真是人美戏美肺也美,那些抽烟的人肺都是黑的,月老板但凡命数没那么坎坷,也不至于忧郁出个肺积之症来,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再听一出他的《棋盘山》。”

郎善彦祝福了一句:“运气好的话,这肺子且得再用个十几二十年呢,说不定能用到三十年后。”

四十年五十年的话郎善彦不敢出口,这年头大家都是活到五六十岁便差不多了,他自己都不敢说能把肺用到四十年后。

郎善贤想起一件事来,顺口和大哥告状:“老三前阵子被朋友拉着去吸玉兰烟,被我打了,那小子挨打的时候还犟嘴,说什么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肾子,肺不要紧。”

郎善彦凤眼一眯,语气危险起来:“明天把他叫出来,我也打一顿,今天吸玉兰烟,哥哥教训还敢回嘴,明天是不是就要去抽大|烟?反了天了他!”

对于弟弟们,郎善彦有一种朴素的教育观念,那就是如果他们走了歪路,说不定日后就会连累自己,所以他要在他们犯错之前就用拳头教会他们什么才是对的。

郎善贤见大哥发火,立时添油加柴,展现他对郎善佑的兄弟情:“若是老三敢犟你的嘴呢?”

郎善彦想都没想:“那我就废了他的肾子。”

郎善贤心下一寒。

月红招被推入病房之中,道济医院的床位只有三十来张,住院的通常是产妇与婴儿,这处病房在最偏僻的角落,是专门腾出来只给他一人住的。

温蒂医生对郎家兄弟点了点头:“病人就交给我们看护吧,你们明晚再来。”

这是为了他们着想,以免涵王府日后找这两兄弟的麻烦。

“谢谢您,温蒂医生。”

郎善彦对她深深鞠了一躬,弯腰时顺手摁着郎善贤的后脑勺用力一按,一米七不到的郎善贤直接被一米八的哥哥摁得趴地上。

温蒂医生端庄地微笑着:“这礼可真大。”

郎善贤龇牙咧嘴爬起来:“您配这个礼,我们欠了您一个大人情,怎么谢都是应该的。”

结束了工作,已是寅时末,近卯时了(凌晨四点快五点),天依然暗着,只天边有一丝丝很微小的光,照亮郎善彦回家的路。

他加快脚步,最后直接跑了起来,到了东绦胡同,郎善彦边喘气

边掏钥匙,可是一按门板,门便自动开了。

秦简站在门后,面上带着关切:“手术可还成功?”

她的表情分明是“就算手术失败月红招死了你也不要愧疚成死狗我依然会爱你”。

郎善彦鼻头一酸,一把拥住她。

秦简抚摸着他的后背。

郎善彦哽咽着说:“我们把生病的那块肺切掉了,伤口也缝好了,月老板现在睡在病床上,能呼吸,有心跳。”

秦简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郎善彦撒娇:“这只是闯过了第一关,之后我们和月老板还有很多关要闯,我不知道能不能行。”

秦简揽着他往屋里走:“那是以后的事,今晚先休息吧。”

郎善彦靠着她:“好,寅寅呢?”

秦简笑道:“他啊,早被我哄去睡了,今夜就他还有梦做。”

东厢房中,郎追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说着软绵绵的梦话:“我毙了你小子。”

郎追以为郎善彦做完大手术后会睡到中午,谁知清早起来就看到他在饮浓茶,桌上摆着羊肉和烙饼,秦简调了芝麻酱,郎善彦就用烙饼卷了羊肉、大葱,往酱里一裹,往嘴里一塞,美!

两口子都吃得喷香,就郎追有点嫌弃:“清早就吃这么油呀?”

郎善彦含糊不清:“我拉肚子也不要你递草纸。”

秦简招呼着:“特意给你熬了小米粥,来吃吧。”

郎追爬到凳子上坐好,问傻阿玛:“用了碘酒吗?”

郎善彦望他一眼:“用了。”

郎追放心,那就好,切除肿瘤后再用碘酒、冷冻等方式处理一下,可以降低复发概率是现代医学常识,郎追对自己的经验能帮到傻阿玛感到高兴,他端起碗嘬了一口粥,也拿起烙饼往嘴里塞。

郎善彦和儿子说起自己幼时的事:“我小时候和母亲学吃饭礼仪,哦,就是你祖母,她教我吃饭时可以说说话,和家里人聊聊天,但不要故意砸吧嘴,拿筷子翻菜碗,或者大喊大叫喷得口水到处都是。”

郎追点头:“应该的呀,我妈也这么教我。”

秦简别开脸憋住笑。

郎善彦低头一笑:“有一日我和你祖父出去喝豆汁,他吃什么都动静大,我也没说什么,坐一边吃炸圈儿,他突然就把喝光豆汁的碗砸我头上,说我不像他,我也气,就跑到外祖家去了,他讨厌西医,我现在也学起西医。”

郎追在这种事情上无条件站傻阿玛:“你爹脑子有病,不要和有病的人计较。”

郎善彦:“你祖母还教过我,说出门在外,万不可对子骂父。”

郎追:“我没出门呀,好吧好吧,以后要有人当着我的面骂你,我就拿棍子打他。”

秦简再也忍不住了,她将碗一放,笑了好一阵,才催促道:“天桥底下说书的都没你们话多,善彦,快吃完饭到药堂做事去。”

郎善彦:“诶~”

院中杏树不知何时结出

了小小果实,屋外吹来的风携带热力,这是夏天来了。

郎追想起自己昨晚做过的梦境,梦中是十四岁的夏季,他被人拿刀顶着脖子,给一个吸烟吸得肺黑透的混混做了肺肿瘤切除手术。

他做的是微创手术,用时75分钟,病人术后恢复良好,就是老头子将郎追骂了一顿,将床底藏着的枪拿出来扔他面前。

“讨不回医药费,你就别回来了!”

郎追回忆几秒自己辉煌的讨债史,看到秦简给阿玛重新打了辫子。

郎善彦对着镜子美了好一阵,戴上夏季的凉帽,跑过来亲了郎追一下,潇洒出门。

郎追擦着脸,看着窗外杏树,开始期盼杏子成熟的那天。

月红招在剧痛中苏醒,就听到赵秧苗的喊声。

“温医生,他醒了!他醒了!”

月红招有些口干,他嘴唇动了动,就看到儿子趴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爹,你还活着呢,太好了呜呜!”

他还活着,月红招疼得有些恍惚。

阎王爷没收他,他依然活在这喧闹的、令他辛苦不已、却怎么也舍不下的人间。

道济医院给月红招做手术这事到底没瞒住,在郎追从阿玛口中听到的零碎言语中,他知道月红招才从麻醉里醒过来时疼得哭了半天,知道月红招后来还发了烧,郎善彦给他开了重药,才又把人从阎王爷那拉回来,也知道他在六月初出了院。

快死的人突然能走能跳,过了一阵还开始在院子里练嗓了,简直是不可思议,再一问,原来是找洋医生切了生病的那块肺!

一切都由温蒂医生担了,她告诉外界,是她想要尝试新手术,因此找上了月红招,话语中并未提及郎善彦、郎善贤。

如今外国人要拿中国人做什么事也不稀罕了,此言一出,京中先是议论纷纷,紧接着不知为何,就起了要驱逐这个洋医生的风潮。

舆论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扩散,道济医院开始无人上门看病,温蒂医生出门时会被扔烂菜叶子,然而面对这一切,温蒂医生保持着令人惊讶的从容。

她对夜晚偷偷上门来送药的郎善彦说:“我以女性的身份学医时,被我的父亲和兄弟用椅子砸破了头,偷尸体练解剖时被人吊在树上一整天,菜叶不算什么。”

郎善彦更感惭愧:“女子学医不是错,您用医术救了月红招更不是错,您做了对的事,不该被这么对待啊。”

温蒂医生露出奇异的笑意:“有时候女人做什么都是错的,不过这回我却没亏,善彦,我已经买了回家的船票,月红招的病例很珍贵,新开发的手术也很有价值,我想,我家乡的医院会愿意为此给我发工钱的。”

郎善彦惊愕:“您要走?”

温蒂医生语气平静:“我留在这里对道济医院不好,很多病人都不敢来了,这有违道济女士开办医院的初衷,放心,医院里的汪医生同样优秀,他会接手我的工作。”

郎善彦面露担忧:

“到底妇产科还得女医生来做更好。”

温蒂叹息:“在一些人眼里,男医生总比洋医生好,善彦,你日后不要再来这了,容不下我的不是你们的百姓,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若没有他们的推波助澜,谁会在乎一个女医生做手术?而且这段时日以来,找我麻烦的都是流氓地痞,也是他们的存在,让产妇们不敢再来医院寻求帮助。”

这件事里最可疑的地方,还在于月红招这个故事主角竟一直待在院子里无人打扰,仿佛有人刻意避开了他。

待他听了消息到道济医院来寻温蒂时,温蒂才察觉到幕后之人的身份,涵王。

郎善彦咬住下唇,难受了好一阵,才说:“温蒂医生,这份药,请您一定要收下。”

他将一个药葫芦交给温蒂,里面装着的正是这段时日给月红招吃的七蛇丹,此药有清热镇炎的功效,在天气变热、伤口极易被感染的时候,月红招奇迹般的没有被伤口炎症杀死,说不得就有这药一份功效。

温蒂知道这药的珍贵,她慎重收下:“谢谢你,善彦,等我老了,我会写一本书,记录我在清国的故事,我会写我曾见过你这样出色的年轻人,还有你神奇的针灸和药,你在治疗肿瘤、外科手术上的天赋,人们应该记住你。”

如今交通不便,她这一走,大概就是与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永别。

郎善彦知道温蒂是一位女士,即使两人隔了30岁,却依然男女有别,他从小到大学到的礼节都告诉他,应该与她保持相处距离才算个斯文君子,可这一刻,他却很想学洋人的礼节和温蒂握握手。

他心中无旖念,只是很尊敬、很感激这位医道前辈。

这年夏季,温蒂离开了京城。

为了安全起见,郎善彦开始为日后做打算,涵王府无论如何也是宗室近支,如今宫中老爷子还未有子嗣,若是日后……那泼天富贵就只能在宗室里寻,以至于如今许多还在能生岁数的近支王爷,都成了一众人等明里暗里押宝的对象。

要说谁能压住这些人,便只有宫里另一位主子了,郎善彦思来想去,想起一位故人,姓刘,是宫里的梳头太监,因他梳头手艺好,在贵人面前十分得脸。

多年之前,这位刘太监还未发达时,曾有过头疼脑热,那时都是郎善彦给这些得了病的宫女太监看病送药。

郎善彦当即行动起来,找了个机会请刘太监吃饭,给他送钱送宅院,把关系重新走动起来吧。

郎善彦并不觉得这么做是错的,京中但凡是大药堂,谁不是这样汲汲营营,攀附权力者,好带着一家老小活下去呢?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重视起来,那就是对寅寅的培养,这孩子天赋实在好,又有诸多奇思妙想,切肺、碘酒擦肿瘤患处等想法都是他提的,很该好好教导。

郎善彦摩拳擦掌,觉得有养育儿子这个奔头在,生活的苦又化作了甜。

“寅寅,寅寅。”

晚上,郎追正在南半球看小伙伴堆雪人呢,就听见傻阿玛一边喊

着名字一边进来。()

郎善彦这一喊,郎追、菲尼克斯、露娜都回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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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娜夸道:“你爸爸真帅。”

菲尼克斯:“我爸爸不留胡子的话也有这么帅。”

郎追则对傻阿玛装出很困的样子,问:“干嘛?”

郎善彦拿一本小册子给他:“这个你收着,明日清晨随你娘练完功,就按着上头的病例开方,阿玛回家检查。”

郎追:“啊?”

从这一日开始,郎追悠闲的养肉日常就没了。

傻阿玛不甘心只让他拔罐针灸了,还要让他练开方,开得不好就被挑挑剔剔。

可郎追从1岁算到现在,学中医也就是两年的事,怎么可能开得出让郎善彦满意的方子?下的药重了被说不顾病人死活,下的药轻了又说是没用的太平方。

而且他娘说他身子骨养得不错,可以开始蹲马步了,太硬的功夫郎追暂时练不了,但他可以先跟着她把练法、打法等套路记下来。

郎追:学习的苦,我瘸锥两辈子都没逃过。

连那德福也不清闲,郎追读医书,他就要背菜根谭,郎追蹲马步时,那德福同样跑不了,拿了做郎追书童的工钱,那不管郎追做什么,他都得跟着一起。

最可怕的是,栀子姐对此乐见其成,完全不顾自家儿子在太阳底下蹲马步有多苦不堪言!

夏日炎热,院中两个小孩双手平举,膝盖弯曲,蹲得不够深就要挨条子抽。

郎追偷瞄那德福,发现那德福的手脚轻颤,动作却没变形。

郎追曾苦了大半辈子,练功这点苦他乐意去吃,但没想到那德福也颇有毅力。

他小声问那德福:“德福哥哥,你腿酸不酸?”

那德福绷着的小脸一下就垮了:“可酸死我喽!”

郎追:“待会儿我请你喝糖水吧。”

那德福:“真的?”

郎追:“嗯!咱们待会一起去掏红糖罐子。”

夏天流这么多汗,实在很需要加了盐糖的水补补,待被秦简盯着打完一套软如棉花的拳法,郎追拉着那德福遛进厨房,在他的指挥下,那德福蹲下烧火,先烧开水。

郎追翻出苹果和早上没吃完的红薯,切了块往水里扔,接着就是撒糖,又放了一点盐,这是他的烹饪秘诀,盐和糖的味道有时能互相增进,就像做菜放糖能提鲜一样,做甜品时也可以加一点咸。

煮出一锅冒甜香的糖水,郎追又去拿他阿玛才做好留给秦简的龟苓膏,拿菜刀剁了一半,再切块放糖水里。

出锅,装碗,两小孩一人捧一个碗蹲在屋檐下,用带着果香的糖水犒劳辛苦一天的自己。

郎追道:“哎呀,冬天的时候我嫌冷,到了夏天,我又开始惦记冬天了。”

那德福道:“我就从不想冬天,太冷了,我总生冻疮。”

郎追从没生过冻疮,金三角的气候不支持冻疮生长,而在这辈子,他没受过冻。

他想了

() 想,靠那德福坐得近一点:“那到了下个冬天,我煮热汤送给你喝,喝了就全身都暖,不生冻疮了。”

那德福嘿嘿笑起来:“寅哥儿,你真好,但我今年也不怕冷啦,我妈挣到钱了,会给我买皮手筒戴。”

说话间,他也往郎追这边蹭。

郎追:“德福哥,靠太近好热啦。”

那德福:“就让你热,就让你热,嘿嘿~”

如此闹腾时,格里沙上线,小熊一来,就品到了甜甜的滋味。

他双手捧脸:“哇!这个好好吃!”

.

许是白日够累,郎追的睡眠质量不降反升,有时往床上一倒能一夜无梦到天亮,醒来时浑身都活力满满,精力足到郎追觉得自己随时可以上房揭瓦。

小孩子的身体就是好,学什么都快,恢复力还强。

只有医术,这是必须要有经验和时间积累的东西,郎追开的方子还是不能让郎善彦满意。

他也不泄气,只是在背医书时更努力,谁知才背了两本书,郎追就真要给病人开方了。

1905年8月7日,农历七月七,七夕节,郎善彦学洋人买了花回家,在家点了蜡烛,给秦简唱《七月七日长生殿》。

郎追坐在屋里等着和菲尼克斯、露娜聚会,谁知知惠的弦却动了起来。

他心中疑惑,这孩子在家里无法学习,因此和郎追说好,白天郎追学习时叫她来听课,她想认字。

但是知惠的通感时间只有20分钟,白天已经耗完了,现在这孩子强行在没恢复的时候呼唤他通感,第二天会头很疼的。

是遇到什么急事了吗?

郎追立刻将两人的弦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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