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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无心

“那岂不是上门夫婿了?”女郎咯咯笑。

“上门夫婿多好啊,上面夫婿就不会欺负你们了。”

女郎们七嘴八舌提起要求,皇帝佯装苦恼一个个把世家的郎君们搬出来给她们配对。

罗纨之发现皇帝还真有做媒的习惯,像城东的媒婆,对这些郎君们如数家珍。

“怎么没有谢三郎?”

“谢三郎?那厮不解风情得很,无趣!”皇帝摇摇头,顺便递给罗纨之一个眼神,像是要和她寻求共识。

罗纨之抿了下唇。

谢三郎也不是不解风情……

“还不是郎君怕三郎?”女郎们揪他的短,挖苦他。

皇帝乐呵呵地捧着肚子,也不生气。

罗纨之看见皇帝脸上堆满了慈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

头一回发现这个皇帝五官其实长得不错,只是那些肥胖的肉把他的容貌挤得变了形,就好像他这个人被一堆“荒唐”、“无能”、“废材”等点评掩盖,很少有人还能看见他还有一颗温暖的心。

他对这些年轻貌美的女郎并无亵.玩糟.蹋,像一棵大树,在这权贵的爪牙中保护了她们,为她们遮风避雨。

虽然在如此混乱的时局下,他救得这些人比起庞大的灾民、难民来说微不足道,但对这些女郎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拯救。

“快来看,那不是小芙蕖吗?”窗边的一个女郎忽然嚷了起来,“哼,以为带着幕篱就能神不知鬼不觉?”

她们住在千金楼最偏僻的小楼里,靠着千金楼下人们进出的院门。

从窗户就能看见一位明显不是婢女的女郎脚步轻盈地穿过。

罗纨之与她们一道,也挤在一个窗口往下看。

从身形和脚步

上的确能看出是小芙蕖无疑。

她从外边回来(),似乎还沉浸在与心上人见面的快乐当中?()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就连楼上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都没有察觉。

“雪妈妈要是知道,肯定会气得吐血。”

“陆一郎是建康有名的好郎君,就算把雪娘子气吐血,小芙蕖能与他在一块也划算啊!”

毕竟雪娘子又不是小芙蕖的亲娘。

“她还是勇敢,明知道那陆一郎日后肯定要娶个名门出身的大娘子,还一头扎了进去,苦海沉浮。”

“那又如何,在陆家为妾,也好过在这千金楼卖艺,再说,陆一郎温蔼可亲,前途无量。”

“但是世家最是狗眼看人低,以小芙蕖的身份进去了也是被踩在脚底下的,说不定还没有在千金楼快活!”

“只要陆一郎喜爱她,能够护着她,在陆家当个宠妾,将来生儿育女,也能有一席之地,身份在宠爱面前一文不值!”

女郎们各执一词,不知不觉吵了起来。

“罗娘子,你快说说!你觉得呢?”

罗纨之没料到忽然被问到了自己头上,不由愣了下,迟疑道:“……这还是要看小芙蕖自己的取舍吧……”

任何事情必然不能十全十美,有利就有弊。

就好像王十六娘那样高贵出身的贵女,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不过,你说她不快活吗?

她远比那些吃穿用度上苟延残喘,还在生死面前苦苦挣扎的人们好得太多了。

而她所面临的“苦难”不过是听从家族的安排,嫁给一个她不喜欢但依然地位卓然能保她衣食无忧,甚至将身家后院全然托付给她的郎君。

这对罗纨之而言,又怎么能算是苦难呢?

凡事都是比较出来的。

所以她不能说小芙蕖选择错了,或者说她到陆家为妾会比在千金楼更好。

不到最后,谁也无法下定论。

可等到看见结果的那一天,或许再说什么也为时已晚。

罗纨之随口的一句话让女郎们纷纷认同。

小芙蕖自己乐意,将来是苦是甜也和她们没有干系。

她们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罗纨之扶着窗棂,目送小芙蕖远去的背影,唇角不知不觉还是扬了起来。

小芙蕖找到一个能够依靠,也愿意依靠的人,也算是一种幸福。

罗纨之相信。

无论结果如何,她此刻是幸福的。

从千金楼出来,罗纨之带着南星又去找廖叔,两只小狼崽也长大不少,因为喝着羊奶长大,看起来比较瘦小,和灰色的狗也大差不差。南星喜欢得不行,一到就陪两只狼崽玩了起来,罗纨之正好与廖叔谈起正事。

“严舟亲自押着粮草去益州了,我听柯益山说,这次他还带了不少禁运物资。”

这柯郎君就是廖叔看好的那位管事,与严舟的生意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才能够打探到这样的消息。

() “益州在北边(),他带着物资是与人做生意吗?”

“不清楚。”廖叔冷着脸道:“但我曾听闻?()_[()]?『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严舟和赫拔都关系匪浅。”

“赫拔都?”这个名字她好似在哪里听过。

“赫拔都是北胡的新王,他快速吞并北边诸小国,国土辽阔,堪比大晋,甚至可能比大晋还要大了……”廖叔声音带上了担忧。

此人野心勃勃,绝对是一头蛰伏的野兽,当他完全掌控北境的时候,大晋就危矣!

罗纨之暗皱眉,她还从未了解过的地方已经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剧变。

大晋的故都长安落入敌手,也不知不觉度过了一十多载。

一阵秋风吹过,地上的枯黄落叶打了个旋,飞上了碧蓝的天空。

大晋的旧都长安。

一位头戴皮革金玉抹额的青年在城墙上迎风而立,强风将不知多远的黄叶吹到了他的面前。

他伸手攥着那片飞叶,极目眺望,似是想要凭借肉眼之力,望见南地那繁华的建康。

“就不知……”他忽然有感而发,却话说到一半。

“陛下?”身后的侍从好奇问。

那人抬起一腿,踩在垛墙上,手搭着膝盖,大笑道:“啊,不知我的旧友,谢家的三郎有没有感受到来着北边的风——”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阵强劲的狂风从他身后呼啸而过,将他的发丝、发带吹向了前方,遥指着千里之外的建康。

/

与廖叔分别后,罗纨之又返回罗家看望月娘。

月娘提起了婚姻之事,想替她同大娘子说个情,帮她也物色人选。

罗纨之有些不耐烦,但顾及月娘的身体,只能好言好语同她说,自己不想这么快嫁人。

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尴尬。

月娘却道:“你不嫁人,难道要跟在谢三郎身边不明不白一辈子吗?我都听说了,谢家准备为三郎娶妻。罗唯珊也就比你大一点,都已经相看好人家了,就等着开春……”

若是谢三郎能收她为妾,她还心安一些,可这大半年过去了,她还是个婢,月娘就不得不让她另找靠山。

罗纨之站起来打断她道:“难道罗唯珊要嫁人,我就非得也跟着嫁人,凡事和她比,可我本就比不得她是嫡女的身份。是,她可以选得好郎婿,难道是我就不想风风光光嫁人吗?”

月娘愣住了,脸色瞬间苍白。

罗纨之缓了口气,突然也后悔自己的话,紧张地握住她的手,“娘……我没有别的意思。”

月娘轻轻抽.回自己的手。

“娘只是想你日后有个依靠,罢了,再不会催你了……”

她轻咳了几下,又捂住唇,挥手让她走。

罗纨之心中也有不快,匆匆离去。

罗唯珊从前常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唯有上街花钱才能快活。

从前罗纨之就是心情不好,也没有钱买快活,现在她有了点钱,当然

() 可以到秦淮列肆快活一下。

东市一带比西市规整,卖的东西也更上档次,是供应附近的贵里,以及各大世家的铺子。

但是这里并不西市太平。

时常有纨绔带着恶仆上街,打砸欺.辱,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也见怪不怪。

罗纨之不愿意牵扯进这些事里头,但是这次却不巧又遇上了熟人。

阿八和几个孩子鼻青脸肿地缩在角落里抽泣。

罗纨之和南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过去问。

阿八抹了抹眼泪,犹见了救星,拉着罗纨之的手就往一个巷子走。

“女郎,先生!先生!他快要给打死了,你救救他吧!”

“你救救他吧!”几个孩子哭哭啼啼。

罗纨之倾听了会,听见传出来一些闷墩的击打声,还有些坛子罐子被敲碎的声音。

“是上次、是上次那个范郎君,他这次带了帮手……想活生生打死我们先生!”

原来又是那狗东西。

罗纨之虽然身边只有南星,但是想到范郎君惧怕谢三郎的模样,她就无所畏惧。

哪怕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但眼下救人要紧,她顾不得那么多。

罗纨之带着南星冲进巷子,这里其实并不窄,两边都是商铺,中间是一条能通往河边码头的通道。

因为宽敞,所以视线毫无遮挡。

她看见一个布衣破烂的郎君抱着手臂蜷在地上,一名壮实的汉子正用脚猛踹他的腹部,他的身体就跟个砂袋推出几尺,软软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住手!”罗纨之撩开幕篱的一角,朝站住旁边叉腰看戏的范郎君一喊。

范郎君转头看见她的脸,犹如见了鬼,立刻把目光往她身后找了起来。

虽然没有看见谢三郎,但是刚刚还飞扬跋扈的郎君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畏惧的范郎君。

“你、你怎么在这里?”

罗纨之大步走上前,指着地上的严峤道:“范郎君可知道这位乔君是在为我做事的,你这是要打我的人么?”

范郎君立刻摇头,如一拨浪鼓。

“误会!误会!”

“那还不快点放了他!”罗纨之示意南星快去扶人,南星“哦”了声,才走上去几步,另外就有一道嗤笑声在后面道:“这么娇滴滴的女郎怎的这么凶,看把我们的范郎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范郎君抖了抖腿,求道:“好兄弟,快别说了……”

那位郎君揽住范郎君的肩膀,吊儿郎当朝罗纨之一抬下巴,道:“你这个女郎谁家的?又是仗了谁的势?说来听听?啊——我先告诉你,我姐姐可是常康王侧妃。”

将来常康王登上王位,他就是国舅爷!

常康王?

罗纨之惊了下神,不想那准备效仿陆国舅的郎君几个健步就走到她的面前,右手掀开她的幕篱垂纱,往里面探头,痴迷地微眯着眼,“美人你谁家的?仗了谁

的势啊?”

罗纨之飞快解开系带(),把幕篱扔给了他?()?[()]『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自己连退了几步,那纨绔把她的幕篱朝后一丢,步伐紧随上前,口里还跟车轱辘一样倒腾那两句话。

“美人你谁家的?仗了谁的势?”

哒哒哒的马蹄声忽然自巷尾响起,还未待人看清,一匹高大的黑马扬起前蹄,狠狠踏在纨绔面前。

他当即一个脚软,险些跪了下去,可寒芒一挥,一柄剑出现在他的脖颈下。

他的腿半弯不弯,哆哆嗦嗦。

“我的,仗着我的势,够了吗?”

纨绔抬起惊恐的双眼,对上谢三郎幽寒的眸眼,他举起两只手,涕泗横流。

“够够够!三郎饶命啊!”

谢昀把剑一收,那纨绔软倒在地,还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但不想谢昀单手控着缰,黑马侧身踱步,铁蹄一扬一踏,正好踩在他的右手上。

很清晰地一声“咔嚓”让人毛骨悚然,顿了一息才响起纨绔杀猪般的惨叫。

罗纨之还没从这些变故之中回过神,谢昀已经下了马,捡起了她掉落的幕篱,拍了拍灰尘,重新戴在了她的头上。

轻纱落下,隔绝的四周好奇的窥探,也让罗纨之看不清谢三郎此刻低头看她的眼神。

她的脑海里还充斥着他刚刚的那句话。

——“我的,仗着我的势。”

既专横又霸道,但一字一句皆在护她。

他难道并没有因为她的不配合,恼怒、生气,不打算再理会她了吗?

罗纨之不禁后退半步,心里百味杂陈,虽然感动万分,但话到口边就变得十分生硬:“三郎……多谢你。”

谢昀看着被她拉开的这半步距离沉默须臾,低声对她道:“卿卿,你难道没有心的吗?”

罗纨之莫名得了这么一句,谢三郎已经翻身上马,与外面的部曲汇合,纵马出去,只留下了两人收拾这残局。

严峤的伤势很重,罗纨之和南星把他送到医馆,垫付了药钱,让坐堂医好好为他疗伤。

那几个受伤的孩子也在外面痛得哇哇哭,但好在他们只是皮外伤,没有像严峤这样内伤外伤加在一起。

罗纨之担心他的安危,请求谢三郎留下来的侍卫帮忙看守他一夜,侍卫自是答应。

严峤还在昏迷,不知道罗纨之为他安排的这一切,但是罗纨之也没有想过挟恩图报,所以带上南星回扶光院。

谢三郎今日要出城,是以不会回来。

罗纨之独自在屋中思来想去,谢三郎那句突兀的谴责令她心里惴惴不安,就好像她错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她伏在窗台上闷闷不乐。

夕阳晚照,光被远处的琉璃瓦折射了一缕亮光,刺亮了罗纨之的眼睛,她偏头躲开,见到那光正好打在她衣柜的铜锁上。

她看了片刻,忽然从美人榻上赤足踩下,跑至衣橱边,从角落里找出她早晨刚扔进去的圣旨。

黄娟被她攥得发皱,又被她手心冒出的冷汗浸湿。

她蹲在地上,深呼吸了几次,才慢慢展开了卷轴。

在细白娟之上,皇帝的字迹之中,原本空出的位置被人用端正的墨字填上两个字——谢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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