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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庚帖(二)

大虞确实盛行男风。

即便是痴迷道术和丹药、貌似寡欲清心的先帝,后宫中也有几位相貌俊极的“雅臣”,史家殊不为羞,诚实地一一记录在案。

这些美人生前受宠,死后被先帝带走,一同殉葬,宛如几件珍贵的珠宝。

明媒正娶的,当真没有几个。

乐无涯拒绝:“我不换。”

裴鸣岐:“我已知道你的生辰八字,你不换我自己换,明天就下定。”

乐无涯蹙眉:“裴将军,我实在不懂,你到底为何要纠缠着我不放?”

为了交换庚帖,裴鸣岐终于不再遮遮掩掩。

他讲了个故事。

他曾有故友一人,早年身死,尸身死后受了绞刑,被弃至高岗,不可再觅。

人人都说他的故友不得好死,裴鸣岐偏要让他的旧友不做无主孤魂,可享烝尝。

朝中礼部的常遇兴常尚书,是两朝老臣,老来得一幼子,那孩子却并未走仕途,而是一转修道,从此不出尘世,消息寥寥,只知此人天赋异禀,颇有建树。

反正比先帝爷争气得多了。

裴鸣岐想找这位常道长帮忙。

常尚书虽是个有名的好脾气,但裴鸣岐到底是武将,在文官堆里实在说不上话。

有六皇子项知节相助,他才得以如愿,辗转找到了一个姓陆的年轻道士,借鬼神之术,成功将他旧友魂魄收殓。

谁想几日前,他收纳旧友魂魄的小紫檀炉碎了。

乐无涯从小就知道这凤凰不爱读书,没想到多年过去,讲个故事,还讲得一如既往的烂。

不仅细节全无,连他支付了些什么代价都匆匆带过,一句不肯多说。

但他大约听懂了一些。

小凤凰私下里偷偷养活了自己四年之久。

四年等待,终于等来了一个机缘巧合。

——与自己的生辰八字完全一致的闻人约,一脖子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冥冥之中的一股力量,把乐无涯带到了将死的闻人约身边,借他身体,重生于世。

乐无涯认定,那留住自己魂魄的陆道士,是当真有些本领的。

而且,他必是在紧要处撒了谎,隐瞒了裴鸣岐些什么。

作为被换魂的当事者,乐无涯掌握的情报,反倒比裴鸣岐更多。

他推测,那替自己招魂的道士,是个良善之人。

他看出了裴鸣岐的执念。

换位思之,若是叫裴鸣岐知道,一个生辰八字和乐无涯一模一样的人,可以作为乐无涯身躯的容器,在他将死之际,乐无涯的魂魄便有可能取其而代之……

那么裴鸣岐会做些什么?

无论如何,如今裴鸣岐追上门来,揪住了他,要朝他讨这笔糊里糊涂的旧日之债了。

所谓“嫁娶”之说,无非是他病急乱投医,想要把自己留在他身侧说的昏话。

乐无涯不管是借机自承身份,还是故作懵然无知,都能利用裴鸣岐达到不少目的。

他有那个诱哄得旁人为他赴汤蹈火的本事。

只要他想。

但这不是旁人,这是裴鸣岐。

乐无涯前世中,有小凤凰相伴的那段时日,是最纯洁干净、无忧无虑的。

他舍不得骗他,偏偏他又傻,又是痴心,一点点心事都藏不住,喜怒都在脸上。

他重活一世,前尘化灰,不该再牵扯更多。

对着痴人,莫要说梦了。

乐无涯盘腿静坐,与他谆谆相谈,陈述利弊:“裴凤游将军,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读遍圣贤书,本不该与你说这些,但见您伤心糊涂了,这话,我还是要讲。”

裴鸣岐不喜欢别人说他“糊涂”,若换了旁人,他早一鞭子上去了。

他强忍住胸中澎湃的情绪,薄唇抿作一线:“你说。”

乐无涯:“您到底有何证据,证明您旧友的魂魄仍在?许是那道士看您伤心过度,便善加宽慰,那小小炉子,或许不过是一剂慰心良药。”

“我之前所说换庚帖之事,不过玩笑一句,让您当了真,是我的过错。”

“您的旧友、夫人接连辞世,您心中悲伤不可自抑,是人之常情。可下官既非您的旧友,也不是您的夫人,不可为之替代。”

“言尽于此。一切都过去了,斯人已逝,还请节哀。”

见他呆在原地、痴痴望着自己,乐无涯起身,走出了卧房。

冬日的阳光薄薄洒在身上,殊无暖意。

乐无涯浅浅吐出一口气,刚要向前走去,身后便传来了匆促的脚步声。

“没过去!”

裴鸣岐直追了出去,一扫风发意气,满眼都是汹涌的悲哀与痛楚:“我过不去!死也过不去!”

乐无涯收起了面上淡淡的悲哀之色,扭过头去,作好奇状:“他对你做了什么,裴将军这么不肯放过他?”

裴鸣岐直直望着他:“他对我……好。”

“可我待他不好。我以为他所作所为,皆为他本心。直到他死,我才知道他过得一点都不好。”

乐无涯眼底微微一酸,扭过脸去。

小凤凰啊,小凤凰。

在乐无涯背对着他的时候,裴鸣岐手微微颤抖着压上了刀柄。

他不肯嫁他,徐徐图之这条路,已是行不通了。

那杀了他,是不是也能把小乌鸦弄出来?

副将听了手下兵士的通传,听闻裴鸣岐居然又跑去把县令大人当众扛走了,顿感头痛,一路小跑着来寻他们。

可恨陈家府邸太大,他绕了许久,跑了许多冤枉路,直到听到裴少将军的叫声,才摸着正确的方向。

他跑过去,正巧看到闻人县令站在院内,看上去全须全尾,没被祸害。

他刚松了一口气,便见他家少将军握住了佩剑剑柄,神情一片冰冷。

乖乖!

他前两天不过随口一句,少将军居然真的要砍县令大人!

副将不及多想,直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乐无涯的手:“闻人县令,您在这儿L啊,叫我好找!”

乐无涯知道他八成是听到了什么,不过自己没必要去戳穿:“怎么?”

“前院差不多抄出个眉目来了,待会儿L就轮到后院,太爷去不去前头瞧瞧?”

乐无涯:“去。”

他走了,裴鸣岐还直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直到副将鬼附身了似的冲过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子,裴鸣岐才发现自己仍握着剑柄,因为过度用力,手臂酸痛得厉害。

裴鸣岐瞪副将:“你干什么?”

“您问我?您要干什么啊!”副将是天生的大嗓门,要他压着声音说话实是难为他了,活像是嗓子像被人掐着似的,“他官职再小,也是朝廷任命,您真要动剑杀死朝廷命官,九族不要了啊!”

“我没要杀他。”

副将:……您少骗我!

“是想过。”裴鸣岐见他眼神,撇开视线,将攥得酸痛的手垂在身侧,“他在他身体里。若是他受伤,他也会疼的。”

……

陈府确是家大业大,三十个军汉足足花费了十个时辰,才将金银细软全部抄检完毕。

副将跟乐无涯见过礼后,令军汉们将最后一车宝贝抬上车去,封存入库。

乐无涯递了一个小小荷包过去:“安副将,劳动兄弟们了。”

副将本想推辞,但上手一捏荷包,难免讶然。

他给的钱数十分恰当,不多不少,就是三十一人的一顿酒肉钱,够他们举案大嚼一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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