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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治世(二)

有了这样的想法,闻人约很快忙了起来。

他不仅要捡起荒废了一年有余的课业,重新学习,还要日日操练乐无涯教他的一套养身拳谱和太极剑谱。

乐无涯不指望他半路出家能练出个什么名堂来,把身体底子打好才是最要紧的。

明秀才是个好样的,就是气性太重。

只要活得长,什么仇人熬不死?

安排好闻人约,乐无涯开始谋划他的事情。

自从骑着去知州那里开了一次会后,乐无涯就喜欢上了那匹懒洋洋的小黄马。

小马从个头到个性,都毫无马样儿,装作窝囊小毛驴状,走得拖拖拉拉、一摇三晃,正好方便乐无涯骑着,在南亭县慢慢逛游。

这么一个小县城,徒步走上半日就能把主街小巷都转遍了,实在没什么逛头。

孙汝这些时日偃旗息鼓,冷眼旁观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沉寂许久的小算盘又开始拨拉起来。

陈员外这座靠山轰然倒塌,然而孙县丞本人就是南亭县的一棵大树,根底深厚,就算是伤筋动骨,好歹一时半刻死不了。

裴小将军的确年少有为,可他驻地在清源而非南亭,办妥了差,早晚是要回去的。

等他走后,南亭县的主,真要由他闻人约来做么?

就像是陈员外,即使知道小福煤矿出事,还是犹存妄想,想尽力保上一保。

同样的道理,尽管南亭是个小县,权力仍是得来不易。

要孙县丞毫无留恋地撒开手去,他实在舍不得。

不过,太爷韬晦至此,着实是把孙县丞吓到了。

他学乖了几分,不打算暗下黑手,只盼着太爷志向高远,看不上这南亭小县。

这小地方着实无趣,连戏楼里的戏、说书先生的书,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样。

太爷既入了钦差的眼,再捡着办几件要紧的案子,大概很快就有高升的机会。

在孙县丞跑了好几趟城隍庙、诚恳焚香祝祷自家太爷一路高升时,乐无涯正在里里外外地研究南亭县。

他并不觉得南亭无趣。

这几日溜达下来,硬是把马蹄铁都磨短了半寸。

这日,乐无涯在牤水河边饮马,闲来无事,从怀里掏出项知节、项知是各自寄来的第二封信。

项知是:“观你那日衣衫单薄老旧,特送你裁缝一个,人在路上,春日方至。”

乐无涯对他的怪癖不以为意。

项知是对人示好的方式,就是铺天盖地地撒钱。

他的母亲在宫中地位不高,家族却是颇为富庶,堪称富可敌国的钱袋子之家,搞得项知是小小年纪就像个善财童子投胎,所用一应都是他可用舆服范围内最好、最贵的。

项知节则送来了一方小匣子。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琴谱和一枝桃花。

这回他没给乐无涯出什么难题,信也写得简洁:“此处春意

已发,寄春一枝。此外,新得曲谱一本,有几处疑是有误,还请指教。”

这信就好回许多了。

乐无涯记得,自己当初指点过他,练习笛子于治疗他的结巴颇有益处。

笛子在本朝雅乐中应用颇少,在民乐小调中倒是常常使用,因而常被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的俗物。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项知节仍是勤加习练,时时不忘,当真是长情之人。

乐无涯翻开笛谱,果真是一本民乐集锦,搜罗了各地昆笛、梆笛曲。

但因为此书为民间出版,校检不足,难免有错漏之处。

前世,乐无涯为着能融入文人清流当中,下了一番苦功琢磨音律。

可惜天性使然,他俗得出奇,对雅乐欣赏不动,就好听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民乐。

他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除了项知节自己圈点出的几处错漏,他还寻出了好几处其他的不妥之处。

正当他对着曲谱专心用功时,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

……他可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二人年少时一起做坏事被抓包,他都是这样一声咳嗽。

乐无涯回身,恰好落在裴鸣岐的目光中。

裴鸣岐一身软甲,骑在枣红色骏马上,身后则跟随着副将安叔国与一众亲兵。

瞧这阵仗,乐无涯便知道他要走了。

乐无涯把笛谱收起,抓着马缰站起身来,招呼道:“裴将军,好走。”

裴鸣岐自打在五十步开外看见他,已练习了半天笑容,结果对面张嘴就祝他好走。

他的努力立即报废,撂了脸子道:“这么盼着我走?”

乐无涯眨眨眼。

他和自己打了三次照面,就用了三次强。

他觉得自己盼着他走,合情合理。

见县令大人一无所知地望着他,裴鸣岐心尖一痛,警告道:“若是伤了你自己,我饶不了你。”

乐无涯盘了一下这话,觉得颇有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滑稽,便故作文静,微微一笑。

安副将眼见自家少将军话越说越出圈,忙出面斡旋,尽量公事公办道:“闻人县令,这回我们算是帮您一把,今年征粮的时候,就请您万勿拖延了。”

乐无涯克制地一点头:“好说。”

裴鸣岐在一旁虎着个脸。

……虽然此人说话讨厌,他还是想要和闻人县令多说几句话。

他将乐无涯从头至脚打量一遍,又盯上了乐无涯的坐骑,张口就问:“你怎么骑个驴?”

小黄马似乎知道裴鸣岐是在说它,茫然地昂起头来,吐出了一半舌头,看上去傻得惹人怜爱。

乐无涯这两天和小黄马处出了些感情,眼前人又是过去人,场景交错,一时难以分清。

于是他张口就替小黄马伸冤:“你才是驴。”

话一说完,乐无涯立即后悔。

安副将更是倒抽一口冷气,飞快看向裴

鸣岐。

他得盯紧了些,看看他到底是要拿靴上的鞭子还是腰上的佩剑,真动起手来,他好拦着点。

没想到裴鸣岐挨了骂,不仅不恼,在怔愣过后,脸上居然见了笑模样。

他想,若是乌鸦真在这小县令身上,偶尔能像这样活泼泼地冒个头,哪怕忘了前尘往事,他看着都高兴。

……挨骂也高兴。

心情大好的裴鸣岐翻身下马,把自己的缰绳向前一交:“这个给你。()”

乐无涯懂马,打眼一看就知道他这匹马有汗血马的血统,一匹绝不下百金。

这么匹宝马,他就像是小时候在早餐摊上递个小笼包子给他一样随意。

乐无涯垂下眼睛:“谢裴将军美意。此马性烈,下官不会骑。?()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裴鸣岐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的道理:“那你给我养着。养坏了我拿你是问。”

乐无涯正要拒绝,忽然听到两声闷闷的狗叫。

他侧身看去,看到队伍后头,二丫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铆足气力想要往前冲。

牵狗的小兵因为没牵紧狗挨了罚,此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死活不肯放手,正手脚并用地和大狗角力。

乐无涯灵机一动:“裴将军,这大犬是您的吗?”

裴鸣岐也注意到了狗叫声,顿时惊喜,试图从他眼中寻觅故人的影子:“你喜欢?”

乐无涯:“嗯。”

裴鸣岐一扬手:“牵来。”

小兵得令,终于从反复拔河的折磨中解脱了。

二丫撒着欢来到了乐无涯身侧,绕他走了一圈,嗅了嗅他的气味,便很安定地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裴鸣岐见自己送礼送得成功,笑意更浓。

他凶悍暴躁起来,简直生人勿近,笑起来却有两颗异常标准的虎牙,带出了三分稚拙的傻气。

裴鸣岐从小被乐无涯笑话惯了,因此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从不爱笑。

他对着乐无涯没头没脑地傻笑了一阵,才收敛起来:“走了。回见。”

……走了。

听到这两个字,想笑的人变成了乐无涯。

刚来闻人约这具身体里,他不想前尘,是因为随时预备准备着要走。

现在走不脱了,站在这一世,就忍不住要去回想前尘。

本朝规矩,文武分家,文官需走科举,军职却可以世袭罔替。

裴鸣岐并非独生,还有一弟一妹,但裴家主母是个孱弱身子,另两个孩子都是侧室所出。

裴家就得了这么一个小凤凰,接班的自然该是他。

当年,是哪个傻子,听说裴鸣岐要走,去军队里历练,就干脆利索地打点行李,留了封信,离家出走也要跟上去了的呢。

乐无涯一个人带着干粮,骑着二哥的马,追着他跑了五百里,终于是赶上了。

他赶在了他前头,本想给他个惊喜,便提前蹲在了他必经之路的一棵树下,没想到日光晒

() 在身上,实在太暖和,又连着两日没睡觉了,他刚沾着地就睡了过去。

直到有人掀开他的斗笠,阳光掸落在他的眼皮上,乐无涯才悠悠醒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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