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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酒戏(二)

项知节恭谨道:“老师有问,学生必答。”

话虽如此,他垫在乐无涯脑后的右手,在虚空中发力握紧,紧到有些难以自控的颤抖。

乐无涯抿着嘴,想了一会儿,认真提问道:

“……你为什么要是他的儿子啊?”

项知节一哽:“老师,抱歉……”

“没事,不要紧……不是你们的错,是我问错了。”乐无涯说,“你们没得选的,和我一样。”

项知节仰着头:“老师,这一生,你想选什么?”

乐无涯笑出了声:“……我还能选呢?我连活过来都不是我自己选的。”

项知节望着他流光泛泛的眼睛,坚定道:“你可以选。”

这可要好好想一想。

乐无涯眯着眼睛,沉思良久,才举起一根手指,认真道:“我想要……流芳百世!”

遗臭万年的滋味他已经试过,另一面,他也想试试。

项知节:“好。我助你。”

“还想要一个人……爱我!”乐无涯大声道,“他要没有条件、没有理由、没有道理地爱我、护我,把我放在第一,谁都越不过我去!”

项知节轻声道:“那不是已经有了吗?”

乐无涯一眯眼:“什么?”

他翻身而起,扯一扯项知节的衣带,翻一翻他的衣襟:“你把他藏哪儿了?”

项知节的呼吸方才急促起来,便见窗外树影一闪。

……他那不合时宜的绮念立即风停波平。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项知节下了床铺,轻轻吻了一下指尖,又摸在了乐无涯的耳朵上,温柔地替他揉按起解酒的穴道来:“你那么聪明,找找看吧。”

裴鸣岐推门而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他心里酸涩的浪波猛一翻涌,直抵到了喉咙,急急忙忙扭过头去:“我打到水了,这就给他烧上。要是能有解酒的药就好了——一杯酒就醉了,我怕他身体耐不住。”

项知节:“我叫人马上去买。”

裴鸣岐对于他“叫人”的说法并无丝毫反应,倒是乐无

涯睁了一下眼睛,又被酒力侵袭,被迫重新闭上。

项知节离开了房间。

经过方才的一阵折腾,乐无涯的发丝已经乱了。

透过凌乱的发丝,他看着满屋忙活的裴鸣岐,小小声地叫他:“……小凤凰。”

裴鸣岐后背一僵,停了手头的活计,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一颗心怦怦直跳,胀痛又酸涩的温暖一波波涌上,叫他的声音也变得轻柔了。

……恐惊天上人。

“哎。小凤凰在呢。”裴鸣岐单膝跪在床前,“闻人约他不在,你跟我多说一会儿话好不好?”

乐无涯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这么会爬墙。”

裴鸣岐想去握他垂出床榻的手,可顾忌着这身体是闻人约的,他不敢妄动,只好用手指一下下轻轻碰触着他悬空的指尖:“练久了,忘不了。”

“为什么不忘了我呢。”乐无涯懒洋洋地望着他,“不忘了我,又不肯好好喜欢我。”

裴鸣岐无话可说。

“上京的时候,我与你相见的那次,你为什么不肯和我说话?”乐无涯爬起身来,又直不起腰,只好趴在胳膊上,“……我喝了酒,这个问题你不能躲。”

他自言自语:“我那天难过死了。”

裴鸣岐一颗常年冰封着的心像是被陡然掷入热水,解冻之余,酸痛难忍。

下一刻,乐无涯被人粗暴地拥在了怀里。

那人体热,血也热,拥抱粗鲁,呼吸急促。

“我不想你变成那个样子,可我拉不住你。偏偏我又……喜欢……”

这个怀抱急剧升温,烫得乐无涯有些待不住,挣扎着想脱离。

但乐无涯些微的挣扎和抗拒,叫裴鸣岐宛如惊弓之鸟一般,按着他便往自己怀里锁去。

他膂力惊人,乐无涯登时就喘不上来气了。

他却没有挣扎,任凭自己朝着黑暗的窒息一路沉溺下去。

自从肺部重伤以来,乐无涯习惯了经年的疼痛和窒息。

那是他活着的最好证明。

是裴鸣岐率先反应过来自己行止失当,忙把软趴趴的乐无涯从自己怀里救出来,心疼得声音都颤了:“怎么不叫啊你?!”

重新享受到空气的乐无涯安心地闭上了眼。

裴鸣岐以为自己把他弄晕了,一时情急,动手掐上了他的人中。

刚打算歇一会儿的乐无涯气急败坏,一口叼上了他的虎口。

……牙口不错,一口见血。

……

项知节回来后,乐无涯已经伏在床上平稳地呼吸了。

他的头发被解散,柔顺地披在枕上;鞋袜依照军旅之人的习惯摆放整齐;被子换了件薄些的,正好好地盖在他身上。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唯一的异常之物,就是裴鸣岐右手虎口上鲜明的牙印。

项知节注意到了这一点,却并未多言。

用温热

的水为他送服了解酒的药丸,将乐无涯哄得半醒半睡过去后,二人来到外屋,相对而立,一时无言。

项知节打破了沉默:“裴将军来早了。”

裴鸣岐一揖手:“皇上有旨,微臣怎敢高坐军营,等六皇子来?”

前几日,兵部密信送到,说是六皇子亲自携带皇上密信而来,不日便达。

他计算了六皇子的脚程,怀着些不能与旁人道哉的隐秘心思,想提前一日到南亭恭候,顺便来看个人。

没想到六皇子也在城中。

更叫裴鸣岐没想到的是,六皇子竟在酒桌之上,借覆射之戏,拐弯抹角地问他为何来南亭。

裴鸣岐不是答不上来,而是不敢答,只好被迫饮下了那杯酒。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六皇子敢以此发问,代表他那时身边还没有皇上派来的探子。

如今,既是“有人”能替乌鸦买药,那说明暗探已到。

……

至于项知节,他其实是故意拖延时间,以至被扣在南亭城内的。

与裴鸣岐约定相见的日子,本来是明日。

项知节有心来见一见乐无涯,可他身侧有仆役一名,暗探一名,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名为保护、实为窥伺。

若是毫无道理地来见,待二人回京,必会如实报奏皇上。

于是,他自称进南亭采买物件,却故意拖延时间,迟迟不归,等暗探察觉到城门落钥,自己还没返回驿馆,自会入内保护自己。

但无论如何,他们也得花些时间,绕过城防守卫,才能找到自己。

这段时间,本是项知节留给自己与乐无涯相会的时间。

他也未曾料到,裴鸣岐与自己是一般的心思。

如今,闹也闹过,乱也乱过,该办正事了。

项知节解下腰间龙佩往前一送,同时将目光向左上方移去。

——暗探已经跟来,此刻正在听他们的对话。

裴鸣岐干脆利落,一掀下摆,跪倒在龙佩之下。

“皇上口谕。”

“立春以来,裴卿给京中写信十三封。三封家信,其余十封,都是给兵部的例行陈报……”

项知节口吻平静,一一数来,内容却透着森然的寒气和审视之意:“可小五给你的信,裴卿为何不回?”

龙佩在隔窗投入的皎皎月色下散发着温润的光芒,龙目低垂,似有嘲弄之意。

见龙佩如见君,不可直视。

裴鸣岐双膝跪地,并不言语。

项知节继续以皇帝口吻相询:“信中所言何事?”

裴鸣岐:“不知。”

“不知?”

“非天子上谕、兵部来信,我从不拆阅,直接烧了,因此不知。”

“绝无欺瞒?”

裴鸣岐流畅道:“定远将军,定的是圣上的天下、明君的乾坤,虽远在上京千里之外,裴家仍不忘忠贞事君,时时刻刻,不敢稍作懈怠。”

项知节点头道:“这话我记下了。”

言罢,他将龙佩收于掌心,俯身搀住裴鸣岐双手,将他拉了起来,同时将一张纸条交在了他的手上。

裴鸣岐迅速翻覆手掌,将纸条押入袖中,声色不动分毫。

床上的乐无涯翻了个身,听着上头细细的瓦片响动声,呆呆地想:上京这些探子,怎么近来粗手笨脚的。

他当年带着他们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光景。

当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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