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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赫连洲正在灯烛下看绛州的地舆图,远远地听到“噔噔蹬”的脚步声,便知道是谁来了。

他刚抬起头,就看到怒气未消的林羡玉。

“赫连洲!”

他故作可怜,先扑到赫连洲的桌前,半个身子趴在上面,说:“我讨厌乌力罕!”

赫连洲眉梢微挑,“他又怎么了?”

林羡玉立即绕过桌子,站到赫连洲身边,绘声绘色地讲述刚刚发生的事:“……他竟然把淡痕膏还给我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以后再跟他说一句话,我就是……就是太子赫连锡!”

这可真是毒誓。

赫连洲轻笑,林羡玉更不满了,扯住他的衣摆:“你还笑!看看你教出来的人,对本王妃没有半点起码的尊重。”

赫连洲心尖微颤,不露声色地问:“你是王妃?”

“至少名义上是,他该对我恭敬些。”

赫连洲的目光如无其事地扫过林羡玉因为生气而显得格外鲜活的脸,然后继续看舆图,平静道:“那你也该稳重些,不要总和他呛声,也不该说他是丑八怪。”

“他脸上的疤到底是怎么回事?”林羡玉好奇地问:“还有你眉毛上的。”

“他十二岁的时候,刚在师傅那里学完功夫,就瞒着我逃出军营,兴冲冲地去找当年杀了他父亲的山匪,要替父报仇。结果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山匪包围了,我去救他的时候,他已经被打得只剩半口气了。我也没带多少兵马,虽然以少胜多,剿灭了山匪,但眉上落了一道疤,他养好病后,刚下床就跪在我面前,拿出匕首在自己脸上划了一道,说要和我一样脸上留疤,还说从今以后要为我出生入死,用命还我的恩情。”

林羡玉听得怔怔。

北境人都这般有血性吗?刀子划在脸上的时候不疼吗?

他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汗毛耸立。

可是转念又有几分愧疚。

赫连洲低头看了一会儿舆图,半晌听不到林羡玉的叽叽喳喳,疑惑地抬头望去,却看到林羡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眼圈和鼻尖均是通红。

“怎么了?”

林羡玉抽了抽鼻子,嗡声说:“我以前从没觉得

这世上有这么多无奈的事。他想为你出生入死,所以他恨我,我是被皇上陷害才来到这里,我心里也委屈,也有恨,你心里肯定也有许多委屈,许多不甘……”

林羡玉以前只哭诉些“欺负我”“讨厌你”一类的话,这还是赫连洲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番沉重的话语。

林羡玉继续道:“为什么坏人总是逍遥,好人却步履维艰呢?”

林羡玉想到祁国的皇帝,想到贵妃和真正的嘉屏公主,不禁攥起拳头。

“我要让皇上贵妃还有嘉屏——”林羡玉话一出口又自知能力不够,于是求助赫连洲:“若有机会,你能帮我狠狠欺负回去吗?”

赫连洲看着他,见他一双秀眉舒展又蹙起,苦恼道:“不行,这是两国之间的事,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欺负回去的,若是稍有不慎,动起干戈,苦的还是老百姓。”

“林羡玉。”

“嗯?”

“这就是为什么好人总是步履维艰。”

林羡玉愣了许久,终于明白,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小蝴蝶有了心事,不再扇动翅膀。

平日里他总像没长骨头一样,说几句话就要往赫连洲怀里钻,今天却一直站在原地。突如其来的替嫁改变了他原本富足安逸的人生轨迹,让他被迫进入权力争夺的漩涡。

赫连洲不想让他思考这些烦恼之事。

“我会帮你欺负回去的,不动一兵一卒,还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家。”他说。

林羡玉的一双杏眼睁得溜圆,“真的吗?”

赫连洲静静望着他。

林羡玉呆愣了片刻,就扑上去抱住了赫连洲,一屁股坐在赫连洲的腿上,胳膊紧紧圈住赫连洲的脖颈,脸颊贴着他的下颌。

“赫连洲你最好了!”

林羡玉感动得不行,坐在赫连洲的腿上还左摇右摆,动来动去,说着感谢的话。

他完全不知道这样的姿势对赫连洲来说,是多大的挑战和考验。

赫连洲被那股熟悉的茉莉香扑了个满怀,又感觉到腿上的柔软温热,思绪都断了。

林羡玉的身子实在太软。

怀里的人还自顾自说着:“我都没有什么好用来感谢你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不想用匕首划脸,我好喜欢我的脸。”

“我只有一园子的小白菜和黄瓜,还有两只小兔,这些你也不会想要的,”这可把林羡玉愁坏了,冥思苦想了半晌,然后松开手,和赫连洲面对面,对他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他刚沐浴过,脸颊还透着粉,又因为说了好多话,饱满的唇瓣泛着潋滟的水光。

赫连洲不受控地将他往自己怀里按了一下,林羡玉踉跄似地往前倒,两手抵着赫连洲的胸膛,正无辜地望着他,一对上这样清澈的目光,赫连洲就瞬间清醒过来了。

林羡玉懂什么呢?

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他怎么总是着魔般地失控?

“你喜

欢什么啊?”林羡玉追着问。

赫连洲冷声说:“我没有喜欢的东西。”

“怎么会呢?”林羡玉转念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从来都没有过心上人吗?”

“你呢?你有过吗?”

赫连洲问得轻松,问完却忍不住屏息。

林羡玉一被问这个问题就有些害羞,靠在赫连洲胸口,摆弄着桌边的地舆图,咕哝道:“我还小,和你不一样,我身边那些和你差不多年岁的堂表兄,都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

赫连洲的脸一下子沉了,冷声说:“下去。”

林羡玉撅起嘴。

“再不下去,我就动手了。”

林羡玉想到乌力罕的下场,立即麻溜地起身站到一边,还不忘给自己撑面子:“我才不是怕你呢,我是想到我今晚还没给明月羌笛喂草料,我回去了!”

赫连洲看着他离开。

桌案的左边放着乌力罕送来的西帐营军报,右边是纳雷送来的绛州军报。

今晚本是让人头疼的,可林羡玉的出现让夜风都变得轻松,带着一股淡香。

赫连洲忽然就不觉得累了。

可是林羡玉回去之后却不能倒头就睡,他一直思考到夜深,他觉得他也该挑起怀陵王府的一份担子。

他总该做些什么。

不能坐等赫连洲送他回家。

他又想到兰殊。

兰殊是斡楚王的幕僚,他必然了解斡楚王的脾气秉性,若能把对手研究透彻,也能有助于赫连洲劝降斡楚。

第二天,他就去找了兰殊。

可兰殊不在罍市。

一旁商铺的人说他今天没来。

他四处打听兰殊的住址,好不容易问到了,立即乘坐马车赶了过去。

兰殊住在草场旁的破营帐里,林羡玉掀开帘子进去时,还没看到人,先闻到浓重的药味。

兰殊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

“殿下?”

林羡玉立即走上去,和阿南一起将他扶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差?”

兰殊摇了摇头,语焉不详道:“没什么,只是……染了风寒,只是风寒。”

林羡玉看他隐瞒,便不再问,直接说出来自己的来意:“你做过斡楚王的幕僚,那你一定很了解耶律骐,是不是?”

兰殊脸色微变。

“兰先生,我想听你讲一讲他,看看此人身上有没有突破之口。”

出乎意料地,兰殊闭口不言。

林羡玉忙问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能是林羡玉的目光太真诚,兰殊实在不能视若无睹,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殿下,我的确有难言之隐,我不是不了解耶律骐,我大概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正因为了解他的野心,所以我不能再做他的幕僚,我必须远离他。”

兰殊拿起床边的一个白色药瓶,“我曾在他面前假死,然后永远地离开了斡楚。”

“我不想帮他,但我也不想背叛他,殿下,请您别为难我。”

林羡玉大受震撼,他望向兰殊手中的瓷瓶,“什么叫……假死?”

“服下这颗药丸,脉搏呼吸都会停止,同死人没有任何差别,直到三日后,才会醒来。”

兰殊把瓷瓶交给林羡玉,“斡楚一事,我不想再掺和,也请殿下不要再为难我,我能为殿下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这个药。殿下男替女嫁过来,有朝一日,也许能用得着。”

兰殊实在太聪明,林羡玉只透露了一分,他便能猜出十分,甚至想到了林羡玉还没想到的东西。

林羡玉接过瓷瓶,道了声谢。

他本来很是高兴,在西帐营时随口说出的近乎天方夜谭的想法竟然能够实现。

他想立即告诉赫连洲这个天大的喜事。

坐马车时心焦不已,一直冲到赫连洲的堂屋门口,却陡然停下脚步。

赫连洲和桑荣商量着绛州之事,一同走出来,转头就看到林羡玉站在门口出神。

赫连洲问:“什么事?”

林羡玉不知为何,在和赫连洲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心里竟有种不知名的酸涩,他想说却说不出口,只是慌忙把瓷瓶藏进袖子,朝赫连洲摇了摇头,“没……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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